序幕
这年冬天,特别冷。
雪已经下了两天,还没停。到了夜里,雪花静静地飘,遮盖了霓虹与音乐。城市在雪中睡去,留下一些灯光,从窗口内柔柔地透出来,给无家可归者一些温暖的憧憬。
雪夜,其实并不像我们感觉到的那么寂静。
——街道上偶尔有车驰过,车前的灯光如剑,直刺进雪夜的深处。
——耳边似乎有些少年的嬉戏声,循声而去,也许能在雪地上发现一连串杂乱的脚印,但却不见人迹。
雪夜中一定还活跃着另外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事物,譬如说空中的电波。
“这位朋友,你有什么样的心事要与我们大家分享?”
“我听你们的节目已经很久了,我很喜欢夜话这个节目。今天,是我第一次打电话,我都不敢相信,第一次居然就让我打进去了。我听说你们的节目热线很难打。”
“这位朋友你真的很幸运,希望这样的幸运能伴随你每一天。”
“好了,现在,我要说我的故事了。也许,你们会觉得我的故事很平常,在这之前,已经听过了很多回。但是,如果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
“现在就开始你的故事吧,我和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都已经开始准备倾听。”
“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知道,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她在一家花店工作,我本来可以很坦然地去买花,跟她搭话,然后认识她,开始追求她。可是,我很胆怯,每次在花店外面偷偷看她,都让我心跳加快,我不知道,当我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我是不是还能像个正常人那样说话。”
“爱上别人是件甜蜜的事,你应该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后来终于有天傍晚,我鼓足勇气走进了花店。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尽管我心里紧张得要命,但我那天表现还不错,对她说,我要买99朵玫瑰。她微微一笑,好像早就习惯了面对我这样的客人。她在替我挑选玫瑰时,很随意地跟我攀谈起来,问我今天是不是女朋友的生日。要知道那天不是情人节,也不是别的什么节日,所以她才会那样想。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一直没有勇气向她表白,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到她的面前。”
“那女孩相信了我的话,还为我出主意。最后她将一大捧玫瑰花交到我的手里时,祝福我今晚一定能赢得美人心。我接过花,脑子里很乱,一句话都憋到嗓子眼了,可就是开不了口。一定是我那会儿的样子挺可怜,那女孩同情地看着我,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如果那天我就这样走出花店,那么,说不定我错过的会是自己一生的幸福,而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次鼓起勇气,走到她的面前。所以,我最后把那束玫瑰,一下子递到了她的面前,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那个我喜欢的女孩,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我想现在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和我一样紧张,我们都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事情没这么简单。就在我说完话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我后面叫这女孩的名字。我回头,看到另一个男人刚从门外进来。女孩见到他,便丢下我走到那男人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告诉我,这是他的男朋友。”
“真遗憾。但这世界上的好女孩还有很多,你也不用难过……”
“我没难过。我说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我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就算知道她有了男朋友,我也不会放弃。”
“执着固然重要,但有时放弃却能让人得到解脱。”
“这道理我明白,我也谢谢你开解我。但是今天我打这个电话,不是想诉苦,而是想让大家分享我的喜悦。”
“喜悦?那女孩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我说过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次买花之后,我虽然再也没有到花店里去过,但是仍然没事就躲在外面偷看那女孩。大约这样过了半年,忽然有一天,那个女孩没来上班,我等了三天,实在憋不住了,就去问花店里的另一个小姑娘。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出事了。”
“那女孩不是本地人,在老城区租了间房住。三天前的夜里,着火了,烧得还挺厉害,消防队的救火车去了四辆,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火给扑灭,烧伤的人也给送到了医院。那女孩挺倒霉的,几个伤者中,就她伤得最重。”
“我立刻赶去那家医院,找到了受伤女孩。女孩还处在昏迷中,整个脸都被纱布裹着,躺在观察室里,一动不动。隔着大玻璃,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是真心疼,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孩现在变成了这样,真叫人没法接受。可这就是现实,只有俩字能形容——残酷。”
“我一直呆在观察室外面,第二天的晚上,我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这男人在玻璃外头站了五分钟就走了,并且一直到那女孩出院,他都再没有出现。”
“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孩遇到他,都是种不幸。”
“没错,可我还挺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薄情寡义,我又怎么能得到我爱的女孩。女孩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多,我几乎每天都去看她。后来,女孩说,是我的真情愈合了她身体和心灵的伤口,要没有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是个好人,我和听众朋友们会一齐为你祝福的。”
“等等,事情还没完。女孩后来虽然出院了,但她的脸大面积烧伤,怎么说呢,你们想想吧,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丑八怪,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理解她,我告诉她,我不会嫌弃她的,只要她能跟我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可是她还是不愿意面对我,直到有一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我只找到了她给我留下的一封信。”
“在那封信里,她告诉了我另外一些事情。她原本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只因为与家里人发生争执,便独自来到我们这城市生活。现在,她不愿意用那张丑陋的脸来面对我,所以,她回家了。她要让家里人带她去国外,去最好的整容医院,等到她重新变得像以前一样美丽,那时,她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啊!这位朋友,你的故事真是一波三折,可以拍电影了。”
“她走了,好像带走了我生活的全部内容。我仍然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可我觉得自己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我生活的全部意义,都在等待她回来的那一天。那段生活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怕,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幸好所有的等待在今天都有了结果,就在傍晚时,我的手机忽然接到一条短信……”
“是那个女孩发来的?”
“没错。看完那条短信,我简直要乐疯了。她已经从国外回来,明天就将飞回到我们这城市,也就是说,我明天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她。这一天终于来了,不是在梦里。外面的雪下得好大,我现在只担心它会不会影响明天飞机正常起飞。”
“真为你高兴,能跟自己深爱的女孩重逢,真是件喜事。我想问一下,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以前的美丽吗?”
“不知道。我回短信时问了这个问题,她说不告诉我,因为这样才有悬念,我们的重逢才更有意义。当然,我不会在乎她的模样,但是,我却好奇,我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她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是啊,我想此刻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和我一样,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你们真的关心吗?”
“当然,我们希望她能变得和以前一样美丽。”
“这就好,这也是我今晚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她虽然不告诉我她的整容手术是否成功,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却告诉了我一个网址,她说,她已经把她的照片传到了网上。”
“那你还等什么,要换了我,肯定什么事不干先到网上去。”
“我看了短信当时就到了一家网吧门口,但是,我却犹豫了。我不是害怕,就算她没有恢复美丽,那也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感情。如果她手术成功,那么,那对于我,将是多大的喜悦啊,再怎么说,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所以,我现在打这个电话来,跟大家分享我的喜悦。我虽然自己不愿在见到她之前,访问那个网页,但是,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
“我明白了,我想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也听明白了。你不想在与自己深爱的女孩见面之前,去访问那个网页,但是,却希望有人替你去看看她。恋爱中的人心思真是非常微妙,但不管怎么样,我想,还是会有很多听众朋友想看看那个女孩现在的样子。”
“没错,你真是个聪明的主持人,怪不得我那么喜欢听你的节目。”
……
电波是张网,密密地覆盖着城市。在这样的雪夜里,那些轻柔的话语和故事中的爱情,像暗夜中一朵妖娆的花朵,悄然绽放在人们的耳边。原来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里,还隐藏着那么多的故事。虽然故事中的主人公都很平凡,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为之感动,为他们悄然在心底,生出一些祝福。
这个雪夜,如果你的手边有一台电脑,恰好此刻,你边听收音机,边在网上遨游,那么,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在听完那个故事之后,顺手记下网址,打开网页,去寻找那个从电波中知道的女孩?
我会的,所以,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第1章
杨铮的店里来了个警察。
下午雪停了会儿,杨铮正在院子里替两个小姑娘拍照片。小姑娘不是顾客,是杨铮费了半天事找来的模特儿。警察来的时候,杨铮正在劝说那俩小姑娘把衣服给脱下来。要知道那俩小姑娘本来就穿得很单薄,再脱,里头就不剩什么了。大冷的天,不穿什么衣服站在雪地里,不知道的肯定以为碰上了神经病。但别说,这世上还就有那种要美不要命的人,那俩小姑娘在杨铮的劝说下,已经动了心,其中一个正把拉链拉开,露出雪白的胸脯。
眼看杨铮的目的就要实现,这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
杨铮还没说话,俩小姑娘对视一眼,一块儿抱着膀子往屋里跑。杨铮想拦没拦住,心里就有些生气,想什么时候来人不好,非选这关键时候。
敲门声再度响起,声音很大,带着些霸气。
杨铮气呼呼地过去开门,看到外头那警察,他的脾气就全没了,就算有,也严严实实藏在了心里,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半天才来开门,干什么坏事了?”那警察的语气像跟熟人说话。
杨铮手里还端着相机,EOS1DS-MARKⅡ,机身加三个镜头,再算上电池闪光灯CF卡,得十多万,是他这间工作室最值钱的家伙。他犹豫了一下,确定自己不仅跟这警察不熟,而且从来没见过他。
“拍照,拍雪景,碰上回雪,不容易。”杨铮说。
“下雪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儿年年下,一下就好多天。”警察自来熟,说着话就走到院子里,“一听你就不是本地人,来我们这儿没多久吧。”
“小半年,也不算短了。”杨铮猜不透这警察的来意,心中琢磨自己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这家照相馆是你开的?叫什么来着,时间驿站,驿站跟照相馆有什么关系?”
杨铮一听,知道碰上粗人了。他也不想解释,这些粗人肯定闹不明白照相跟摄影有什么区别。
“时间驿站”是杨铮开的这家摄影工作室的名字,脑袋稍微开点窍的人,很容易就能明白它的含义。杨铮到这城市时间不长,但工作室的生意却日渐兴隆,很多俊男靓女舍弃了装潢高档豪华的大影楼,钻到老城区这条荒芜的老街上,只为了能让杨铮留住他们最美最真实的瞬间。
——美丽且真实,是“时间驿站”不同于那些大影楼的特点。
杨铮抬头看看天,雪还在下,但光线却明显暗了许多。他现在只想早点把这警察打发走,然后继续替俩小姑娘拍片子。
“您有什么事吗?下这么大雪还往我这儿跑,想想挺让人紧张的。”
“你又没干坏事,紧张干嘛。”那警察板着脸,在院子里四处逡巡一番,然后径自往堂屋里去。杨铮租的这房子,解放前是位盐商的豪宅,前后两重院落,中间一幢青砖碧瓦的两层小楼。按说这么大地方租金一定不便宜,可实际上这座豪宅荒废多年,它的主人早已搬到新城区,这里,只等着拆迁收钱。因而杨铮只花了不多的租金,便搬了进来。
收拾房子花了一个月时间,工作室随即开张。杨铮没打广告没做宣传,只是在外面小巷的墙壁上挂了几幅照片。小巷阴暗潮湿,墙上丛生暗绿色青苔,还有些藤类植物,照片悬挂在这些植物中间,居然别有种风味。
先是老街上的一些女孩试探着走进来——要知道现在老街上的人已经不多,要么是些生活不富裕的家庭,无力在新区购置天价楼房,要么就是外地来打工做生意的人,贪图这里租金便宜。这里的女孩也形形色色,总结起来,无非是邻家女孩与风尘女郎,这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女人,平日里在老街上相遇,总是互相投以鄙视或者不屑的目光,但在杨铮这里,却能和平共处,有时候还其乐融融。
杨铮这里小姑娘一多,有些男人就借故往这里跑,他们年龄大多不大,兜里没什么钱,但行头却挺唬人,HIP-H0P或者哈韩哈日。他们借故跟杨铮搭讪,目的却是那些小姑娘。杨铮看在眼里,但并不点破,因而他现在也有了很多朋友。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朋友里会多一个警察。
那警察年龄不大,二十七八岁,跟杨铮差不多,但却比杨铮白,细皮嫩肉的,还有点娘娘腔,要脱了那身衣服,肯定没人猜到他的职业。现在,警察进屋,一眼看到那俩小姑娘,眼睛就有些直。小姑娘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只在外面套了件羽绒服,正围着煤炉取暖。拍照前,小姑娘们精心化过了妆,看上去美丽动人。见到警察,人家眼皮都没抬。这二位走南闯北,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混,算是见多识广,根本没把这小警察放在眼里。
“还拍不拍了?不拍我们可要走人了,晚上还有饭局。”俩小姑娘显得有些不耐烦。
杨铮为难地瞅瞅警察,脑门上堆起两道褶子,没说话。
“拍,干嘛不拍。我也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马上要过年了,又到了防火防盗的关键时期。这片儿归我管,我得为人民群众生命财产负责任。”警察说。
“你不走,我们怎么拍?”小姑娘说出了杨铮想说的话。
“你们忙你们的,我就边上看着。”警察咧嘴一笑,“就当我隐了形。”
“嘁!”俩小姑娘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些轻蔑的神色,然后一块儿站起来,往更衣室去,“不拍了,我们又不是马戏团的猴,还让人参观。”
警察热脸贴上冷屁股,想说什么,话又咽了回去。杨铮边上也挺不高兴的,眼睁睁看着俩小姑娘进到更衣室里,知道今天肯定没戏了。
“这俩丫头,脾气挺倔。”警察这句话纯粹就是自我解嘲了。
杨铮不言语,心里头挺烦这人。
俩小姑娘很快换完衣服,好像穿得还不多,时尚、新潮,看着跟橱窗里假人似的。她们跟杨铮打个招呼,小包往背后一甩就走了。杨铮赶忙跟过去,把人送到门边,一脸歉意地说过阵子再打电话给她们。
送完人,杨铮回来就瞪着那警察不说话。警察还跟没事人似的,左看看,右转转,还背着双手,挺悠闲的样子。兜了两个圈子,一回头,杨铮还瞪着他,他终于有点撑不住了,咳嗽一声,掏出根烟来递给杨铮。
杨铮摆手,示意不抽,心里越发有底了。
“别那么看着我,跟我多烦人似的。”警察说,“其实我来没别的目的,就想跟你交个朋友。我是这片的户籍警,地头熟,你往后要碰上什么麻烦事,给我个电话。”
杨铮又紧张了,好像还很害怕:“别开玩笑了,我哪敢啊。”
“有什么不敢的,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就是信,我才怕。”杨铮往后退一步,“还从来没有警察跟我这么套近乎,警察也肯定不会逮谁让谁给他打电话吧。”
那警察怔了怔,想说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
“说吧,想让我干什么。反正我就这点能耐,豁出去了,头掉不过碗大的疤……”
小警察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他眼睛瞪起来,装出很无辜的善良模样:“你搞错没有,我可是警察,我能让你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吗?”
“那你想让我干嘛?”杨铮心里笑,这小警察不经逗,看来脑袋挺简单。
警察同志怔了怔,脸居然红了。他不回答杨铮的话,却转过脸去,把目光投到墙上一幅照片上。那照片挺大,没装框,就裱在塑料板上,边缘跟墙壁一个色,乍一看,就跟那照片上的女孩坐在墙里一样。
仔细看,照片的背景就是老宅子的堂屋,背后是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陈年气息。女孩坐在地板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个面颊。她的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像刚从雨中归来。女孩穿了件宽松的米黄色套头毛衣,又肥又大,依稀可以透视女孩削瘦单薄的身子。她的面孔很白,美丽中透着些病态,眼睛茫然地瞪着前方,里面渗透了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冷漠、从容,或者就是种天生的忧伤。
照片中的女孩是杨铮请来的化妆师,叫杨梅。第一次见到她,杨铮就发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所以,她就成了“时间驿站”里第一组样片的主角。
那警察看着杨梅的眼神有些羞涩,这样,杨铮终于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杨铮慢慢踱到门边,看外面院子里的飞雪轻扬,天地都变得雪白,像一个童话中的世界。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隐隐生出些忧虑,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般。
那警察终于还是走了,在天黑下来之后。他要拉着杨铮去老街上惟一的酒馆,杨铮拒绝了。晚上还要冲洗照片,明天会有客人上门来取。这样的理由显得牵强,但杨铮的态度却很坚决。警察走了,很无奈,背影融入夜色和雪花中,看上去有点悲壮。
夜来了,城市披着雪衣,暖暖地睡了。只有那些窗口透出的微光,给此刻仍在街头游荡的流浪者,一些温馨的诱惑。
也许这样的雪夜,并不像人们感觉到的那样寂静。
杨铮坐在电脑前,正用ACDSee浏览今天拍的照片。下午那俩小姑娘挺有表现力,能够很快体会并且表现摄影师的意图,动作夸张不过分,而且神情多变,杨铮挺满意。她们是朋友介绍的,不缺那点钱,但却有年轻女孩的通病,爱美。朋友估计在她们面前没少夸杨铮,她们就动了心。接到杨铮的电话,很爽快就来了。
杨铮想做一组新的样片,既然不能像大影楼那样花重金去买,只能自己找模特来拍。
杨铮对下午的片子很满意,只是有些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就给那警察搅了局,有些遗憾。
这是二楼一个房间,卧室。门窗关得严实,暖风机在边上呼呼吹着热气,还有人说话。主持人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暧昧,倒是说故事的男人,声音挺有磁性。杨铮半个月前,无意中在网上找到网络电台的网址,以后深夜上网时,便喜欢把它打开。夜话的节目听起来挺有意思,打热线进去的多是些年轻小屁孩,不是单恋就是失恋,要么就是恋上朋友的男朋友女朋友,或者询问一些青春期生理上的问题,虽然无聊,但听着有趣。
今晚,打热线说故事的那男人,好像挺激动,迫不及待要跟人分享他的喜悦。他后来说了一个网址,那上面有他从国外归来的女朋友。那女孩一场大火过后,不仅失去了男朋友,还失去了她的美丽。幸而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爱她的男人,现在,整容过后,她是否恢复了她的美丽?
杨铮顺手点开浏览器,熟练地输入网址,然后回车。
网页异常干净,白色的页面,只在中间位置,有一个视频窗口。下面先是提示正在连接服务器,接着是缓冲,最后,视频窗口内开始有了影像。
本来以为是照片,结果是视频。视频比照片更让人期待。
画面中果然有一个女孩,穿着件宽松的白色长袍,整个脑袋,都被白色绷带缠住,只在鼻子下面露出道缝。画面开始很模糊,可能焦距没有调准,片刻后便清晰起来。这时候,杨铮忽然精神一振,眼睛瞪得很大,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连气息这一刻,似乎都屏住了。
画面上那女孩,竟然被一根麻绳,紧紧地捆在一把椅子上。
第2章
秦歌做了一个梦,梦到外头的雪下了一年,还不停。雪把门都给堵上了,人们早晨上班,都得在屋里搭梯子,开天窗。那天他的身子特别重,刚上屋顶就摔下来了,还把屋顶砸个洞。他想屁股肯定成四瓣了,有心想叫老婆过来帮着看看,又有点不好意思。
就这会儿,他听到老婆使劲叫他,声音还挺大。睁开眼,外头天还黑着,冬儿坐在电脑前,嘴里嚷嚷不停,身子却还对着电脑,一猜就是在网上发现了什么稀罕事。
秦歌不想动弹,被窝里多暖和,再加上屁股还好好的,这心就算放下了。
“外头雪还没停吧。”他懒洋洋地问一声。
“你别管雪停没停,快过来看。”冬儿语气有些兴奋,迅速回头瞟一眼秦歌,随口又感慨了一句,“网上变态的玩意儿就是多。”
一听这话,秦歌睡意全没了,“刷”地掀开被子,三两步蹿到冬儿后面,探头往显示器上瞧。
打开的页面上有个视频播放器,不大,比扑克牌大不了多少。此刻画面上有个女人,被绑在一把椅子上,身上一件白色长袍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衣。
镜头这会儿正在小姑娘身上慢慢移动,可以看出这是个发育完全正当妙龄的女人,胸部还很结实,肌肤还挺有光泽。镜头终于移到了脸上,居然被白色的绷带缠个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露出来,只在鼻子下面留道缝呼吸。
“你这从哪找来的?”秦歌看得挺有精神,随口问。
“夜话节目里,有个听众打热线,讲了个爱情故事,最后还留下一个网址。我打开来,就看到了这个。”冬儿还笑,“你说下面会发生什么?”
秦歌一巴掌拍冬儿脑门上。这媳妇胆大,平时看碟就爱看恐怖片,还偏好死人复活或者有怪物的那类,越恶心她越爱看,越血腥她看得越过瘾。她下班回来,干完家务,除了看碟就是上网,上网老去碧聊和E话通聊天室,看到露得多的漂亮小姑娘,就会嚷嚷着叫秦歌来看。如果秦歌不在家,她就截几张图,等秦歌回来馋他。
“这网络快成色情大本营了,你们当警察的怎么不管?”她说。
“管得过来吗我们。”秦歌回答道,“现在有网警,专管网络。再说,那些聊天室里跳舞的女人,身上不都还挂块小布片吗?再者说,天底下有多少无聊的男人,被老婆管得死死的,生活没一点乐趣,有机会看看美女,美女还穿得那么少,这不仅让他们的生活有了点色彩,还有利于社会稳定团结。天下男人都在家看美女,犯罪就少了,我们也轻松。”
“我什么时候管过你!”那话冬儿挺委屈,“有美女我都替你存着,你还这儿含沙射影。”
秦歌笑,觉得这样说真有点委屈这媳妇。
警察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也有七情六欲。天天在外面跟罪犯打交道,回家看看美女跳舞,还真是让自己放松的一种方式。只是——秦歌叮嘱过冬儿,在外头千万别跟人说他在家也喜欢看人跳艳舞,传出去不利于咱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
队里前两天刚破了件大案,今晚队长请客。那老头眼瞅着就快退休了,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侠骨柔肠起来,酒桌上跟大伙回忆了往事,秦歌看他眼圈都红了。老头在队里呆了二十多年,手底下这拨人,都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的。
喝完酒回到家,秦歌脚没洗就钻被窝了。男人喝点酒,不找小姐不闹事,回家就钻被窝,这属于老实型,哪个女人都喜欢。他睡他的,冬儿自己上网听广播。现在没多少人听广播了,冬儿这还上大学那会儿留下的习惯。这晚她怕吵着秦歌睡觉,耳朵里塞副小耳机。
打开页面,冬儿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美女照片,谁知是段视频,里头还有个被绑住的女人。她来了精神,又听到床上的秦歌有动静,这才叫他一起来看。
画面里那女人一直在扭动,好像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时候,忽然有个背影出现在画面里,慢慢转到女人后面,回过身来。肯定是个男人,头上套着黑色的面罩,面罩上三个洞,露出眼睛和嘴巴。这男人身上套了件黑色的袍子,看不出身形来。
到这时,秦歌已经猜到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了——性虐待。现在到网上,可以下载很多这类型的片子,服务器大多在国外,从一些论坛上,会找到链接。
看看跳艳舞没什么,秦歌可不想老婆看这种片子,有心想关掉这窗口,可自己心里又痒痒的。正琢磨的工夫,画面里那男人不知从哪儿摸出把刀子,而且刀子还架在了那女人的脖子上。女人虽然看不见,但想必能感受到刀子的锋利,因而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秦歌和冬儿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显示器。明知道是假的,可就是紧张。
画面尺寸太小,清晰度又不够高,所以男人的刀子架在女人脖子上动没动,两人都没看清,片刻后,那女人却停止了挣扎,脑袋还耷拉下来,身子也一动不动。照经验推断,那女人应该是死了,电影电视里死人都是这模样。
戴面罩的男人消失,只剩下女人。
画面静止,可好像还有些东西在动。能感觉到,眼睛却看不到。这样持续了大约两分钟,画面突然中断,视频窗口内变得一片漆黑。秦歌和冬儿面面相觑,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视频窗口内的画面又出现了。
戴面罩的男人站在女人后面,正在慢慢解开那女人头上缠着的绷带。
这回画面的清晰度好像强了许多,一些细节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男人手中的绷带越来越长,女人随着绷带的脱落,脑袋有些轻微的晃动。这时候,秦歌和冬儿都生出些迫切的愿望,想看看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
绷带挺长,已经解下来许多,但女人的面孔还没露出来。
这时候,秦歌注意到了女人脖子下面的一团污渍。那是血,慢慢地渗出来,缓缓向下流去。秦歌忽然想起,刚才画面静止时,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在移动——移动的其实就是这些血液!
——难道这段视频影像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女人头上的绷带终于完全解开,可是女人的头低垂着,除了看到凌乱的头发,还是看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幸而那戴面罩的男人,非常善解人意,也非常及时地两只手托着女人的下巴,让她的面孔朝向了镜头。
不能用美与丑来形容她,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诡异与恐怖。皮肤煞白,那是只有死人才会有的肤色。此外,这张脸曾经化过妆,但此刻妆都花了,浓重的眼影弥散开来,与嘴角腥红的颜色相衬,让她看起来像个来自阴间的鬼魅。
脑袋重新垂下,这回,戴面罩的男人站在了镜头前。
头上的面罩现在看得很清楚,有点像滑雪面罩,又有点像香港录像里飞虎队的装备。与它们不同的是,这面罩脑门的位置,有两个字——刑官。
字是白色的,碳笔写上去,或者是用毛线勾勒出来。乍一看像是小孩的涂鸦,非常醒目,也异常诡异。
秦歌和冬儿都不知道刑官是种什么头衔,只记得去年电视里播过一个连续剧,叫《大宋提刑官》。但现在视频里的男人肯定跟宋慈没关系。
画面还在继续,男人站在女人身前,只三两下,便扯去了她身上的衣物。变戏法样,他的手中多了根鞭子,鞭子扬起来,重重地抽在那女人,或者说是女尸的身上。
秦歌和冬儿怔怔地看着,似乎那画面带着魔力,让他们移不开目光。
女人肌肤同样煞白,还微有些发青,鞭子落上去,每次都留下淡淡的印痕。男人只抽了几下,好像累了,这回,他又摸来一根蜡烛,点上,蜡油慢慢滴落到女人的身上。
在这之后,男人又搞了些花样,但无非是虐待狂爱玩的那一套,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创意,无非是剪头发、夹手指、火烧刀割一类,但到最后,他将一柄尖刀,插进了女人的胸口。
女人在受虐过程中,始终一动不动,而且镜头也没有变换过。这样,每一个看到这段视频的人,都能肯定,被绑住那女人,肯定已经是个死人。
画面这回真的结束了,下面的进度条重新回到了起点。
秦歌眉峰皱起来,正琢磨,忽然听到边上的冬儿呼吸有些急促。转头,见到冬儿似乎有些异样,正想开口询问,冬儿忽然俯身干呕了一下。
适才看画面,因为被吸引,精神集中,没感觉到异样,现在视频结束,但那些画面还留在脑子里,回想,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力量在喉咙边打转。
冬儿飞身逃离电脑桌,开窗户,让冷风带着雪花飘起来,大口呼吸。
这边的秦歌还坐在电脑桌前,职业敏感让他意识到,那段视频影像有古怪。但是,这网络之中千奇百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如果谁跟网络较真,那这人肯定得累死。
秦歌想调侃几句宽慰冬儿,可自己也觉得心情挺沉重的。
坐了会儿,用鼠标右键点击视频窗口,选择属性,复制下网址,用影音快车将那个影音文件下载到硬盘上。
无论怎么说,现在已是深夜,外面还下着大雪。这样的夜晚,温暖的被窝,应该是最好的去处。而且,边上还有个需要宽慰的老婆。
躺到床上的时候,秦歌觉得心里释然了不少。整个事情看起来像个恶作剧——有人发现了这段视频,然后在电台节目里公布了网址,还编了段挺感人的爱情故事,让人上一当,恶心一回。
网络上什么人都有,而且,虚拟的网络跟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近,有些孩子已经不满足光在网上闹腾。还有些人,确实是走火入魔,自己都分不清网络和现实的区别。
“你说,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段画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冬儿问。
“假的,肯定假的。”秦歌毫不犹豫地道,语气斩钉截铁,“这都什么时代了,看看《星球大战》和《哈利波特》,哪个瞅着不跟真的似的。”
嘴上这样说,可秦歌心里还是不踏实,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把那文件拷贝一份,到局里找人给鉴定一下。
第3章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花下的人是杨梅。
杨铮远远看着,想走过去,到花下,或者杨梅的身边。
雪停了,天很蓝,却冷。花下的杨梅,穿件白色紧身小袄,领口与下摆露出兔灰色的毛边,长发垂在白衣上,黑得晶莹。她弯腰拣起雪地上的一朵花,捏在手里把玩,白皙的脸上露出些忧伤——那些花儿,尚未开得娇艳,便已凋谢。
杨铮想起几个月前,杨梅第一次来这里,跟另外一个女孩。那天她们在半道上遭了场雨,所以进来时衣服全湿了,她们俩躲在帘子后面换衣服。雨停了,杨铮打开门,就来了阵风,风把帘子吹开一个角。他看到那个女孩已经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而杨梅却仍然穿着湿衣裳,盘腿坐在地上,手捧着脸颊,长发从两侧垂下来,一副很忧伤的样子。
那时的忧伤又出现在杨梅的脸上,门边的杨铮有了些冲动——每当看到杨梅的忧伤,他都想把它们留在方寸之间。他真的转身去影室里取出相机,回到门边时,却看到那风景已如花般凋谢了——女孩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铮亮的制服在雪地里格外刺目,不用问,又是那个户籍警察。
杨铮心里叹息,知道这个上午又要变得漫长而无趣。
那边的户籍警眼睛盯着杨梅,好像很紧张,说:“你们老板在吗,我是他哥们。”
杨梅眼睛往杨铮这边扫了一下,目光正好与杨铮的相遇,旋即便垂了下去。杨铮再叹息一声,一只脚迈到门外,大声与那户籍警打招呼。
户籍警白了他一眼,非常无奈地舍了杨梅,往这边来。快到门边了,还不忘回头。
“大清早就过来报到,把我这儿当派出所了吧。”杨铮没好气地道。
“派出所哪有你这儿吸引力大。”户籍警居然听不出杨铮的讥诮,身子还往杨铮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跟多神秘似地道,“我们所里一共俩女人,一个快退休了,另一个倒是年轻,可模样不是一般的困难,简直就是癞蛤蟆裹块烤山芋皮,不管黑天白天看着都吓人。”
杨铮瞪他一眼:“这话你敢当人面说吗?”
户籍警连连摇头:“我哪敢啊,人家打小就闻鸡起舞,出名的铁拳霸王花。”
看到杨铮手上的机器,户籍警主动伸出手来:“你这照相机得不少钱吧,一看那块头就知道。你别躲,给我瞅瞅,放心,我肯定摔不了。”
杨铮没办法,只能把机器给他。他的眼睛凑到取景孔上,慢慢转悠一圈后,就对准了院子里的杨梅。杨梅手上捏着几枝花,正不停地沿着那棵树绕圈子,地上已经被她踏出了整齐划一的圆圈。
“平时店里就你们两人,你们都怎么打发时间?”户籍警没话找话说。
“这两天下雪,换了平时,我这里肯定比你们派出所热闹。”杨铮琢磨怎么能把这警察给打发了,“快到年根了,派出所里又关了不少人吧,你们警察肯定忙坏了。”
“那是,每年这会儿都是案发高峰时期,贼也想年底多偷点权当年终奖。”
“那这会儿就没个大事小事的等着你去处理?”
“放心,这条街我熟,家家户户我都发了警民联系卡,真要有什么事,人民群众会打电话给我的。”户籍警手中的相机还在围着杨梅转,“我在你这儿,也叫深入群众,年底要评先进了,你抽空给我写封表扬信吧。”
杨铮半天没吱声,不知道这位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说着话的工夫,外头进来俩小姑娘,皮装长靴、红发蛮腰,户籍警的镜头立刻调转方向迎上去。杨铮挺无奈的,这小警察瞅着像刚进青春期,又像刚从大牢里放出来。
俩小姑娘来拍片子,那边杨梅陪她们进来,坐下先聊了会儿,谈好了价钱。按常规,现在轮到杨铮过去跟她们交流一下,根据她们的审美趣向,来决定适合她们的拍摄方案。杨铮跟俩小姑娘说着话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眼神老往小警察那儿飘。小警察跟杨梅都坐在边上,杨梅瞅都不瞅小警察一眼,小警察老咽唾沫、还舔嘴唇,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接下来杨梅替那俩小姑娘化妆。所谓三分照,七分妆,片子要漂亮,一多半都妆的功劳。外头影楼里流行一句话,叫“不怕丑就怕胖”,再丑的人,经过化妆师的手,再加上后期PS,就算是窝瓜都能整成美女,只是这美女一般熟人都不认识。
杨梅的妆淡,甚至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就像她自己的脸,看起来素面朝天,其实杨铮知道,她每次出门前,一定都经过精雕细琢。
杨铮的影室在老宅里无所不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是背景,因而那户籍警可以观摩整个拍片过程。
“人穿得臃肿,肯定什么效果都出不来,所有的摄影师,几乎都会让模特儿穿得单薄点,不知道的人,就往别处想,以为摄影师想借机揩油。”可能因为有个警察边上站着,杨铮心里有点发虚,拍片前特意对小警察表白了一通。
小警察其实巴不得模特儿都脱光了才好,所以连连点头,跟多明白似的。
杨铮拍片投入,今天来这俩小姑娘模样儿不错,身材也好,关键是愿意配合。杨铮指哪打哪儿,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冷,一圈拍下来,拍人的被拍的,额头上都出了汗,小姑娘身上的布料便越来越少。拍摄间隙,杨铮偷看小警察,他跟个木头人似的盯着人家的身子,嘴巴微张,好像随时都能有口水流下来。
居然还有这样没出息的警察,杨铮想,现在的警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想要女人,比一般老百姓容易得多,也安全得多。
拍得兴起,就忘了时间。俩小姑娘全拍完,已经到中午了。
杨梅送俩小姑娘出门,杨铮倒在沙发上,低头盯着相机的显示屏回放照片,没留神小警察脑袋凑了过来:“抽空替我跟杨梅说说。”
“说什么?”杨铮头也没抬随口问。
“我托你的事你全忘了?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啊。”小警察口气有点夸张。
杨铮怔一下,目光这才落他脸上去,慢慢点头:“成,这事儿我记下了。这种事,得找合适的机会。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你冷不丁一说,人家没个思想准备,再加上老见你穿这身警服这儿晃悠,兴许就能给吓跑了。”
“我明白,这事儿听你的。”小警察连连点头,态度极其诚恳。
中午得吃饭,户籍警这回一定要拉杨铮下馆子,杨铮死活没同意。吃人嘴短,这道理杨铮明白。这小警察也是犟脾气,两人那儿拉拉扯扯的工夫,杨梅挎着小包从楼上下来,冷冷地甩过来一句话,走了。
杨梅走了,小警察精神头就全没了,一屁股坐沙发上,显得意兴阑珊。
“你这老板就不能管人家顿午饭?”他说。
“瞧你真把她当媳妇了,这会儿就开始心疼了。”杨铮没好气地说。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这小警察其实挺逗的,脑袋里好像少跟筋。
“那迟早的事。”户籍警咧开嘴傻笑,就跟真能把杨梅拿下一样。
杨铮不说话,户籍警就还躺沙发上,不知瞎琢磨什么,好像他今天不打算干别的了,铁定心要泡杨铮这里。杨铮到楼上去了一趟,回来坐到户籍警对面,想说什么,神情却有些犹豫。
“干嘛,有事瞒着我?”小警察这回看出来了。
“还真有件事,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梅有男朋友了?”小警察“哧溜”一下坐起来,那脸就板住了,异常紧张。
“这事跟杨梅没关系,瞧你那点出息。”杨铮说话也不客气,“你现在是不是满脑子就杨梅没别的事。”
“你别吓我,只要杨梅没男朋友,别的事你尽管说。”户籍警松了口气。
杨铮想了想,站起来,说声等会儿,又到楼上去了,下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笔记本电脑。开机,打开桌面上的一个影音文件,realplayer开始播放一段画面。
头上缠着绷带的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头戴面罩的男人用一把刀割开她的喉咙。
画面正是昨晚杨铮在网上看到的。
户籍警看得津津有味,杨铮也不打扰他,直到画面停止。户籍警不住点头:“还是笔记本好,到哪儿带上都能有小电影看。过完年我也买一个,你跟我一块儿去,替我长长眼。”
杨铮有点晕,这小警察看来不是一般的浑。
“咱们不说笔记本,说说刚才那段画面。那是我昨晚从网上下载的,刚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网上这类东西太多了。可到最后,那戴面罩的男人解开女人头上的绷带,我依稀觉得那女人有点眼熟。想了一晚上,也没想起来,就刚才上楼那会儿,我忽然想到了,那女人曾到我这里来拍过照片。”
“什么意思?”户籍警还一脸茫然。
“你脑袋瓜子进水了还是压根就没脑袋?”杨铮气不打一处来,“如果那女人真来我这里拍过照片,那说明这录像就是在这城市拍的。现在这女人死了,你说什么意思?”
“凶杀?”户籍警身子一震,懒洋洋的神情一扫而光。
“是不是凶杀那得你们警察说了算,我这就当是向你汇报点情况。我琢磨你肯定也不想一辈子当个户籍警,兴许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户籍警眼睛直直盯着一个地方,显然正在使劲想。半天,他一拍脑门,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你反应的情况很重要,我这就回去向所里汇报。”
他起身,大踏步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道:“事情完了我再回来。”
杨铮刚吁了口气,心说终于把这家伙给打发了,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摔那儿。有句俗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盯着,现在杨铮觉得宁愿被贼盯上,也比被个警察盯上强。
屋里现在就剩杨铮一个人,安静极了。杨铮再把电脑里那段录像看一遍,最后将画面静止,他盯着女人的面孔,愈发坚信自己真的曾经见过这女人。
女人算不上很漂亮,但很年轻。
现在她已经死去,灵魂正在途中,去往天堂或者地狱。
此刻的杨铮就如早晨花树下的杨梅,他的心上,被些淡淡的忧伤笼罩,不知是因为死去的女人,还是因为杨梅。
第4章
秦歌胳肢窝夹个小包,便服,看着跟收电费似的。包里塞着移动硬盘,里面有昨晚从网上下载的那个影音文件。他本想到队里召几个人过来看看,哪曾想刚进门,就被队里的小青年围住了。大家把他拥到贺兰的桌子跟前,让他看显示器上播放的一段画面。
那正是秦歌今天想让大家看的。
贺兰年龄不大,去年刚从警校毕业分到队里,却是队里网龄最大的。她对秦歌说,一夜工夫,这段录像在网上已经遍地开花了。很多人把它下载下来,传到不同的服务器里,然后在论坛里张贴出来,有的是在线播放,有的提供下载地址。甚至有些反应迅速的娱乐网站也收集了这段录像,在首页加以推荐,起的名字也形形色色,但无非都是暴力血腥加色情。
“用不了多长时间,全国的网民都能看到它。那会儿,肯定会惊动上头,所以我们与其等着上头下任务,还不如主动出击,把这事弄明白了。”贺兰说。
“网络就是地球村,这事临了不一定落咱们头上。”有人这样说。
“可你别忘了,这视频录像可是从咱们市里流传开来的。”贺兰回答。
“这可不一定,网络这么大,谁知道它的首发是在哪儿。”
“这简单,现在咱们分头到网上去,不管是论坛还是网站,发布都有时间,如果大伙能找到一个地方,发布时间比电台里公布网址的时间要早,那这事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大伙儿谁也不动地方,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都已经同意了贺兰的观点。
秦歌想了想,说:“到年根了,大家手上的事都挺多,这事咱们要查,但又不能影响别的工作。呆会儿队长来了,我再跟他合计合计。我看这事参与的人不能多,咱们贺兰对网络熟,这事就先交给她。真要确定这是桩凶杀案,咱们再报到局里立案侦破。”
当然没人对秦歌的决定有意见。
局里上午有个工作总结会,秦歌作为刑侦队领导,也得去参加。会上见到了队长,想跟他说这事,但没机会。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刚拉住队长要说事,就接到了贺兰的电话。
贺兰说,录像的事情有眉目了,她让秦歌赶快过去一趟。
秦歌来不及跟队长细说,匆忙赶回队里。队长坐电脑前看录像补课,这边贺兰简单把一上午了解到的情况向秦歌做了汇报。
贺兰最先打电话到电台,昨晚夜话节目的主持人和导播吓得不轻。当晚就有人把那段视频的事反映到了台里,值班领导一看那录像,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事故。按说电台播音都有6秒钟的延时,但主持人和导播当时都被那爱情故事吸引,一时大意,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电台追究责任,不关贺兰的事,贺兰只想打听昨晚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进去的。
电话号码有记录,但没用,是街头的IC卡公用电话。
这边没线索,贺兰又打电话给一家企业。昨晚电台里那人公布的网址,其实是一家企业网的网址。那家企业负责网络维护的一个小伙子承认,昨晚他们服务器遭到黑客攻击,被篡改了首页。但那黑客攻击服务器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发布那段视频录像,对服务器里其他资料和文件,没有进行任何破坏。
这样贺兰得出结论,昨晚上的事显然是有预谋的。如果仅仅是打个电话,那还能说是有人闲着无聊搞恶作剧,恶心大家一把。但现在这里头牵扯到了攻击服务器,这已经牵扯到了法律问题。因而贺兰的心情有些沉重。
剩下的时间,贺兰专心研究那段视频录像。画面中的男人自始至终戴着面罩和穿着宽袍,而那女人,被虐杀后,却露出了本来面目。贺兰盯着那女人的面孔看,想如果能发现尸体,或者查明那女人的身份,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就在这时,古城路派出所的指导员打来电话,说是他们那儿的一个户籍警,走访群众时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可能跟凶杀案有关。接电话的同志把电话转给贺兰,那指导员上来就说了网上视频录像的事,贺兰精神一震,心说真是想啥来啥。
“那指导员跟户籍警这会儿在所里等我,我现在得过去一趟。”贺兰最后说。
秦歌挺喜欢贺兰做事这劲头,雷厉风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那边队长也看完了录像,他是老江湖了,给粒种子就能嗅出花的味道来。他知道这事肯定要闹大,对秦歌和贺兰这种抢在前头的工作作风,给予了肯定。他的意见跟秦歌不谋而合,这事要查,但牵扯的人不能多,毕竟,到年根了,队里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走吧,我开车带你去。”秦歌拍拍贺兰肩膀。小姑娘嘻嘻一笑,跟队长说再见。
路上积雪很厚,还结了冰,很多单位组织了职工上街扫雪。大雪初停,街上的人一下多了起来,虽然气温很低,但雪白的城市,加上久违的阳光,还是让街道上多了许多玲玲笑语。
秦歌车开得慢,停下。贺兰探头向外望,还在新城区。
“这都大中午了,咱们先用点膳。”秦歌说。
贺兰满意地点头:“跟领导出门就是不一样,今天得吃顿好的。秦队,能报吗?”
“我也就打算请你吃碗牛肉面,顶多加两块钱牛肉。”
贺兰“嘁”一声,以示不满。停车,进餐厅,地方不大,但装潢得还挺精致。两人找地方坐下,秦歌去洗手间,让贺兰先点菜,特别嘱咐了,超过20块的不用考虑。贺兰盯着他的背影觉得好玩,30多岁的人了,有时候还跟孩子似的。
这已经不是贺兰第一次跟秦歌出来办案,半年前,疤面杀手连环杀人案,就是秦歌带着她一块儿侦破的。疤面杀手主动投案自首,没出半个月,死在看守所里,死前赤裸上身,用指甲在胸口划出一个奇异的图案来,后来据宗教局有关专家鉴定,那图案是西汉张角创办的五斗米教中一道“再生符”。数月后,凶案再度发生,疤面杀手真的好像藉那道符重生了。那段时间秦歌精神异常,队长让贺兰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事实证明队长还是有远见的,那次要不是贺兰,秦歌说不定就死在杀手家的老宅里。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贺兰还是秦歌的救命恩人,秦歌面上不露出来,但心里还是挺感激她的。贺兰能感觉到,因而有时候也不把秦歌当队长,没事就跟他瞎贫。
点好了菜,又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秦歌回来。贺兰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秦歌正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前跟人聊天。那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
遇见熟人聊两句,挺正常,贺兰也没当回事。秦歌挺自觉,没聊一会儿就回来了。坐下,很快上了菜。贺兰随口问那边的人是谁,秦歌头也没抬说出一个名字。
贺兰嘴巴还在动,又夹了两口菜,蓦然想到什么,她手指着那对夫妇和小女孩的方向,结结巴巴地道:“他就是马南?”
秦歌赶紧“嘘”一声,似乎挺不满意贺兰的表现。
贺兰低头不说话了,可目光老往那边瞟。有回还跟小女孩目光相遇,那小女孩浅浅地笑,还冲她挥了挥手。贺兰也笑,却极不自然。
秦歌显然这会儿不想说马南的事,贺兰想想,也就憋着不问。
吃过饭,出门,上车,半小时后,到了古城路派出所。指导员认识秦歌,还挺熟,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
那个户籍警察叫葛华,年龄不大,细皮嫩肉的,坐秦歌对面,挺兴奋。
“咱们古城路治安情况一向不太好,到年根了,我每天就在辖区内转悠。今天上午,一名群众向我反映,说是在网上见到一段杀人的录像,而那个被杀的女人,他曾经见过。”
指导员还有别的事,没跟秦歌他们一块儿去。葛华坐秦歌车上,指点着方向,车很快停在了一条小巷口。进到小巷里面,行不多远,拐个弯,出现一条小街,这就是老城区著名的背街巷。背街巷其实也是条街,跟古城路平行,中间隔着两排民居。
时间驿站摄影工作室,就在背街巷里。
葛华轻车熟路,直接推开院门,秦歌贺兰跟在他后面进去。院子不大,挺整齐,雪地里一株梅花开得正艳。堂屋门前有长廊,廊上有宽檐,门窗全是木质结构,雕了花纹,古色古香。听见动静,一名长头发的青年男子开门探出头来。
葛华介绍说这位就是这家工作室的老板,叫杨铮。
杨铮二十七八岁年纪,鼻直口方,长发及肩,穿着带很多口袋的衣裳裤子,一看就是名艺术青年。他冲着秦歌淡淡地笑笑,算是打招呼,态度不卑不亢。
到屋里坐下,秦歌没吱声,向他了解情况的人是贺兰。
先是问了他通过什么途径看到那段录像,回答是电台的夜话节目。然后问什么时候认出录像里那名被杀的女人,回答是今天上午。
“昨晚拍了一天片子,晚上有点累了,看完那段视频也没当回事,网上这类东西真挺多的。完事了睡觉,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还想那段视频,依稀觉得那女的有些眼熟,但还没想起来,直到上午,拍完片子,CF卡满了,我去楼上将卡里的照片存到电脑里时,忽然想到那个女人曾经来拍过片子。”
贺兰和秦歌对视一眼,问:“你这儿还有那女人的照片吗?”
“一般片子我不保留,替客人刻完盘后我就从硬盘里删除。但有些我自己很满意的照片例外,不管怎么说,那也算是我的作品。”杨铮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盘来,“知道你们肯定要来问照片的事,我已经刻了盘,不用耽误你们时间了。”
杨铮显然是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挺省心。
贺兰道了谢,收下,然后让他回忆一下那女的来拍照片的经过,最好能提供表明女人身份以及联系方式的资料。
这回杨铮还有准备:“来我这里的小姑娘挺多的,让我想,还真想不起来什么,再说,时间也挺久的,大概有两个多月了。不过,我这儿有拍片者的底单,就是客人交了款后,我给开出的交款及取片凭证,上面一般客人都会填上联系方式。”
杨铮保留的照片都是按客人名字归档,有了名字,在底单中查询就很方便了。很快,一张黄色底单交到了贺兰手里。贺兰看上面的名字是徐莉,日期是九月的一天,在联系方式一档里,填的是个手机号码。
贺兰站起来,主动跟杨铮握了手,再次谢谢他的配合。
三名警察离开,葛华走在最后头,出门前回过脸来,冲着杨铮使眼色,似乎在问怎么没看到杨梅。杨铮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到外面上了车,贺兰按照底单上的号码,电话打过去,语音提示该电话已关机。但这种小事难不倒警察,秦歌的车开得飞快,到派出所门口放下葛华,然后直奔移动公司总部的营业大厅。
移动客服小姐调出了徐莉的身份证号码,还有该号码最近的通讯记录。贺兰从通讯记录中随便挑了个手机号码打过去,这回很快接通了,对方是个女声,听起来年龄也不大。
贺兰开门见山自报身份,然后说找徐莉,那头沉默了一下,显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徐莉失踪了,三天前的夜里,她们分手后,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贺兰眉头微皱,现在的情况似乎证实了网络中那段视频的真实性。
最后,贺兰问徐莉在哪儿上班,那头女人迟疑的时间更长,然后回答在金爵夜总会。贺兰跟秦歌立刻就明白了徐莉的身份,贺兰要求电话那头的女人明天一早到市局刑侦队来一趟,然后就挂了线。
现在有些变态杀手专挑坐台的小姐下手,这样的故事写到小说里都不新鲜了,因而尽管调查取得了进展,贺兰仍然有些意兴阑珊。
“现在这些杀手,怎么就没一点创意,折腾来折腾去还是那点套路,弄得人一点积极性都没有。”贺兰抱怨说。
事实上没用多久,贺兰就知道自己错了,这回他们碰上的杀手,不仅有创意,而且那创意让人想想,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第5章
看着三个警察的背影,杨铮站在门边,久久都不动一下。这时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沉浸在某种臆想中,又像是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雪后的阳光灿烂极了,杨铮却觉得有些阴影,正缓缓地生长。
他相信终有一个时候,那些阴影会吞噬掉整个城市,所有人都无路可逃。
蓦然而至的恐惧,让杨铮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栗。
他慢慢抬起右手,看它不受控制地抖动。他用左手使劲抓住它,左手这时竟然也跟着颤动起来。额头上有了汗,眼里的恐惧变成了阴影,慢慢地蔓延开来,弥散到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重重地喘息,重重地关上门,转身踉跄前行,到楼梯边,抓住木质扶栏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到楼梯尽头,站着名叫杨梅的女孩。
杨梅的面孔像湖,泛不起一丝波澜。她平静中带着些漠然,盯着楼下的男人,看他的慌张和恐惧,接着,眼里又露出那种忧伤。
——忧伤似已融入到她骨髓深处。
杨铮忽然觉得很羞愧,为女孩窥视到了自己的秘密。
他重重地一脚踏上楼梯,有些灰尘从楼板的罅隙里飘落,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飞舞。那抹光柱如剑,此刻正好横穿过杨铮的颈项,因而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笼着层死亡的气息。
更多的灰尘飞舞,杨铮一步步逼近忧伤的女孩。羞愧在阴影里变成了愤怒,那是种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更多的力量在杨铮身体里游荡,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必须毁灭些什么,否则,那力量也许就要让他的整个人都爆裂开来。
杨梅仍然凝立不动,她的忧伤不具丝毫抵抗力,她像门户大开的战士,似乎任何人只要轻轻一击,便能将她击倒。柔弱的女孩,就这样坦然面对着愤怒的男人。
最终败下阵去的,却是充满力量的男人。
杨铮在离女孩只有三层阶梯时,终于低吼一声,身形暴起,从杨梅身边急蹿而过。
杨梅缓缓转身,只看到杨铮的背影消失在一道门边。
“咚咚”的声音响起,杨梅不用看,便知道杨铮一定是在冲着沙袋挥动拳头。那沙袋里的沙装得满,因而一拳过去,像击在石头上。
杨梅平静的面孔上现出一些忧虑,她知道,这个男人此刻正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杨铮是个病人,而且病得很严重。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医生也不能。
第一次见到杨铮发病,还是夏天。那天晚上工作到很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杨梅默默地收拾着道具和服装。她忽然觉得屋里安静极了,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男人眼睛赤红,正死死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慌张,杨铮那晚的模样实在可怕,就像一只刚刚脱困而出的野兽,危险而恐惧,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能成为他的猎物。
不幸,此刻这幢老宅里除了杨铮自己,只有杨梅一个人。
杨铮真的向着杨梅直冲过来,他眼睛里燃烧的欲火,已经灼痛了杨梅的肌肤。
那时候,像所有身处危难之际的女人一样,杨梅除了发出一声尖叫,并且闭上眼睛,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想象中的危难并没有真的发生,等她睁开眼时,男人已经落荒而逃,向楼上冲去。
杨梅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楼上的一个房间内悬挂着一个沙袋,杨铮用它来宣泄激荡在身体里的力量。
杨铮无疑是个可怕的男人,但他又显然不愿意伤害杨梅,或者任何人。
那次杨梅脱下鞋子,轻轻地踏着楼梯而上。在窗边,她看到杨铮赤裸上身,颓然地倚坐在墙角。连续不断地出拳似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无力垂在两边的手背上血迹斑斑。更重要的是,就在杨梅窥视的目光下,他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他蜷缩起了身子——屈膝、弯腰,双手抱脚。
那姿势任何人一眼看去,都能想到母亲子宫中的孩子。
杨梅忽然想哭,并且后来,她真的落下泪来。那一刻,她有种冲动,走到这男人的身边,抱住他,紧紧的,像抱住自己的孩子。
但最后,她却还是转身,轻轻地下楼。
如果一个男人在他痛苦的时候,独自把自己关闭在屋里,那么,离开其实是对他最好的安慰——至少那样,你替他保留了一份自尊。
但那次杨梅并没有真的离开,她一个人坐在楼下,睁着眼睛默默流泪。她可以理解每个人背后必定都有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但却不能接受杨铮会有如此迥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杨铮,这个看起来有些不羁的长发男人对她说:“你是美丽的。”
那时她在灯光下,在闪光灯的明灭中,并没有在意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她只是听从了这个摄影师的安排,随意地坐在地板上,执着而沉重地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与忧伤里。
女孩的忧伤大多来自爱情,杨梅也不例外。
忧伤的爱情里必定会有一个负心的男人,他们在拿走女孩的爱情之后,再在她们的心上深深地刺上一刀,最后绝情地离开,不给她们留下一点希望。
杨梅其实并不很恨那个男人,甚至,她还替那男人设想了种种离开的理由。当然事实的真相是,他爱上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美丽而优雅,杨梅即使在想象中,都会自惭形秽。
这样的故事很寻常,这城市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但杨梅偏偏没有办法让自己摆脱绝望与忧伤。
在那男人提出与她分手之前,她一直坚信自己这一生,都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生活再没有了色彩,青春与美丽也无法让她快乐。她像风中跌落的花蕾,还未尽情绽放,便要凋谢。这时候,她遇到了这个带着相机的男人。
那男人对她说:“你是美丽的。”
她相信了他的话,在她见到那些照片之后。起初的漫不经心,很快变成了惊喜。她甚至无法相信,那种出尘的美丽,竟然与她有关。
原来美丽一直与她形影不离,面前这个男人,原来比她更懂得她的美丽。
后来,她喜欢上了坐在闪光灯下的感觉,每一次灯光闪起,好像都能让她变得美丽几分。所以,她留了下来,每天守在这个男人身边。她知道,只有这个男人,才可以守护她的美丽。
但她仍然忧伤,因为她所企盼的一直没有到来,而且,她发现这个带相机的男人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医生也不能,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疾病让别人知道。现在,他知道杨梅发现了他的秘密,虽然两人从不提起,但它却已经成为了一道桎梏,横陈在他们之间。
杨梅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甚至,她在梦里会见到杨铮伤害了她,但她却不觉得恐惧,只有种等待终结的快乐。梦醒了,夜还黑着,她哭了,为自己,和杨铮。
在这个警察造访的午后,杨梅回忆着往事,她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了。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她只是苦苦等待杨铮会走到她身边,或者在一个蓦然的时候,轻轻拥她入怀。现在,她想要主动做些什么,去争取自己的爱情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楼梯上传来些轻微的响动。不用回头,杨梅就知道,是杨铮回来了。这时的杨铮,必定又恢复了平静。他看起来,又是那个带些不羁的艺术青年了。
“如果下午没什么事,我想先回去了。”杨梅背对着杨铮说。
“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杨铮的声音有些闪烁。
“那我走了,有人来拍片子,你打我电话。”
杨梅走了,很慢,在穿越庭院时,几次肩膀微耸,似想回头,但都忍住了。后来到门边,她终于回过头来,她捕捉到了窗边瞬间消失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她要给杨铮留下一段调整的时候,就像野兽疗伤,不能被人打搅。
老宅里现在只剩下杨铮一个人了,他倚在窗边的墙上,很久都不动一下。他知道杨梅已经洞悉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更加犹豫。虽然从一见到杨梅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但他却怕,怕有一天他从梦中醒来,会发现睡在身边的女孩,已经血迹斑斑,香销玉殒。
他不想伤害她,所以必须和她保持距离。
他知道自己有病,精神类疾病,而且病得很重。现在他坚持服用一种进口药,用来抑制血液中的血清。可是,他发现自己体内已经产生了抗体,药力越来越不管用。昨晚,当他在网上见到那段虐杀的录像后,心里立刻便生出了种渴望。
——施虐或者被虐,都是种诱惑。
他的身体不受抑制地颤栗,这是病发的前兆。接着,他感到浑身灼热,似乎有个火球,正在他的胸腔内燃烧。他知道这时他必须做些什么,所以,他下楼,脱光了衣服,冲到了院中。
雪花静静地飘在暗夜里,杨铮张开双臂,让身体最大限度地触碰到寒冷。他的身体并不很强壮,如果有灯光,可以看到他的胸前和大腿上,满是刀痕。那是他自己在极度痛苦时划下的,自残是种有效的方式,可以抑制他的冲动。而今夜,他选择了寒冷。
雪花是纯洁的,落在这具有些狰狞的躯体上。寒冷从骨缝里蔓延,最后似乎连血液都要凝固了。
杨铮迈动僵硬的双腿,却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向门边爬去,他已经平静下来,所以,此刻,他需要温暖。房内微弱的灯光,这时候成为他的希望。
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大病一场,谁知道第二天醒来,精神却异常的好。他也没有料到,午后警察离开后,他身体里的恶魔会再次苏醒。
现在,老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也许还有潜伏在他心里的另一个人。
他感到绝望极了。
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
夜来了。黑暗渗透在老宅的每一处。
杨铮在卧室里,打开电脑,连线上网。登陆QQ,点开一个群的消息设定,将“阻止该群一切消息”改为“接收并提示消息”。
群对话窗口打开,一片空白,右侧的成员列表全都是灰色的,好像没有人在线。
杨铮凝立不动,呆呆地盯着空白的窗口。
两个月前,朋友介绍,他加入到这个群里来。朋友说,群里都是些和他一样,有着特殊癖好的人。群的主人网名叫“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极少在群里露面。他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让这些身藏秘密的人,有一个发泄的机会。大家在群里交流经验,大多是些既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又不触犯法律的行为方式。其中,通过网络进行虚拟施虐与被虐最受人欢迎。
具体做法,就是利用摄像头,向群里的人展示自己施虐与被虐的过程。它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拟的——比如幻想自己正在受虐时的自残。
杨铮相信自己不是单纯的施虐或受虐症患者,所以,很长时间一直屏蔽这个群的消息。
现在,他回来了,他隐隐有种预感,昨夜在网上见到的那段视频录像,和这个群会有些关系。也许是群里的某个参与者,精心策划了这个事件,目的只是为了与传统的道德观对峙。
施虐症与受虐症是种疾病,人们提及时往往会简单地用“变态”来形容。
施虐与受虐症患者,在生活里必须非常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秘密,否则,歧视将会成为其一生的敌人。当然不可否认,这些特殊疾病的患者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危险性,比如在施虐过程中因为分寸拿捏不当致人死亡,但大部分病症患者是无害的,即使在使用特殊方式满足自己欲望的过程中,对自己或他人有所伤害,那也都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
只有极个别的患者,长期欲望得不到宣泄,加上独特的个性与经历,慢慢演变成嗜杀的凶手,小说与影视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过分渲染了这一类的个体。
但必须承认,这样的人确实存在。
杀人,不是施虐受虐症患者的目的,但在这群里,却是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个群的名字,就叫做“杀人群”。
杨铮隐身在线呆到8点半,群里还是没人说话。肚子有点饿,他出门,就在背街巷一家拉面馆吃了碗牛肉拉面,再回到老宅时,群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大家议论的话题,都围绕着昨晚网上出现的那段虐杀录像。很多人猜测那个男人必定和大家有着相同的癖好,只是他有勇气将自己的行为在网上发布。大家议论的焦点,就是录像里的虐杀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被杀死了。
但没有人知道那个戴面罩的男人究竟是谁。
大约10点半的时候,对话窗口内忽然多出了一行字:
(2006-01-1822:34:06)刑官(710964)
大家好。
因为大家讨论得挺热烈,这行字跳出来得太突然,又不过寥寥三个字,所以有些人根本没有发现,仍然自顾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但是,有些人却看到了,包括杨铮。
那一刻,杨铮觉得心跳加快,手心脚心里瞬间溢出了层薄汗。
——这个网名刑官的人,是不是就是昨晚视频里那个戴面罩的男人?
第6章
第二天,秦歌跟贺兰在局里等那个认识徐莉的女人。本来说好了9点,可还差几分钟的时候,贺兰忽然接到电话,那个女人说她不来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害怕,我真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徐莉。”女人在电话里说。她显然通过什么途径,看到了在网上流传的那段录像,因而心生惧意。
贺兰挺生气,但又不便在电话里流露出来。她好言劝慰那女人,说只是找她了解徐莉的情况,并没有怀疑她,更不会把她抓起来。那女人还不信,一个劲地说这事跟她没关系。
最后,贺兰板起了脸,说如果她不来那就只好他们去找她了。那女人说她会躲起来,贺兰轻蔑地说你听过有公安找不到的人吗?
那头沉默了,贺兰趁这机会又说:“如果你不想到公安局来,我们可以约个别的地方,茶座或者咖啡馆什么的,而且,到时就我一个人过去,不带别人。”
“你不会骗我吧?”那女人似乎仍然对贺兰的话将信将疑。
到了中午,贺兰从外面回来,她已经顺利地和那女人会了面,并且,掌握了很多关于徐莉的情况。秦歌在办公室等她,她简单把情况向秦歌做了汇报。
徐莉不是本地人,两年前跟一拨小姐妹到这城市打工,半年后,离开那些同乡,开始混迹于歌厅酒吧,成为一名坐台小姐。徐莉模样不丑,但也不算很漂亮,在坐台小姐中资质平平,因而也没什么奇特的经历。
她失踪前的那天夜里,差不多凌晨1点多才回到家——那其实是她跟别人合租的一间平房。与她合租房子的人,就是今天贺兰去见的女人,名叫孙红。
“肯定是假名,这些坐台小姐,跟谁都不提自己真名。”贺兰说。
据孙红回忆,出事那天晚上,因为傍晚时开始下雪,所以各家歌厅酒吧生意都不好,她跟徐莉早早就回了家。两人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就各自回房睡了。后来,大约夜里1点多钟的时候,孙红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她披了衣服,到厅里,正见到徐莉往身上套羽绒服。她问徐莉这么晚了去哪儿,徐莉没回答她,只说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去干吗。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没一点精神,还哈欠连天,老嗅鼻子,明眼人一看就猜到又来瘾了。”孙红说。
徐莉什么时候开始吸毒,孙红也说不上来,反正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毒瘾越来越大。那天她显然是深更半夜毒瘾犯了,出门去买毒品,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最关键的问题,徐莉的毒品一向是从一个叫老枪的人手中买的。
当天下午,老枪就被秦歌跟贺兰堵在一间屋里。手铐先给铐上,然后问那晚上的事。老枪没多想,就说徐莉那晚确实找过他,买了包毒品,就回去了,连门都没进。
可以给老枪作证的还有三个人,那晚他们几个聚在老枪的房子里打麻将。
也就是说,徐莉从老枪那里离开后,便再没有人见过她。
徐莉租住的房子离老枪家不算远,隔着两条街,步行大约得半小时。那天晚上雪大,走路速度可能会慢些,但再慢也不会超过四十分钟。
徐莉很可能就是在回去的途中遭逢了意外。
那晚雪下得很大,并且后来又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就算徐莉遭到劫持时留下些线索,也会被大雪掩盖。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徐莉什么时候毒瘾发作,而且,如果是熟识的人有预谋地劫持徐莉,也根本不会选择那时候下手。要知道,一般以坐台小姐为目标的作案人,大多会以利诱的方式下手,带走一个小姐,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样,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徐莉在买完毒品回去的途中,无意中遇上了作案人。
这样,警方从徐莉这边调查,根本不可能得出什么结果。
就在秦歌与贺兰的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市局网络处的专家对被攻击服务器进行了取证,顺利地获得了侵入者的IP地址。看来侵入者并不是职业黑客,他在侵入服务器时,根本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IP。
有了IP地址,再结合侵入服务器的时间,很容易便查到了那台连接黑客电脑的电话。
但对那部电话的调查同样令人失望。
电话的主人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家里装了宽带,但那天晚上,他却在替一家马上开业的网吧做局域网。因为开业在即,所以连夜加班,一直干到凌晨四点多才结束。那会儿外面的雪大,他就在网吧里睡了几个小时,天亮后直接回公司。
他的话得到了网吧老板,还有电脑公司同事的证实。
他自己一个人住套房子,那晚不可能有别人到他的房子里去。后来,协助工作的电信工作人员,在查看户外的电话线时,发现有一段线路的绝缘皮被剥去,有明显被盗线的痕迹。电信工作人员解释说,因为这是幢老式居民楼,所有的电话线都是后来接入的。有些线路,就架在了外面,这才让人有机可趁。
至于上网账号和密码,由于电信办理宽带业务时,给出的初始账号和密码都是电话号码,又因为该账号只能在本机上使用,所以很多用户根本就没有更改密码的意识。
盗线者只要在线路上接上一台电话机,然后拨打自己的手机,便能得到电话号码,接着,便用该号码的账号和密码连线上网,侵入服务器,上传那段视频文件。
那段被割去绝缘皮的电话线就在顶楼平台上,但在周边进行勘查时,却同样没有任何线索——持续了三天的大雪,足以毁去任何痕迹。
调查再度陷入僵局。
到这时,秦歌和贺兰几乎肯定,网上那段录像绝对不会只是个恶作剧,那个叫徐莉的女人,必定已经是个死人。但是,没有尸体,没有报案人,也没有线索,如果不能有新的发现,那么,真相也许将永远是个谜。
这天下午,秦歌带着贺兰,开车到了老枪家门外。老枪因为贩毒已经被羁押在看守所里,他的老婆孩子早就离他而去,因而他家的房门紧闭。
秦歌本来就没打算到他家里去,他只是想沿着那晚徐莉回家的路线走一遍。
老枪家在新旧城区交汇处,徐莉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的东侧,跟古城路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平房区。从老枪家到徐莉的房子,得穿过两条街,一条是我们习惯中的大马路,另一条则是僻静的小街。
秦歌选择了最短的路线,慢慢向前走,而贺兰,则开着车,在机动车道上,慢慢跟着。
虽然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但路两边仍然有积雪,秦歌想象那天晚上,雪花从空中飘落,城市变得一片雪白,整条路上寂静无声,徐莉独自走在街道上,在某一刻,与凶手不期而遇。也许两人擦肩而过,也许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各奔东西。徐莉肯定不会想到,那个偶遇的夜行人,将会成为她的死神。
从马路拐入小街,秦歌站在路中央,看小街两边光秃秃的绿化树,和两边低矮破旧的平房。平房之中,间或夹杂着些四五层高的旧楼,大多是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平房与旧楼之间,是错综复杂的小巷,它们四通八达,像蛛网,或者血管。
这样的地形,为凶手作案提供了便利。
凶手在这里袭击了徐莉,并将她带走。但是,也许凶手并非一招制敌,雪夜纵使没有月亮,但也不会过于黑暗,凶手向徐莉靠近时,或许会被她发现。这时的徐莉非常惊慌,她会尖叫,也会逃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举止很可能会惊动两边的居民。
当然,这些仅仅是秦歌的推测,也许它根本与事实不符。
秦歌与贺兰继续向前,这时候,秦歌的手机响,他停在路边接听电话,是队长打来的,提醒他下午回局里参加一个会议。他刚合上手机,忽然听到贺兰低声叫他。
他顺着贺兰目光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三个年轻人,正在横穿马路。
横穿马路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三人却鬼鬼祟祟的——手插兜里,不直着走,身子往一侧歪,脑袋还四处晃。
他们到路边就插入了一条小巷。
秦歌快步跟过去,在巷口,刚好看到他们进了一幢四层楼最外面的楼洞。那边的贺兰这时也停好车,跟了过来,两人慢慢走进小巷,抬头盯着那楼洞上方的阳台和窗户。
忽然贺兰一下子挽住了秦歌的胳膊,秦歌一怔,随即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接着,又有几个年轻人从身边走过。他们有男有女,神情都有些紧张,越过秦歌和贺兰时,目光里都流露出些警惕和狐疑。
贺兰挽着秦歌的胳膊,神色自如,还把嘴巴凑到秦歌耳边低声说些什么。秦歌还有些发怔,贺兰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丫头不当演员可惜了,秦歌想。
那些年轻人似乎放下心来,鬼鬼祟祟钻进同一个楼洞。
这样一些人聚在一块儿,必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这事让警察碰上,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秦歌跟贺兰站在楼洞前,两人把枪掏出来检查了一遍,然后就要往楼上去。就在这时,贺兰忽然拉住了秦歌。
秦歌看到贺兰的脸上露出些惊喜,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幢楼的前面,有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堆积着各式杂物,还有自行车。这些棚子虽然连成一片,但所用材料各不相同,显然分属不同的人家。贺兰这时盯着的那棚子用石棉瓦搭成,里面堆着些木材边角料,相对于其他棚子,里面的杂物算是最少的。
站在秦歌与贺兰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这棚子里木材的一个边角。此时太阳偏西,斜射过来的阳光刚好照射到那个拐角。
地上有件白色的东西,微微反射着阳光。
秦歌和贺兰视力都非常好,他们一看之下,就看出那是支一次性医用注射器。
医用注射器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一个吸毒者已经开始静脉注射,那么他的毒瘾必定已经很深。犯了毒瘾的人,可以不畏任何艰难险阻,刀山火海敢闯,辣椒水敢喝老虎凳敢坐,所以徐莉才会在风雪之夜出门去找老枪。
徐莉毒瘾发作出门,那会不会买到毒品回家途中,实在无法忍受,而随便找个地方给自己注射?冰天雪地对于常人必然无法忍受,但吸毒的人却有别于常人。假设徐莉当时就在这棚子下面替自己注射,那么,她必定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要知道注射过毒品的人,必然有一段时间的反应期。
再假设,凶手无意中看到她,或者一路跟踪她到这里,这时候劫持她,自然是最好时机。但在这里下手也有风险,那就是边上这幢楼里住着人,虽然夜深人静,大雪飘飘,但会不会有人在那时,无意中看到些什么?
那注射器一半被雪盖住,显然是天放晴后,雪融化了一些才露出来。贺兰将注射器装到物证袋里,边上的秦歌蓦然抬头,看到三楼窗口内有人影晃动。
两人这时不再犹豫,飞快上楼。贺兰上楼梯时打电话到队里请求支援,秦歌则开始重重地敲门。好半天,门开了,不足20平米的厅里,居然拥挤着不下二十号人。
见到这么多人,秦歌跟贺兰都吃了一惊,但随即他们便定下心来。这些人年纪全都不大,多数穿着朴素,一看就是本分人。门开的刹那,人人都显得很慌乱。
秦歌往门里迈了一步,一眼看到墙上挂着块黑板,上面零乱写着些文字与数字。秦歌回头,冲着贺兰苦笑。贺兰亦满脸无奈,还有些哭笑不得。
黑板上的内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场传销聚会。
“你们谁是头?”秦歌厉声喝问。
没有人吱声,那些年轻人身子都往后缩了缩,目光闪烁,不敢与秦歌对视。
知道这只是传销集会,贺兰再没有了顾忌,径自走进边上一个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七寸相框。相框里面是个美女——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艺术照都光艳照人。
这回,有个挺年轻的女孩极不情愿地踱了出来。其实就算她不出来,站在这些人中间还是非常显眼。她看起来年轻漂亮,穿着新潮性感——皮裙长靴,上身穿一件宝石蓝的低领毛衣,脖子左侧,有颗米粒大的黑痣。
女孩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许雯,1982年出生,本市人。她做一种日用品传销已经两年,曾经因为非法集会被查处过两次,因而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慌张。
秦歌先打电话给队里的同志,让他们别过来了,传销这种事,交给当地派出所处理就行。
最后,他取出徐莉的照片——那是用杨铮提供的光盘洗印出来的——给许雯看,许雯漫不经心地瞅一眼,便摇头说没见过。
外头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到了。
第7章
上午,有个客人预订了家居系列,就是摄影师跟化妆师过去,在客人家里拍摄。接这种活,出门得带家伙,除了相机反光板,最麻烦的就是灯。一般影楼都用大平光,两盏灯左右打过来,最多加个地辅灯,讲究点的再来个背景灯。这样出来的照片,脸蛋儿雪白,大疙瘩变小疙瘩,小疙瘩变剥了皮的煮鸡蛋。女同志一般都爱这种效果。
杨铮带着杨梅,忙活了半天,到中午还没完,就在那客人家里叫了外卖,随便吃点,下午接着干活。3点来钟,活终于完了,两人收拾了家伙,打车回背街巷。
车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到老宅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深蓝色的制服,背着手来回不停地踱步,不用问,又是那个户籍警。
杨梅的脸色立刻黯淡了几分,杨铮虽然没跟她说什么,但她岂能不明白户籍警的来意?
“你们可算回来了。”户籍警隔着玻璃嚷,跟见到亲人似的。
杨铮与杨梅不做声,下车,搬家伙。灯全打了包,灯架、灯头外加遮光罩,四盏灯那就十几件,户籍警热情地帮忙,两手拎两灯头,胳肢窝下还夹两根灯架。
“你歇会儿,这些粗活男人干就行了。”他冲着杨梅笑眯眯地说。
东西全搬屋里,杨铮忙着将拆散了的灯再装起来,杨梅刚坐下,户籍警就坐她边上了:“这一整天你们上哪干活去了,我都来三趟了,门全锁着,可把我急坏了。”
杨梅看她一眼,不吱声。
“昨天晚上,我们所里抓了个人,你知道那小子是干什么的吗?司机,没错,就是司机,在一家汽车租赁公司上班。三天前,公司给他派了单活,长途,去县里接20个精神病人到市精神病院来。这小子接了人,车开半道上,肚子饿了,就停车到路边买了份盒饭,回来一瞅,车上的病人全跑了。”
杨梅还是若无其事看着那边干活的杨铮,但对他的话却有了兴趣。
“那小子当时就傻了,完不成任务扣奖金事小,这20个精神病人流窜到社会上,那可是件大事。为了推卸责任,你猜猜这小子干了什么缺德事?”
这回杨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那边的杨铮也转过头来。
“他开着车在城里晃悠,冒充公交车,带了20个乘客后,直接开精神病院去了,还对接收的医生说,这些人病得不轻,谁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笑意从杨梅脸上一闪而没,随即她的视线落到了那边的杨铮身上,杨铮从她眼神里又看到了些忧伤——那些忧伤因为什么,杨铮当然很明白,但他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笑,好像户籍警讲的故事有多可笑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杨梅第一次跟户籍警说话。
“假的。”户籍警得意地笑,“看你老板着脸,昨晚我琢磨了一宿,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比板着脸可漂亮多了。”
杨梅一怔,眼神这回落到他的身上,好像变得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三个人一起掉头向门那边看。没多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头发比杨铮还长,在后脑勺扎了根小辫。穿米黄色短风衣,浅蓝色牛仔裤,脚上套双大头皮鞋,看着又像是位艺术青年。
“忙着啦。”艺术青年随意地打着招呼,显然跟杨铮杨梅都挺熟,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但这笑很快就凝固在脸上,因为他看到了穿制服的户籍警。
“哟,还有位警察同志,冷不丁真吓我一跳。”
“你的胆儿就那么小,我们警察就那么吓人?”户籍警不满地说。
“没有没有,只有犯罪分子见到警察才害怕,我不过是有些心虚。”来人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这社会,太复杂了,所谓人在社会身不由已,没准自己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犯了点错。我们这些老实人,犯点错心里就不踏实,有警察往面前这么一站,腿肯定哆嗦。”
“你都犯什么错了?自己掂量过没有,够判几年的?”
“我不懂法,法盲,判几年那得你们定。”来人自来熟,直接坐到了户籍警的对面,“碰上回警察不容易,我还真想请你帮我掂量掂量,没事扒人小姑娘衣服,够得上流氓罪吗?”
户籍警精神一振,身子立刻坐直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真的?”
“没错。”那边的杨铮把话接过来,“但这事你们警察管不了。他叫罗斌,现在的职业是广告策划,专业是搞美术的,油画,最擅长画不穿衣服的小姑娘。”
户籍警吁了口气,但眼睛里的光芒却丝毫未减。他身子微微往罗斌那边凑了凑,带点疑惑地问:“你们画家天天对着裸体模特,心里头是不是尽想着艺术了?”
罗斌哈哈一笑,很快就抑住了,那边的杨铮和杨梅眼里也有了笑意。
“当着警察同志的面,咱不打诳语,那种场合,只要是男人,心里都揣只小兔子,没有不闹心的。”罗斌带些戏谑地道,“要不,哪天您老跟我一块儿去体验一回?”
这回户籍警没上当,但也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是人民警察,职责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那种地方我不去,去了有损我们公安干警的形象。”
“你这话听着怎么跟要去嫖娼似的?”罗斌皱着眉道,“警察也有胆小的?怕受不了诱惑犯错误?”
“行了,别跟咱们警察同志贫了,人家兜里可揣着枪了。”那边的杨铮笑道,“照片早就做好了,你是再坐会儿,还是现在就跟我上去取?”
“我看我还是走吧,坐警察边上,我心里不踏实。”
罗斌笑嘻嘻地冲着杨梅挥挥手,跟在杨铮的后面往楼上去。户籍警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你们老板这些朋友可都不安分,你在这里,得小心。”
杨梅听这话,头立刻又转一边去。
楼上美工室,杨铮把门关上,从抽屉最里面取出一个相片袋,罗斌接过来,抽出一张看看,便将它们塞到兜里。
“过两天还有几单活,到时我联系你。”他说。
杨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两天你都干吗了,在群里也没看见你。”
“有家宾馆装潢,要挂点画,好的还不要,得按他们要求来。这单活我整整干了一周,可把我累坏了。”
“那群里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杨铮试探着说。
“群里有什么事?”
杨铮没回答,却打开电脑,把下载的那段视频给他看。罗斌一看就呆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杨铮进入杀人群,就是罗斌介绍的。罗斌第一次到“时间驿站”里来,带着一个小姑娘。他试探着问杨铮能不能拍些另类的照片,杨铮答应了。那一次罗斌另类得并不过分,只是自带的服装让杨铮有些吃惊——那些短小的皮装与铁链皮鞭,让杨铮明白了他是个有着特殊癖好的人。随后的几次接触中,罗斌的另类越来越升级,直到后来,大约两个月前,他还是带着那小姑娘,就在杨铮的影室里,毫无顾忌地开始了一场游戏。杨铮从头到尾目睹了他们的游戏,并用相机记录下来。
罗斌说,他们有个圈子,问杨铮想不想加入。
“大伙儿需要一个固定的摄影师。”罗斌说。
杨铮当天晚上,就加入到了杀人群里,罗斌郑重地向大家介绍了新朋友。很快,就有生意上门,都是罗斌从中牵线,群里人并不跟杨铮直接联系。拍摄地点就在背街巷的工作室,一般都是深夜,杨梅已经下班回家,老宅里只剩下杨铮一个人。罗斌带人过来,大家简单聊聊,但话题从不触及姓名和身份,然后进影棚开始干活。
今天罗斌来取照片,两人上楼避开那户籍警,杨铮忍不住跟他说起那视频录像的事。
杨铮后面的话,更让罗斌大吃了一惊。
“昨晚,群里多了个人,名字就叫刑官。他说他就是那个戴面罩的男人,而且,那段视频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还会有大动作。”
罗斌惊讶的程度有些奇怪,但杨铮也没多想,接着把后面的事也告诉了他。
“自称刑官的人说,他需要几个帮手,让有兴趣的人跟他联系,他会酬以重金。话说完没一会儿,他就从群里消失了。”
罗斌还是不说话,眼神很迷惘,或者说懊丧错过了那样的机会。
“那到底有人联系他没有?”他问。
“有!”杨铮沉默了一下,重重地道。
“谁?”
“我!”
罗斌瞪目结舌,像不认识他似的,瞪着他看。
“那天晚上我问刑官,成了他的助手,要做些什么,是不是一定要像他那样杀人。我等了好一会儿,以为他不会理睬我了,但他还是给我发来消息,说他不会勉强别人做任何事。所以,我对他说,我愿意成为他的帮手。”杨铮说。
“他答应了?”罗斌问。
杨铮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他说,成为他的帮手,需要经过考验。”
“考验?什么考验?”
“不知道。”杨铮摇头,“到时,他会联系我。”
罗斌不说话了,仍然怔怔地盯着杨铮看,好像他脸上写着字,能解开他心里的疑团。
——他的疑团是什么?是杨铮为什么要做刑官的帮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当天晚上,罗斌躺在床上,好久都不动一下。他的女朋友背着个大包回来,照例先嚷嚷说累坏了,踢了鞋,换了睡衣,进卫生间。好一会儿出来,罗斌还保持刚才那姿势,跟睡着了似的,眼睛却又睁得老大。
“你这是怎么了?”女朋友踱到床边,看到他的胸前放着一摞照片,便随意地取过来看,边看边感慨,“这影棚里拍出来的片子,跟咱们自己拍的还就是不一样。”
罗斌还是不吱声,眼神定定的,像神游太虚的老和尚。
“嗨,你到底怎么回事,让人劫了财还是劫了色?”女朋友放下照片问。
这回罗斌嘴里慢慢吐出俩字:“刑官。”
女朋友一怔,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刑官怎么了,有人找你问话了?”
罗斌摇头:“这倒没有,但刑官又出现了,在杀人群里。他说,网上那段视频录像只是开始,他接下来有大动作。”
女朋友惊愕地张开了嘴巴,半天合不起来。
“他还在群里找帮手,看来他接下来真会干点什么事,动静还不会小。”
“那我们怎么办?”女朋友更紧张了,还很害怕。
“没事。”罗斌坐起来,双手按在女朋友肩上,“你别紧张,平时该干嘛干嘛。只要我们自己稳住阵脚,没人能查到我们头上来。”
女朋友还是不放心,坐那儿失神落魄的样子。
“袍子和面罩我都烧了,那段录像我处理得挺仔细,不会留下线索,还有那台服务器,公安一定会查IP,但那也跟我们没关系。我不担心警察,只是好奇杀人群里出现的刑官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罗斌皱着眉头道。
“我早说过不要玩那么大,你不听,现在出事了吧。”女朋友抱怨。
罗斌沉默,他一点都不担心那段挂到网上的视频录像会出问题,却害怕杀人群里出现的刑官,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引起公安的注意。如果那样,这事公安一定会彻查到底,就怕那时,会拔起萝卜带出坑,连累了他。
从杨铮那里回来,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思谋这事该怎么办。开始时他的脑袋里很乱,总有种危机逼近的恐惧。后来跟女朋友聊了聊,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便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了。
杀人群里的刑官是问题的症结,与其等着他把事情做大,把警察给招来殃及池鱼,还不如主动出击搞清他是谁,必要的时候向警察提供线索,化解自己的危机。
如何弄清楚他是谁,现在好像只有一条道,那就是想办法联系上他,做他的帮手。杨铮已经跟他联系上,这事可以让杨铮帮忙。
罗斌现在还有些犹豫,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杨铮,他才是那段视频录像里戴面罩的男人。他还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杀人,那段录像不过是场游戏,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刑官——面罩上的“刑官”两字,不过是他突发奇想,用白色水笔写上去的。
罗斌最后还是决定保留这个秘密。他跟杨铮虽然已经很熟了,但却仍然像刚认识他时一样,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不敢把自己的秘密交到一个不了解的人手上。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面前站着一个戴面罩的男人。那男人拎着刀,很利索地割开了他的喉咙。他看到血直往外喷,跟喷泉似的,却觉不出痛,也不感到怕,相反却很兴奋。他嘟囔了一句什么,面前的男人就扯掉了头上的面罩。这回,他吃了一惊,那男人没有面孔,或者说面罩下的面孔是张白板。他使劲眨了眨眼,看清楚那张白板上居然还用红墨写了两个字——刑官。
他醒了,汗涔涔的,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直到天明。
第8章
转眼间,离春节还剩下半个多月,街上的新年气氛已经很足了。
到年根,哪儿的事情都挺多。秦歌不能把精力全放在那段视频录像上,所以,这事儿就全落贺兰身上。队里接到线报,有俩逃犯潜了回来,秦歌带队蹲点,忙活了三天,终于将两人生擒。接下来又是一个盗窃团伙,全哑巴,二十多号人,组织严密,分工细致,三人一伙,五人一帮,被人发现,还会对人拳脚相向,着实嚣张。刑警队跟三家派出所联合行动,终于将这盗窃团伙一网打尽。此外还有很多零星的活,年底本来就是案发高频时段,谁都想多整点钱回家过年,罪犯也不例外。秦歌忙得跟阵风似的,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好不容易停下来,跟贺兰碰了下头。贺兰这阵子其实也没闲着,但她仍然一有时间就琢磨那段视频录像,到这会儿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段录像肯定有哪儿不对劲。”贺兰说。
“看出来什么了?”秦歌脑袋往贺兰的电脑前凑了凑。
“秦队你看这里。”贺兰移动鼠标,将进度条拖到一个位置,是戴面罩的男人摸出把刀子,架在徐莉脖子上那段,“你瞧仔细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刀子划过女人的脖子,女人慢慢停止了挣扎,终于耷拉着脑袋不动了。接下来男人离开了画面,静止片刻后,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大约两分多钟后,画面再次出现,戴面罩的男人站在女人的后面,开始慢慢解开她脸上的绷带。
“是有点不对劲。”秦歌皱着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根据这段录像的清晰度,可以判断它是由电脑摄像头拍摄的。有些摄像头自身就带有开关,而大部分摄像头都靠程序来控制,也就是说,开关摄像头,必须接触鼠标或者摄像头。但是,中间出现黑屏过后,那男人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女人的后面……”
秦歌立刻明白了贺兰的意思。
“现场还有第三个人!”他说。
贺兰点头:“这段录像的画片很流畅,角度没有丝毫变化,说明摄像头的位置一直摆在那里,没有移动过,而且,也不像是被剪辑过。但中间出现的这段黑屏却很奇怪,惟一的解释就是摄像头出了故障,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画面再出现时,凶手已经站到了徐莉的后面。但是,摄像头出现这样的故障,几率几乎为零,稍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知道。”
“那你觉得那段黑屏是什么原因?”秦歌对摄像头不是很了解。
“一定是凶手在那两分钟里,有些什么事情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所以,用布遮住了摄像头。”
“如果他想做什么,可以关掉摄像头,那样岂不是更方便?”
“录像没有被剪辑过,也许是凶手对于影像剪辑并不是很在行。要知道如果关掉摄像头,再重新再开启,那么,拍摄出来的影像便会是两个文件,影像合并需要专门的软件。”
“他能侵入服务器,显然对网络非常熟悉,难道合并两个文件这样的事能难住他?”
贺兰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秦歌的话有道理,但是,她仍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推理:“没错,如果不是网络高手,肯定没法侵入服务器。可是,电脑与网络技术,门类实在太多,一个人不可能精通所有的门类。比如说一个编程高手,他不一定精通图形处理。”
秦歌点头,贺兰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
“如果真是黑布遮住了摄像头,那么,黑屏过后,一定是有人取走了遮蔽摄像头的黑布,否则,画面不可能直接是凶手站在徐莉的后面。”
秦歌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就算现场真的有第三个人,但我们还是没法知道他是谁。”
贺兰也沉默了,半天才说:“但我就是觉得这一段有古怪。那凶手连杀人的画面都能让别人看到,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呢?”
秦歌看看贺兰眼圈都黑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顺手关了视频,挠挠她的短发:“算了,这事儿等过完年再说吧,大伙儿都忙了一年,也该歇歇了。”
“可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好像不把这事情弄明白了,还会出事。”
“算了吧,大过年的,你别替我们找事。”秦歌故作轻松地道,“没听过好的不灵坏的灵吗,大伙可都盼着能睡个好觉了。”
贺兰嘻嘻一笑,不吱声了。
“今晚难得清闲,那些家伙都不在。要不趁这机会,咱俩出去吃点好的?”秦歌左右看看,做出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别让人看到,赶快收拾一下。”
贺兰抿着嘴笑:“吃饭就吃饭,怎么跟做贼似的。”
两人出门,贺兰问:“去哪儿,想好点什么没有?”
“海昌路上才开了家川国演义,川菜,辣得过瘾,就去那儿。”秦歌去开车,贺兰站门口等他。不一会儿,车过来,贺兰上车,把手机塞回包里。
车行在路上,贺兰说:“刚拨了个电话,我一个朋友,今晚也没地方吃饭,我让她先过去了。添双筷子你不会反对吧。”
“没事,你朋友肯定是女的,再多俩都没关系。”秦歌不在意地道。
到了酒店,两人进去。临近春节,酒店饭馆的生意比平时好得多,别说包间,就连大厅里都坐得满满的。秦歌跟贺兰正站那儿找位置,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人冲着他们招手。秦歌立刻狠狠瞪了贺兰一眼,道:“她就是你说的那朋友?”
贺兰得意地笑:“没错,我们不但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
那边打招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歌的老婆冬儿。秦歌在队里挺照顾贺兰的,有时候队里的人没事会拿他俩开开玩笑,但其实大家谁也没当真。贺兰跟冬儿关系挺好,不能说跟亲姐妹似的,但至少冬儿没拿贺兰当外人。
今天秦歌要请贺兰吃饭,贺兰趁他去拿车的工夫,给冬儿打了电话。
两个女人凑一块儿,要说的话很多。两人边吃这聊,把秦歌晾在一边。秦歌间或插句什么话,俩女人便一起冲他翻白眼。被女人欺负还是挺甜蜜的,秦歌脸上做出无奈的神情,可心里却美滋滋的。
饭吃了一半,冬儿忽然想起件事来,她对秦歌说:“今天红棉给我打电话了,正月初四是晓彤生日,她让我们过去吃饭。”
“那你抽空上街给晓彤买件礼物,我这边忙,腾不出空来。”秦歌说。
“没指着你干什么,你只要把时间给记住了。”冬儿一脸严肃地道,“别的事我都由着你,晓彤生日你一定不能不去,甭管有什么理由,甭管发生了什么事。”
秦歌连连点头:“成,这事儿一定误不了。”
“晓彤谁家的孩子,一般人咱们秦队不会这么老实。”贺兰笑。
“你见过。”秦歌头也不抬,“上回咱们吃饭,在餐厅里碰到一家三口,我还坐下跟他们聊了会儿。里头那小姑娘就是晓彤。”
“马南!”贺兰的音量忽然提高了许多。
秦歌和冬儿一齐瞪着她看,秦歌还嘿嘿笑了笑:“干吗提到马南的名字你这么亢奋?”
“我听队里的人提到过马南,都说这人高深莫测,是个作家,在大学里兼职,不仅帮你破案,自己还有段传奇的经历。这名字我耳朵里都听出老茧来了,但谁也不能把他的故事说完整了。大家都说,你跟马南是朋友,他的事你最清楚。我求过你好多回,你都说没空,这都半年多了,今天你非得好好跟我说说他的事。”
秦歌还没说话,边上的冬儿先笑:“你们这秦队说话没准儿,我早领教了。”
“嗯。”贺兰点头,“今天我是豁出去了,他不说,我肯定不能放过他。”
秦歌笑眯眯地看着贺兰,抿一口啤酒:“不是我卖关子,实在是马南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那些事。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今天就好好跟你说说。”
于是秦歌这晚在餐厅里,正儿八经跟贺兰讲起了马南的故事。
马南知识渊博,帮助刑警队破了不少案子,最有名的就是普亚族杀手连环杀人案。那杀手在作案前,总会满足受害者一个愿望,凶案发生后,他还会神情忧伤地燃放一枚绚丽的烟花。警方在每一个案发现场,总能找到凶手留下的标记,羽毛和枫叶、双龙太极和九宫图,相继成为破案的关键。那一次,秦歌找到了马南,马南破解了一道道谜题后,终于让凶手浮出水面。
马南在协助警方破案的时候,却没料到,自己在后来也身陷危机之中。
下面秦歌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半年前。
马南是名选择性失忆症患者,他一直在苦苦探求着自己的身世。直到有一天,他与几名大学生开始了一场关于密码的游戏,这游戏里忽然有人闯入进来,抢先破解了双方的密码,并且留下了一张碟片。在那张碟片的指引下,马南来到一个凶案现场,目睹了死者极其恐怖且诡异的死亡方式,从而唤起了内心一些沉睡的记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那张碟片里的内容与马南隐约苏醒的记忆,都告诉他,他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和女儿,但他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她们去了哪里。这时候,神秘的杀手忽然现身,与他开始了一场死亡游戏。马南必须破解一道道谜题,才能找回自己的亲人。接下来,他辗转数个城市,终于一点点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马南是孤儿,年幼时被养父巴融收养。除了他,巴融还收养了其他六个孩子。马南的妻子叫红棉,也是那六个孩子中的一个。巴融带着他们,一直生活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他们在那里快乐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兄弟姐妹七人相继长大成人,巴融忽有一日,将他们送到不同的城市,并且阻断了他们之间的来往,而自己,也随即神秘地失踪了。巴融临别前,给每个孩子都留下了一件玉器,而在这些玉器中,竟包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秘密,跟一个不为人知的古老部族有关。
要听懂这个故事,必须先了解一下那个古老的部族。
中国上古神话里,有黄帝战蚩尤的传说,相传黄帝为了战胜蚩尤,曾派人去东海的流波山上,抓住一只叫做‘夔’的野兽。剥皮晾干后,蒙了一面大鼓,这就是夔鼓。有了鼓还得有鼓槌,一般的鼓槌当然不能用,所以黄帝又想到了住在雷泽中的雷神。雷神又叫雷兽,是一个龙身人首的天神,它每拍一下自己的肚子,就会有一个响雷出现。这雷兽其实也是上古时代颇为著名的一位天神,但它被黄帝看上了,同样难逃厄运。
黄帝派人去雷泽将雷兽抓来,不由分说便将它杀死了,从它的身体里抽出一块最大的骨头,当作了鼓槌。这夔鼓雷槌敲响,发出的声音竟比打雷还响,据说五百里以外的地方都能听得见。
后来,黄帝就用这夔鼓雷槌,在战场上连擂了九下,果然山谷回应,天地变色,黄帝的军威大振,蚩尤的军队魂飞魄散,战斗力一下子失去了大半,黄帝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后来,黄帝得九天玄女传授兵法,终于击溃蚩尤的军队,但蚩尤有飞天腾空和在险山峻岭中行走的本领,虽然战败,但黄帝也擒他不得。最后还是用雷槌敲响夔鼓,又是连敲九下,蚩尤立时魂丧魄散,不能行走,这才被黄帝擒住。
黄帝战胜蚩尤后,在一个叫涿鹿的地方将他杀死。但却怕他的元神不死,伺机再次兴兵作乱为祸天下,因而便将他的元神禁锢于他被砍下的头颅中,交给了当时的东方天帝太皞看守。太皞就是伏羲,他接受了这一任务后,感觉责任重大,便从自己的族人中挑选了一批善战的勇士,让他们专门负责看守蚩尤的头颅。
跟随蚩尤的头颅一块儿交到伏羲族的还有另外一些东西,雷神之槌便是其中的一件。
雷神之槌,雷泽中雷神的骨头,相传伏羲的母亲华胥氏便是踩了雷神的足印,受孕后生出了伏羲。黄帝将雷神的遗骨交还给伏羲族,还可能是对伏羲的一些歉疚——为了战胜蚩尤,他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派人抓了雷神来,将他杀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伏羲的后人在西南创立了巴国,鼎盛一时,后又被秦所灭,渐渐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巴族却有一脉存留了下来,他们就是当年伏羲亲自从族人中挑选出的善战的勇士,他们世代守卫着蚩尤的头颅和雷神之槌,真的像桃花源记里的人物一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默默地在历史的长河里繁衍生息。
马南的养父巴融,便是巴族首领之一。他因为不忍看到族人将那批守候了数千年的圣物变卖到异邦,而毅然与族中大巫师盗取了圣物,从此隐姓埋名,流落天涯。他之所以后来遣散收养的子女,是因为发觉,巴族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他将盗取的蚩尤头颅和雷神之槌,以及另外一些宝物的下落,都藏在了几块玉器之中。
巴族人数十年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那批圣物的寻找。这回,他们得到线索,派出族中杀手郁垒,前去搜寻五件玉器。但他们知道,如果想破解玉器中隐藏的密码,必须借助于马南的力量。所以,他们设局,让马南辗转数个城市,寻找自己的几位兄弟姐妹。
在上海,马南救下了妹妹楚雁,但却没有办法阻止郁垒杀死其他四位兄弟。幸而,他能搜集五件玉器,破解养父巴融留下的密码。
他没有料到,玉器中的秘密,竟然是巴融要他重回那个西北边陲小城。在那小城里,卖酒老人道明身份,他就是与巴融一道叛离部族的巴族大巫师,他帮助马南寻回失去的记忆——巴融竟然将那批宝藏的秘密藏在了马南的记忆里。
寻回的记忆让马南记起,父亲将巴族圣物埋藏在了“昆仓”圣殿中。为了寻回自己的妻子红棉和女儿晓彤,马南带领巴族人前往“昆仓”迎取圣物。
桃花山上,“昆仓”圣殿竟然是一处迷宫,巴族人倾族而出,但孰料,这一切不过是巴融用数十年时间,精心布置的圈套。巴融留在迷宫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巴族圣物,而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巴族首领巴图,与族中精英,随着一声爆炸,尽皆死在桃花山上。而马南,却在最后危机关头,被妹妹楚雁带着逃离。这时,隐匿多时的巴融终于现身,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正是他出卖了自己收养的孩子,用他们的死来取信于巴族人,目的就是为了今日,能在“昆仓”迷宫中,一举歼灭巴图和巴族精英。
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那就是楚雁竟然是巴融的亲生女儿,正是她,告诉巴族人玉器中的密码和几位哥哥的下落。巴融的计划,是让马南随同巴族人一道死于“昆仓”圣殿中,这样,计划便堪称完美。但楚雁竟然在最后关头,将马南带离险地。
巴融一语道破天机,原来楚雁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自己的这位大哥。
巴融的计划非常完美,歼杀了巴族精英,他便能再无后顾之忧。但世事无常,他却没有料到,巴族杀手郁垒并没有跟随巴图进入迷宫,他在最后忽然出现,杀死了巴融。
巴融死去,巴族圣物的秘密便再没有人知晓。也许,巴族圣物从此便要深埋在远山远水之间,再没有重现天日之时。而楚雁,在父亲死后,告知马南妻女的下落后,也寂然离开,马南多方寻找,也得不到她的讯息。
“像童话书里的结尾一样,马南现在和他的妻子女儿,过着幸福的生活。”秦歌最后说,“所以他不想再有任何事情来打扰他现在的生活,甚至,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一段经历。”
边上的贺兰听得呆了。冬儿虽然对马南的经历略知一二,但这晚也是如此详细地听秦歌说起,所以,同样听得屏气凝息,听到紧张处,很是替马南捏了把汗。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故事居然会是真的,而且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人身上。”贺兰感慨,“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认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马南。”
“会有机会的。”秦歌说,“往后,说不定咱们还有并肩战斗的时候。”
这晚秦歌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很快便应验了。他们都没有料到,网络中那段虐杀视频录像,最后竟然把马南也牵扯进来,而且,它们竟然是半年前发生的那个故事的延续,古老部族的族人再次行走在城市里,这回,他们要演绎的,会是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第9章
好多天过去了,刑官再没有出现。杨铮每天晚上几乎都会在网上等待,有时候会和罗斌简单地聊上几句。罗斌也想成为刑官的帮手,但刑官不出现,杨铮便没办法帮他这个忙。罗斌似乎比杨铮更着急,几乎每天都要问联系上刑官没有。刑官这时候只是网络中的一个符号,如果它不出现,谁都没有办法。甚至到后来,杨铮和罗斌都开始怀疑,那天群里的刑官,是不是谁的恶作剧,也许那只是某个人突发奇想,起了这个名字,而现在,那人已经把这个名字给忘了。
杨铮每晚呆在网上的时候,会把杀人群的聊天窗口打开,看群里的人说话。大家最热衷的话题是虐恋和各种古怪的杀人方式。
虐恋这个词比被虐与受虐更容易被大家接受,它是一种性行为方式,也是种复杂的精神心理现象,西方学者对此的研究,要比国内早得多。据说大多数人在性活动过程中,都有轻微的施虐与受虐现象,比如轻微的抓咬。但它只是种无意识的行为,只有绝少数人,会对此成瘾,慢慢演变成必须依靠暴力才能得到满足。
终极暴力就是死亡,而死亡在现实中,是件非常大的事,一般人根本没法在现实中体验死亡,因而臆想便成为体验的主要方式。
在这里,你会经常听到一些独特的杀人方法,如果把它们写成小说,那绝对是本格派的不可能犯罪。但只要你仔细想想,它们大多不具可行性。这就如同推理小说家可以创造最完美的谋杀,但实际上他们在现实里,往往连只鸡都没杀过。
白天,户籍警仍然没事就往这里跑,现在杨铮和杨梅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葛华。杨铮没有跟杨梅说什么,但杨梅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户籍警的居心,她跟杨铮一样感到无奈。葛华不知道是真缺心眼还是大智若愚,对杨梅的冷若冰霜视而不见,日复一日且变本加厉地围着杨梅转悠。后来,他已经不满足仅在老宅里守着杨梅,傍晚杨梅下班时,他会陪着杨梅一块儿离开。
那天傍晚,杨铮看着两人前后脚出门,自己回到楼上处理照片。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有些风低啸着从窗户外面掠过。杨铮忽然听到楼下有些响动,到楼梯口时,看到杨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昏暗的灯光映在她的身上,她的忧伤好像一下变得有了形状,它们飞快蔓延开来,弥散在这整幢房子里。
杨铮那时有种冲动,奔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但事实上那晚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送杨梅回家。路上,杨梅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个户籍警已经向她表白了,而且,非常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爱上了她,所以,他就要拥有她。她被吓坏了,在户籍警强行抓住她的手时,终于落荒而逃。
杨铮还是没有说什么。走在路上,他甚至隐约感觉到有道目光正在窥视着他们——也许那户籍警正躲在黑暗里,他像个不散的幽魂,时刻都在觊觎着他的猎物。
虽然没说什么,但杨铮却觉得自己手脚变得冰冷。
他察觉到有种冲动正在自己体内滋生。
因而那晚,他比任何时候都盼望网上的刑官能够出现。
第二天,户籍警跟个没事人似的,照样一大早就到老宅里来。但那天一直到中午,杨梅都没有来上班,这对户籍警的耐心显然是种考验,他开始还能与杨铮闲扯两句,到后来,便心神不宁地坐那儿,眼睛在墙上的钟与杨铮身上来回转悠。
杨梅午后才姗姗而来,面色很差,睡眠不足的样子。
下午,有两位预约的客人,杨梅替她们化妆的时候,又有几个小姑娘找上门来。这边杨梅继续化妆,那边杨铮跟那几个小姑娘说话,户籍警还是像个木头人样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瞪着杨梅。好像她是风,稍一疏忽,便能消失在空气中。
拍摄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杨梅拎着自己的包下楼时,户籍警已经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把送杨梅回家当成了己任。但不幸的是,他在杨梅眼中隐了形,杨梅直直地走到杨铮面前,平静地说:“能送我回去吗?”
杨铮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如果你还想在我这里坐一会儿,我可以把门留给你。”杨铮对葛华说。
这一刻,户籍警目光里多了些怨恨的东西,他冷冷地盯着杨铮和杨梅,好久,才慢慢转身,独自离开。那背影竟然有说不出的凄怆,好像受了多大的伤一般。
杨铮送杨梅回家。路上,杨梅说:“昨晚,他给我打电话了。”
杨铮当然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谁,他保持沉默。
“我把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插头拔了,以为这样,他就不能打搅我了。”杨梅继续说,“可我偶然站在窗户边的时候,看到楼下有个黑影,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是他。”
杨铮怔了怔,手有些哆嗦。他知道这时自己该劝慰杨梅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继续保持沉默,只是觉得手脚越来越冷,慢慢的,像风从脖子后灌了进来,后脊也变得凉凉的——只有在即将面对一些重要的事,或者面临重要的选择时,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到了杨梅家所在小区门口,杨梅停住了,她看着杨铮,似乎期待他说点什么。但杨铮却毅然转身离开了,因而他没有看到那时杨梅眼中流出的泪水。
回到老宅里,继续耽于网上,等待刑官的出现。
不开灯,屋里只有显示器的幽光。杨铮置身在黑暗里,身体绷得很紧,像参加赛跑的运动员,只等发令枪响,便要拔足狂奔。他可以感觉到体内力量的积聚,但它们却并不像以前那样四处涌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它们慢慢聚集,慢慢等待,但终有一个时候,会漫过杨铮的身体,把他淹没。
那晚过后,户籍警仍然没事就到老宅来,杨铮与杨梅却再不跟他说任何话,而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死死盯着杨梅,间或也看杨铮。如果他是女人,那眼神便能用“幽怨”来形容,可他是男人,还是个警察,所以,那目光里的应该是不满和仇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春节。
春节前两天,也就是从腊月二十九那天起,杨梅就再也没到老宅里来。户籍警呆呆地在杨铮这里坐了两天,面孔阴沉得像能拧下水来。他没问杨铮,但杨铮也不知道杨梅为什么没有来。打她的手机,语音提示关机,打她家里电话,没人接。
杨铮和户籍警一样忧心忡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户籍警大年三十的傍晚,离开老宅时,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杨铮的敌意了。他坚信必定是杨铮从中搞了什么鬼,因而心中充满怨愤。
杨铮看着户籍警离开,心里松了口气,正在琢磨是不是要去杨梅家看看时,忽然见到已经离去的户籍警又大步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葛华径自走到杨铮面前,狠狠地瞪着他,口中一字一顿地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杨铮刚想分辩,但户籍警不容他说话,重重地一拳击在他的脸颊上。
久违的痛感像把刀,在杨铮的身上劈开了道缝隙,那些盈荡的力量,如血丝般缓缓渗出。杨铮踉跄后退,跌倒在地,继而便飞快地站了起来,昂首立在户籍警的面前。
户籍警没有看到杨铮已经握紧的双拳,也没有察觉到此刻,杨铮的神情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的懦弱救了他——他这时居然哭了,就像个孩子,刚受了很大的委屈。
杨铮呆住了,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面上的神情却很僵硬。他暂时还不能理解面前这个男人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有些事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户籍警什么都没再说,带着泪水离开了,似乎那一拳,已经让他得到了解脱。
夜里,杨铮脱光了衣服,站在淋浴器下面。冷水,彻骨地凉。关节都似僵硬了,他慢慢蹲下来,双手抱膝,尽量蜷缩身子,想象自己还在母亲的子宫里,那些环绕他的液体,温暖极了。
下半夜,杨铮又坐在电脑前,杀人群里依然热闹非凡,那些跳跃的文字这时对杨铮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坐在电脑前,惟一的目的就是等待刑官的出现。
久违的刑官今晚没有让他失望,灰色的图标一下变得鲜艳起来。
杨铮精神一震,连抚在键盘上的双手都变得有些颤抖。
“我一直在等你。”他飞快地敲击键盘。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让我做你的帮手?”杨铮问。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为你去做任何事。”
“包括杀人?”
杨铮犹豫了,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些。他明明心里已经很渴望了,但却还是不能坦然地做出选择。
“你在犹豫,你似乎到现在仍然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
杨铮喘息,十指抚在键盘上,却敲不出任何一个字。
“难道你忘了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难道你忘了为什么不敢面对那个你喜欢的女孩?”
有些血光在眼前晃动,杨铮呻吟了一声,好像一把刀刺到了他的心上。
“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明天晚上八点,来夜孩子酒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杨铮还没有从血光的幻觉中出来,当他迫不及待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刑官的图标已经变成了灰色——他离线了。
接下来的时间,杨铮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慢慢浮现上来,它们被一片浓浓的血光笼罩。杨铮使劲想驱散它们,但任由他如何努力,那片血光仍然一点点地将他紧紧包裹。这时候,杨铮忽然明白了傍晚时,那个户籍警为什么会哭——当人面临极深的无奈时,哭泣也许是最好的宣泄。
但杨铮却没有哭,他知道刑官已经洞悉了他的秘密,所以,他已经无需再伪装。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电视机调到了无声,春节联欢晚会上,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在使劲制造欢乐气氛。到了午夜时分,鞭炮声响彻天地,连绵不绝。这城市早就有规定禁放烟花爆竹,但此刻好像没有人还记得。杨铮不知道明晚在夜孩子酒吧会经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刑官究竟有些什么神通,竟然会隔着网络知晓他的秘密,但是,他却仍然对明天晚上,充满期待。
第二天一早,当他照例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吃早餐时,那个户籍警出人意料地再次站在门边,见杨铮出来,他的目光是软弱的。
“你能告诉我杨梅去了哪里吗?我真的想见她。”
杨铮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一定知道,一定是你把她藏了起来。”蓦然间,户籍警像变了个人,声音尖锐起来,眼中也迸射出受伤的野兽才会有的凶恶目光,“你把她还给我!”
杨铮还是冷冷地看着他,良久,才带些怜悯与厌恶说道:“我没有把她藏起来,她也不是你的。这满大街都是小姑娘,找媳妇别到我这儿来,我又不是你爹。”
第10章
生活像花儿般美丽。这句子俗,可很多人到了生日节日,还是喜欢用鲜花来装饰自己或者别人的生活。春节,花店的生意好,忙不过来,特别是那种有鲜花速递业务的花店。
现在,有个小伙子抱着一大束菊花,站在一幢小别墅的栅栏外,按响了门铃。片刻工夫,里面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白皙的面孔,乌黑的长发,身上带着种优雅的从容。小伙子惊讶这女人的美丽,但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当女人走到门边时,将那捧菊花递了过去。
女人把花抱在怀里,下意识地低头嗅了嗅。虽然菊花的香气不是很浓,但她却露出很惬意的神情。然后,她冲小伙子笑了笑,接过笔,在单据上签字。
小伙子转身离开,下意识地看单据上的签名。字写得秀气,名字也好听——红棉。
小伙子心里念叨一遍这名字,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女人正穿越小小的庭院,向房门走去。小伙子自嘲地笑笑,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很快就消失在小区里。
名叫红棉的女人回到家中,先将花插在瓶里,然后沿着旋转楼梯,走到楼上。楼上书房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姑娘正坐在两台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器。
红棉先走到小姑娘后面,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小姑娘头也不抬,右手飞快地操纵键盘。从显示器上看,她在玩一种叫做泡泡堂的游戏,有点类似于联众的炸弹超人。玩家在特定的场景里,不断丢下炸弹,把对手炸死即为胜利。
小姑娘技术娴熟,动作敏捷,但她的对手显然也是高手,两人在迷宫样的地形中穿梭对战,却谁也炸不死谁。
红棉看了会儿,再走到那男人后面。男人也在玩泡泡堂,看画面他正在和那小姑娘对阵。男人匆匆回头微笑,立刻又转回头去。但就在这时,他抚在键盘上的右手忽然被红棉抓住,就这点工夫,他已经被对手四颗炸弹堵住。炸弹爆炸,他壮烈牺牲。
那边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欢呼,男人无奈地冲着红棉摇头,但显然对红棉的心意心领神会。
小姑娘跑过来,拉着红棉的手,笑嘻嘻地道:“爸爸输了,这回,他可不能耍赖了。”
红棉问那男人:“这回你输了什么?”
男人满脸无奈,沉默不语。小姑娘接过来道:“爸爸输了一个星期的家务活。”
“家务活?”红棉满脸笑意,“原来晓彤心疼妈妈,让爸爸帮着妈妈干活。”
晓彤——这小姑娘既然是晓彤,那么,那男人自然就是马南了。马南去年夏天,经历了桃花山一劫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家三口分别了那么久,现在就算天天泡在一块儿,仍然觉得无法弥补那些失去的时间。幸福的含义在晓彤心里,就是永远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这何尝不是马南和红棉现在的愿望?
到了中午,红棉已经做好了一桌的菜。今天是大年初一,又是一家三口团聚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因而每个人心里,都溢满温情。
马南就在吃饭时,看到插在瓶里的那束菊花。起初,他并没在意,只是随口问红棉:“什么时候买的花,我怎么不知道。”
“上午鲜花快递公司的人送来的,签收单据上也没填送花人的名字。”
马南怔一下,却什么话都没再问。
吃完饭,晓彤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红棉到书房,看到马南坐在桌前发愣,便过去轻轻抚住他的肩头。马南抓住了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红棉瞬间便感觉到了马南内心的紧张,还有另外一种让她感动的东西——那一次,当马南终于找到她跟晓彤时,也是这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好像松开,便会再次失去她们。
“你这是怎么了?”红棉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这时候,她看到面前的桌上有一张单据,正是上午鲜花公司的人让自己签收后留下的,“那束花有什么不对劲吗?”
马南摇摇头:“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但这件事,却有点奇怪。”
“因为送花人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马南点头,接着又摇头。有些事,他现在不知道该不该和红棉说。一家人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才重新团聚到一起,现在,他不希望有任何事,来打破现在的这种平静。
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在乎现在的平静生活了,所以才会变得多疑。
但那束菊花仍然不能让他释怀。
下午,他打电话给秦歌,接电话的人是冬儿。冬儿说,秦歌在睡觉。马南犹豫了一下,那边的冬儿已经叫醒了秦歌。秦歌睡得有些迷糊,马南知道不可能在电话里跟他说清楚,便问他能不能出来一下。秦歌说没问题,那就还到天蓬茶楼吧。
两人见了面,马南说了有人送来菊花的事。秦歌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但马南却说:“我在这城市的朋友没几个,除了你跟我那些学生,我实在想不起来送花的人会是谁。”
“我可没那些情调,有那闲钱,我宁愿找人出去喝酒。”秦歌说。
“那就还剩下我那些学生,可他们大多家在外地,现在学校放假,他们都回家过年了。就算他们能在网上预订,但照他们的性格,他们不会不留下名字,而且,还应该编些祝福语写在卡片上。”
秦歌点头,同意马南的判断,那些小青年,肯定不会做“无名英雄”。
“兴许是哪个暗恋你的女生送给你的。”秦歌还是没把这当回事,他知道马南任教的学校里,有许多女生喜欢他。
马南还是摇头:“为什么这人给我送来的偏偏是菊花?”
“菊花有什么不好吗?”秦歌歪头想了想,“好像现在送花挺有讲究的,我别的不知道,反正表达爱慕之情,那得送玫瑰。这菊花,又有些什么名堂?”
“菊花本身没什么不好,在花语里,它跟玫瑰一样,都有表示爱慕的意思。我收到的那些菊花是非洲菊,它表示的意思是神秘和兴奋。”
“是够神秘的。”秦歌笑道,“但你管那么多干吗,有人送花是件好事。”
“你还是不明白,如果是别的花,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么吞吞吐吐的能把人憋死。”秦歌真有点着急了,这马南,大过年的把他拖出来,为一束菊花这里神神叨叨的。
马南叹口气,身子坐正了些。他盯着秦歌,眼神却还在犹豫,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像是在考虑从哪儿说起。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巴族吗?”
秦歌愣一下,神情也严肃起来:“当然记得,那个巴族杀手,现在还在看守所里呆着呢。”
巴族杀手,名叫郁垒,本是巴族司神的儿子。司神的使命是守护族中圣物,但那些圣物却被马南养父巴融盗走,他们愤而在族人面前自尽身亡,他们的儿子,便由巴族首领巴图抚养长大。巴图在司神之子十四岁那年,给了他郁垒这个名字。
郁垒本是上古神话里一位天神的名字,他跟另一位叫做神荼的天神,共同掌管着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鬼魂。天下的孤魂野鬼因为畏惧神荼和郁垒兄弟俩,才不敢在人间任意胡为。后来,人们便将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他们从此就成了人间的门神。
巴图给他取名郁垒的用意,便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替父母雪耻,惩戒叛族盗取圣物的巴融——叛离自己部族的人,活在这世上与游魂何异?
后来郁垒果真杀了巴融的四名养子,他们也是马南的兄弟。但在最后一役中,巴族人死伤殆尽,最后只剩下这位郁垒,终于手刃巴融,但最后亦被随后而至的警察抓住。
马南这时候提到巴族,秦歌立刻便料到事情绝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我跟你说过,相传巴族的祖先是东方天帝太皞,太皞就是我们常说的伏羲。伏羲与女娲相传为中华民族的始祖,你知道吗,中华民族最初是一个花图腾的民族。”
秦歌身子往后仰了仰,知道马南又要开始说故事了,幸好他的那些故事听起来并不乏味。
“伏羲的母亲叫华胥氏,她踩了雷泽中雷兽的足印而受孕,这就是所谓‘华胥履迹生伏羲’,其实它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中华民族的花图腾。华胥氏,也叫花胥氏,华、花一字,都是鲜艳花朵的意思。而华胥氏姓风,花开结籽,花絮随风飞扬,落在泥窝里,就是华胥氏踩雷兽足印的意思。花籽被泥土包裹,进入冬天,这就是伏羲‘伏’的含义。因而,也有人说,华胥氏其实是上古一位花神的名字。”
这一段,秦歌听得不是太明白,但他没有做声,继续听马南往下说。
“伏羲族图腾再具体些,那就是玫瑰图腾和菊花图腾,它们分别代表着夏半年万物生长和冬半年万物萧条的节令①。我还记得,当年父亲跟我提起这些时,特别指出,他们部族至今仍然以菊花作为图腾物。”
“为什么是菊花不是玫瑰?”秦歌道,“让我选,我一定选玫瑰。”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父亲的,他说,相传巴国为秦所灭,只有他们这一支脉留存下来,他们俱是守护圣物的武士后裔。而战士征战杀场,多带着些肃杀之意,因而俱以代表冬半年的菊花为图腾物。”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秦歌摇头叹息,“你大过年的把我拖出来,就因为有人送了束菊花给你,而菊花偏偏又是巴族的图腾物,所以,你才觉得不踏实。”
马南怔怔地盯着他,慢慢点头。
“那我送你四个字——杞人忧天。”秦歌笑道,“只不过有人送了束花给你,你就折腾出这么些典故来,如果明天再有人给你送点别的,那你岂不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马南沉默,因为他对这件事情也不能确定,所以宁愿相信秦歌的判断。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他不能释怀的,比如在看到菊花那一刹那,他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警察办案需要的是理性的证据和线索,所以,他根本就不奢望秦歌能够认同他的预感,因而,他也不打算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他。
“好了,如果你还不放心,那就把那家鲜花公司的单据给我,我去帮你查一下,看这个送花给你的人到底是谁,这样也能让你放心。”
秦歌办事利落,跟马南分手后就去了那家鲜花公司,但调查的结果却让人沮丧。送花给马南的人是上门预订的鲜花,交的是现金,日期是两天前。办理这笔业务的小姑娘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订鲜花的人是个民工样的男青年,说话是外地口音。办理业务时,小姑娘看到他脚下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便随口问了句他这是要上哪儿。那民工青年很兴奋,说过年回家,买不着车票,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谁知道碰上好心人,不仅帮他买了车票,连钱都不肯收。
因为那天业务挺多,小姑娘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无暇去问。
离开鲜花公司,秦歌心情有些沉重。根据小姑娘提供的信息,不难推断出,送花给马南的人必定不是那个民工青年本人,是有人以一张车票为代价,让他出面来预订鲜花。选择民工,提供车票,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隐藏真正的送花人。即使有人到鲜花公司来,但那民工青年已经离开这城市,自然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送一束花都要如此煞费苦心,秦歌开始觉得,事情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第11章
时间是公元2006年1月30日,农历正月初二。新年第二天。
杨铮继续联系杨梅,电话还是打不通。上午10点多钟,他去了杨梅家所在的小区。街道上一派新年气象,大人孩子都穿着簇新的衣服,喜气洋洋,商店门口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新年打折的招贴画。杨铮好半天才打到一辆车,坐在后座上,透过玻璃窗看外面喜庆的街道,觉得它们离自己很远。
站在杨梅家小区门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根本就找不到杨梅家在哪儿。
他只听杨梅说过这个小区,上次送她回来,也只送到小区门口。这小区里面最少有二十多幢楼,好几百户人家,他根本不可能挨家挨户去问。
在小区门口停留了大约10分钟,他便悻然地离开了。
回到背街巷,正好赶上一帮小青年来拍照,看模样都是中学生。杨铮没有拍片的心情,再加上没有化妆师,便以春节休假为由打发了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又有生意上门,是老街上的一些女孩。新年里,每个人都把自己把扮得漂漂亮亮,拍几张照片,让美丽留下回忆,这是很多人的愿望。这回杨铮没法再拒绝了,都是熟人,而且来的时候,人家自己就把妆给画好了。
拍照片不一定非得在影室里,老街上随处都可以成为背景。
于是杨铮带着一帮小姑娘出门,没拍一会儿,又有别的人加入进来。都知道杨铮技术好,又是街坊,肯定不会多收钱。杨铮本来拍得还有些勉强,但越拍越投入,最后竟然把诸多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直到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罗斌。
中午,杨铮和罗斌找了家小酒馆,点了四道菜,要了瓶白酒。没喝一会儿,两人脸都红了。杨铮本来不想告诉他昨晚遇到刑官的事,但聊着聊着,一不留神就说走了嘴,还说今晚8点,刑官约他在夜孩子酒吧见面。
“你肯定没跟刑官说我的事。”罗斌语气里有了些责怪的味道。
“我想说来着,但没来得及,他就下线了。”
“那我不管,反正这事我托付给你了。今晚,我跟你一块儿去酒吧。”
杨铮有些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罗斌喝酒,“他不就想找人帮忙吗,还怕多我一个?再说,谁知道这刑官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网上那段视频录像,看过的人太多了,谁都能上网注册一个ID说自己就是刑官。”
杨铮不得不承认罗斌的话有道理。
罗斌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在杨铮这儿。杨铮盯着他看,知道他是铁定心思今晚要跟他一块儿去见刑官了。
下午,罗斌跟杨铮回老宅,想个主意,写了张“暂停营业”的纸条贴门上去,这样就没人打搅了。两人那会儿都有了点酒意,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眼一睁,天已经朦朦黑了。
夜孩子酒吧,霓虹上是一个哭泣的小孩,下面广告语是:我们都是迷路的孩子。
酒吧里面,很宽敞,装潢非常另类,整个酒吧被布置成了街道——墙面上,抽象地绘出高楼大厦、暧昧的霓虹和夜行的人,座位也被设计成街道一隅,路边长椅、街心花园、背街小巷,甚至还有公交车与下水道。
人很多,好一点的位置都没了,杨铮跟罗斌只能坐在“街边”。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个酒吧,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这里跟别的酒吧真不一样,昏暗的“街灯”、简陋的“小巷”、杂乱无章的“建筑”,还有浓密的“树阴”。置身其中,你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仍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只是这里的“街头”,会让你觉得无比舒适。
每个座位的边上,都有电话机,需要酒水,可以直接打到吧台,自然会有服务生给你送来。当然,电话机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你可以给其他的客人打电话,相邀一起聊聊,即使遭到拒绝,也免了面对面的尴尬。
“那个刑官怎么找我们?”罗斌坐下后才想到这个问题。
对此,杨铮也挺费解。要知道大家在网络上,都只是一个符号,很少有人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特别在那个杀人群里,因为触及的话题很另类,各人更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刑官与杨铮并不相识,那晚只说在这里见面,却没留下彼此相认的方法,难道他真有什么异能,能找到杨铮?
“我还是怀疑那刑官只是个恶作剧。”罗斌嘀咕。
杨铮不说话,目光四处逡巡。酒吧内灯光昏暗,那些人造的建筑与花园乍一看杂乱无章,但中间却有一条通道相连。几乎所有看得见的座位上都有人,更别说那些隐蔽性好的座位了。杨铮想,也许现在刑官就隐藏在哪个角落,他必定对今晚的见面,成竹在胸。
果然,刚过了8点,杨铮和罗斌一瓶喜力还没喝完,忽然见到有个穿短裙的服务生举着块木牌一路走下来,那木牌上用荧光笔写了两个字——螳螂。
这时候酒吧内的其他人,一定会觉得挺奇怪,不明白那木牌上的“螳螂”是什么意思。但杨铮和罗斌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螳螂”正是杨铮在杀人群里的ID。
罗斌跟杨铮熟悉之后,曾经有一次问他为什么取这个网名。杨铮似乎从没想过这问题,沉吟良久,才慢吞吞地道:“也许螳螂是最有攻击力的昆虫吧。”
这个理由当然不充分,但罗斌也没再追问,毕竟网名只是一个符号,并不一定要有什么意思。后来杨铮就用这个网名进入杀人群,并且结识了刑官。
现在,杨铮和罗斌终于知道刑官与他们见面的方式了。
举木牌的服务生被叫了过来,杨铮向她道明身份,服务生微笑着告诉他,有人在吧台给他留了件东西。杨铮问是谁留下的,服务生含笑不答。
杨铮到吧台那儿取了东西,原来只是个牛皮纸的小信封。他不着急打开,回到座位上,当着罗斌的面,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
罗斌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张宾馆里的房卡。
杨铮打电话,再叫来服务生,指着房卡问她知道都广宾馆在哪儿吗?服务生嫣然一笑,态度仍然礼貌,但笑容里却多了些戏谑:“这里就是都广大厦,都广宾馆当然就在楼上。”
都广大厦其实只有9层,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似乎算不上“大厦”,相反,这幢建筑居然极为敦实,不高,占地面积却不小。站在楼的正面,可以看到平面的外墙凸出一个直角三角形,形状如■,三角形的两个直角边各有一个入口。
进入大厅,里面与其他宾馆无异,杨铮与罗斌搭乘电梯,按照房卡上的房号,直接上了6楼。走廊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两人走到608号房门边,将卡插入,顺利地打开房门。
就是普通的宾馆标间格局,卫生间在门边,里面两张床。杨铮和罗斌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床对面的立柜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两人对视一眼,杨铮关门的工夫,罗斌已经到了电脑跟前,立刻,他像是着了魔样,眼睛再也离不开电脑显示屏。杨铮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走到罗斌后面,他也呆住了。
笔记本显示屏上,开着两个视频窗口,每个窗口内,都有一个头戴面罩的男人。他们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前方。画面乍一看好像静止了,但其实只是那两个男人一动不动而已。
这笔记本显然是刑官留给杨铮的,但杨铮却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两个戴着面罩的男人,偏偏此刻又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体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透过身体的空隙,只见到黑色的背景,根本没法判断他们身在何处。
“难道有两个刑官?”杨铮喃喃地道。
“不可能。”罗斌摇头,“哪有那么多刑官,这两人,也就头上蒙个罩子,摘了肯定跟咱们也没什么区别。”
“那他们会是什么人?”杨铮脑袋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跟我们一样,都是来做刑官帮手的人?”
罗斌脸色异常严肃,他盯着那两人,慢慢点头。
“我们也想做刑官的帮手,为什么他让我们到这儿来?还让我们看这两视频,他到底想干什么?”杨铮眉峰紧锁,脑子飞快转动,但还是猜不透刑官此举有什么用意。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悦耳的音乐声,杨铮与罗斌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分辨出那是手机彩铃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摇头,随即便在屋里寻找。
发出响声的手机就在枕头底下,罗斌抢先把它抓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到杨铮面前。杨铮面无表情地将它放在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看来你已经到了房间里。”那边居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女的?”杨铮脱口而出——刑官是女人,这倒是他没料到的。边上的罗斌闻听此言,也满脸惊诧,脑袋凑过来,耳朵紧贴着杨铮的手机,这样,两人便都能听到对方说的话。
笑声响起,这回声音居然变成了男声,而且显得很苍老:“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想想今晚如何通过我的考验吧。”
“魔幻变声。”杨铮再次脱口而出。魔幻变声是通讯运营商最近推出的一项新业务,可以通过手机按键来改变自己的声音。他定了定神,接着道,“你让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安排?”
“当然有安排,只是,在你接受考验之前,我还要再问一句。如果现在决定退出这个游戏,还来得及,但你一旦加入了,就不能后悔。”
“后悔会怎样?”杨铮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冷冷地问,“你还会杀了我?”
那边笑声响起,片刻后,刑官道:“难道就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
杨铮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好像也变得僵硬了些,但他最后还是用坚定的语气道:“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好吧,那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刑官道。
“开始什么?怎么开始?”杨铮问。
“看到电脑上的两个视频窗口了吗,那里有两个人,你必须从中选择一个。”
“我选中的人会怎么样?”
“你选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你让我怎么选?”
杨铮的固执显然有些出乎刑官意料,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做我的帮手,最后我会酬以重金,但有些人似乎并不是为了钱来找上我,所以,我似乎不能用雇主的身份来面对他们。”
“你的钱对我并不重要,我也根本不稀罕。”
“我知道,但你别以为对钱没兴趣就多么与众不同,愿意当我帮手的那些人,有一多半仅仅因为对我要做的事情感兴趣,你也不例外。当然,你除了兴趣,还有些别的原因,比如说,你需要一种方式来让自己得到解脱,现在你的心里,有一条汹涌的河,水越来越多,水流也越来越急。你想治水,有两条道,要么如鲧用堙、填之法,要么学禹用疏导之法。你当然知道其中厉害关系,选择做我的帮手,其实不光在帮我,你也是在帮你自己。”
杨铮沉默,刑官的话像子弹,准确地击在他的心上。这时他甚至觉出了一丝寒意,这刑官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隔着网络,窥视到他心底的秘密。
这时,罗斌的脑袋离手机远了些,他带些同情地盯着杨铮,似乎在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
“你究竟是谁?”杨铮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我说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也许我们曾经是朋友,也许我们素昧平生,也许我本来就是你,只是我们分居在不同的身体里。你只要知道我了解你就足够了,你现在要做的,要么就是立刻离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么就按照我的话,去选个人出来。”
杨铮目光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电脑,似乎还在犹豫,但他边上的罗斌却重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好了,我选!”杨铮慢慢地说,神色居然有些沮丧,好像被人窥探到秘密是件让他觉得羞愧的事。
他坐到了电脑前,盯着显示屏上两个头戴面罩的男人。他相信,他们背后,一定隐藏着些极可怕的东西,他们就像两道门,现在,他必须推开其中一道,不管那道门背后会有什么,他都必须面对。
刑官让他选择,他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第12章
同一天,早晨,吃完饭,晓彤嚷着要玩电脑。孩子平时上学时间紧,现在放寒假,再加上过春节,所以马南和红棉便有些纵容她。马南让她先到书房把电脑打开,他帮着红棉收拾完餐具就上去。
过一会儿,马南到书房的时候,看到晓彤坐在电脑前,眼睛却盯着手上的一个东西。
“爸爸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晓彤招呼马南。
马南起初也没在意,慢慢走过去,但当他看清晓彤手中的物品时,身子立刻一震,飞快地将那东西取在手中,有片刻工夫,竟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的东西是块玉,圆弧状,中间镂空出些花纹,在玉身的上方,还刻有一幅图案。
马南知道这块玉的名字叫玄璜,那刻图上的人,鸟面人身,生着一对大翅膀,双耳上挂着两条小蛇,脚下踩着两条大蛇——在上古神话里,他的名字叫禺强,也叫做玄冥,是北方天帝颛顼的属臣。
这块玄璜马南并不陌生,因为它的主人就是楚雁。
楚雁跟马南红棉一样,都曾经是孤儿,后被巴融收养。巴融本来是巴族首领,盗取族中圣物后,带着收养的七名子女隐匿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后来行踪被族人发现,便将子女分送到不同的城市,除了马南和红棉,他给其他五个子女每人留了一件玉器,它们分别是青圭、赤璋、白琥、苍璧和玄璜。那批巴族失窃圣物的线索,便隐藏在这五件玉器中。后来巴族杀手出现,目标便是巴融的这五名子女,其中只有楚雁侥幸脱险,其他四人皆死于非命。再后来,楚雁帮助失忆的马南寻回记忆,并且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得到巴族圣物的线索,用它们,向巴族人换回红棉母女。
但最后的结局却出乎众人意料,楚雁竟然是出卖众多兄弟的叛徒,是她向巴族人提供几位哥哥的情况,才让巴族杀手屡屡得手。可是,她能出卖其他哥哥,却不忍看到马南惨死,在危急关头,毅然带着马南离开,但也因此,酿成了后来更大的悲剧——养父巴融死于巴族杀手郁垒之手。楚雁在告知马南妻女的下落后,便悄然远遁,这半年间不知所踪。
所以,当马南看到那块玄璜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块玉器怎么会到晓彤手中?难道是楚雁来到了这座城市?
昨天刚收到菊花,今天又见到玄璜,这中间是否有什么关联?马南心里隐隐生出些担忧,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菊花的出现,是告诉他,巴族的人就在身边,而将玄璜送到他面前,则是说楚雁也跟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能做这些事的,当然只有巴族的人。
巴族人为寻回失窃的圣物,十余年间,从未间断过对巴融的寻找。后来得到楚雁相助,逼马南入局,终于找到圣物的下落,但那不过是巴融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巴族人精英尽失,皆死于桃花山上的迷宫中。这一切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巴融,也就是马南的养父,但楚雁在其中也至关重要——她是巴融安插到巴族的一枚棋子,没有她,他的计划便不能得逞。
如果楚雁再度落入巴族人手中,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那可是灭族之恨,任何一个巴族人都恨不得啖其肉而后快。
马南越想越担心,但此时,他必须先弄清楚这块玉怎么会出现在晓彤手中。
“告诉爸爸,这个东西哪来的?”他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
晓彤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一摸口袋,它就在里面了。”
马南怔住了,这块玄璜肯定不可能自己飞到晓彤口袋里。他稍微想了一下,再问:“昨天你跟妈妈上街,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晓彤再次摇头。
马南犹豫了一下,拍拍晓彤的肩膀,便拿了那块玉出门,去找红棉。
“昨天我一直跟晓彤在一块儿,可以说寸步未离。”红棉想了想,忽然又变得不肯定起来,“可是昨天下午街上人很多,如果有人想往晓彤的兜里塞点东西,应该不是件难事。”
昨天下午,红棉带晓彤逛了商场,又在一家超市顶楼的儿童乐园里玩了会儿。儿童乐园里有充气城堡,晓彤自己进去跟别的小朋友玩了半个多小时。回家之前,她们又去一家快餐店吃了点东西,那时也有段时间,晓彤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如果有人处心积虑想将一些东西,偷偷塞进一个7岁孩子的口袋,应该不会很困难。
红棉把这些情况说了,马南的神情愈发凝重。巴族人现在已经环伺在左右,就连红棉带着晓彤逛街这样的事,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正守在家门外,时刻窥探着他们一家。
红棉也看到了马南手中的玄璜,她立刻就知道了马南在担心什么。
楚雁是她和马南共同的妹妹,虽然她曾经出卖了几位哥哥,但她却不过是听从父亲的安排,身不由己,并且,在最后关头,救了马南。
“要不要报警?”红棉急切地道,“要不给秦歌打个电话。”
马南摇头:“秦歌就是警察,他知道了这事,肯定会按常规程序来办。警察当然有能力对付巴族的人,但却不能保证不出一点纰漏,而任何一点疏忽都能让楚雁有生命危险。”
红棉岂能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桃花山一役,巴族精英几乎都死在迷宫里。按照巴融的推测,巴族元气大伤,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但现在仅仅事隔半年,巴族人又再度来犯,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岂能贸然发动。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红棉忧形于色。
“报仇。”马南脱口而出,“巴族人中了父亲的圈套,那么多人都死在桃花山上的迷宫里,剩下的巴族人必定对父亲恨之入骨。”
“父亲已经死了,死在郁垒的手中。”红棉神情黯然地道,“我们并不知道父亲的圈套,父亲也只是把我们当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这点,难道巴族人不知道?”
“郁垒还被关在看守所里,巴族人一定已经找到了他。那天在桃花山上,郁垒也在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他也一定告诉了他的族人。但是——”马南叹息一声,接着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把巴族人带到了桃花山的迷宫里,所以,我想即使他们知道我当时并不知情,但也会迁怒于我。”
“所以他们才会来找我们?”
“也许还有些别的原因。”马南皱眉道,“如果仅仅是想报仇,他们完全可以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但现在,他们送来菊花和这块玄璜,显然是要告诉我们,楚雁在他们手里。我想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我们投鼠忌器,不能跟警方合作。”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红棉还是有些不解。
“我猜他们一定是想让我帮他们做点事。”马南神情愈发沉重,“他们这是用楚雁来要挟我。如果我不受他们要挟,那么,你跟晓彤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红棉当然听明白了马南的意思——楚雁虽然是马南的妹妹,但并无血缘关系,而且,是她出卖了她的四位哥哥,致使他们死在郁垒的手中。如果用她不能要挟住马南,那么,红棉和晓彤便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不能惊动警方。”马南说。
“他们到底想要你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巴族圣物。”
巴族圣物,就是蚩尤头颅与风雷锤,还有很多只有在传说里才出现过的上古遗物。它们每一件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同时,除了财富,它们对巴族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些圣物在哪儿。”
“半年前,郁垒找上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巴族还存在于这世上。”马南无奈地摇头,“巴族人这十多年间,一直从未停止过对圣物的寻找。巴图虽然和他的族中精英们都死了,但是剩下的族人必定会继承他的遗志,不放弃任何能找到圣物的机会。”
他沉默了一下,再道:“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那批圣物的下落。现在他死了,也带走了他的秘密。但是,巴族人必定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他们必须不停地找下去。父亲收养的孩子现在就剩下你跟我,还有楚雁,所以巴族的人找上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红棉问。
“巴族人送来这两件东西,说明他们至少现在还不想伤害我们。我必须立刻送你和晓彤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尽量与巴族人周旋,看能不能化解这场危机。”
红棉无语,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马南顾及楚雁的安危,不愿求助于警方。虽然没有明说,但红棉已经知道他做好了一个人面对巴族人的决心。她不愿马南孤身涉险,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你放心,你跟晓彤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必要时,我会找秦歌来帮我。”马南安慰红棉。
这时候,楼梯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晓彤出现在她们面前。
“爸爸,我在口袋里还发现了这张纸条。”
马南精神一振,快步迎上去,从晓彤手中接过一张纸条。纸条很小,一指多宽,三寸多长,上面只有短短的两组数字:
148324525123456
“密码?”边上的红棉脱口而出。
马南见到纸条的一瞬间,也是脑袋一晕。半年前,为了破解父亲留在五件玉器中的信息,他绞尽脑汁,本来对密码学的那点兴趣,因为那次实战几乎一点不剩了。巴族人如果这时候也来玩密码那一套,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精力应付。
他仔细看了两组数字,特别是后面那组,觉得如果是密码,不会那么整齐。但它却很像是银行卡的“密码”,此“密码”与密码学意义上的“密码”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了。我们在办理银行卡,或者上网注册时,有时往往会为了方便,在密码的输入框里输入最简单的几个数字。如果字条上后一组数字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一组数字便应该是卡号或者登陆的ID了。
巴族人在晓彤口袋里留下这张纸条,那么必定是想向马南传递一些信息。银行卡与手机号首先可以排除,因为数字的位数显然不同。马南立刻想到了网络,在网上,数字当然可以成为登陆ID。网上需要登陆的地方有很多,但一般网民最常用的无非是论坛、邮箱和一些即时聊天工具。
马南立刻想到,中文网络用户最多也最常用的通讯软件,无疑就是腾讯公司的QQ。
但马南不敢相信,巴族人会以这种方式来与他联系。巴族人此番复出,无论报仇或者寻找圣物,都是极为严肃的事情,如果选择QQ,似乎显得有些儿戏。一般人印象里,QQ好像只是大家用来娱乐的一种工具,甚至网上还流传一种观点,白领们觉得使用QQ是件挺跌价的事。但是——马南想,也许正是巴族人长时间避世而居,如今虽然行走在现代城市中,但天性中仍然保留着率真的性格。只要能达到目的,便不拘小节。
到楼上书房,马南打开电脑,里面本来就有QQ软件,所以只需输入ID号,再填上密码便可。开始登陆,片刻工夫,竟然登陆成功。
马南点击个人设置,发现这ID号的昵称便叫马南,在好友栏里,只有一个好友,名字叫做巴人。这时巴人的头像是灰色的,说明他隐身或者不在线。
马南至此心里再无疑虑,知道适才和红棉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QQ上巴人的头像忽然有了颜色,而且跳动起来。
马南精神一振,知道是有信息到。点开,弹出对话窗口,那上面有一句话:1月30日晚10点,铁衣巷189号。
马南立刻敲打键盘:“你们一定不要伤害楚雁。”
等了好久,没有回音,那头像也重新变成了灰色。马南知道,其实现在对方并不在线,那条信息只是他的留言而已。
时间就是今晚。铁衣巷在城北,与估衣巷相连,都是老城区,地形复杂。马南不知巴族人让他到那里,是否有什么目的,但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今晚一定会去赴约的,他只希望那时,巴族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坐下来跟他谈。
这显然是奢望,巴族如果愿意与他坐下来谈,又何必大费周章,先送菊花,又在晓彤口袋里留下玄璜与纸条?
马南实在不知道自己今晚,会面临怎样的凶险。
第13章
显示屏上两个戴面罩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头上的面罩,身上都披着件黑色的袍子,完全将身形遮住。两人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样一动不动,等待着杨铮的选择。
杨铮怔怔地盯着他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关闭一个窗口,剩下的,就是你要选的人。”电话里的声音说,这回,居然带上了童音,像一个还未变声的孩子。
杨铮继续保持沉默,他边上的罗斌怔怔地盯着屏幕,眉峰紧锁,神色异常紧张。
“还是回去吧。”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显得很失望,“回去继续在欲望的漩涡里挣扎,时刻与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你对峙。如果你够坚强,这辈子也许能做个正常人,尽管你有比正常人更多的痛苦,但那一切,没有人会知道。可是如果你不幸被另一个你击败,那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果。在这世上,你将再无立足之处,你也终将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如果我选择了,会有什么不同?”杨铮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
“没什么不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改变你。”电话里的声音道,“但是,至少它可以减轻你的痛苦,并且不会让你有太多的负罪感。人与动物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人类会思考,会背负各种包袱,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沉重。既然你没有办法抛下这包袱,那么,尽量减轻些包袱的重量,不也是件挺有意义的事?”
“我的包袱是什么?”杨铮问。
“心中的杀机。”电话里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释放它,它能杀死别人。藏起来,它杀死的,会是你自己。”
杨铮的身子有些颤抖,他又感觉到了体内盈荡的力量。电话里的声音没说错,杀死别人或者杀死自己,是他此刻真正面临的选择。
“好了。你说这些无非是要我来选择。”杨铮语音轻颤,“我——选——”
话音落,他的手已经点击鼠标,将右侧的那个视频窗口关掉。
电话里响起轻微的笑声,然后,不待杨铮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杨铮与罗斌这时紧张地盯着屏幕,特别是杨铮,好像关掉窗口是多辛苦的事,他的额上甚至沁出了层薄汗。
视频窗口内戴面罩的男人这时也开始动了,他慢慢站起来,回身走了几步,一把扯下身后的黑色幕帘。立刻,一些刺眼的光亮涌过来,电脑前的杨铮与罗斌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幕帘后面,居然有一把刀。
那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铡刀,两米多长,刀锋抬起,光亮异常。
铡刀底下的衬板上,还趴着一个男人。虽然离得稍远,看不太清,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还很年轻。他的手脚都被反绑着,嘴巴被胶带纸粘上,身子此刻还在不住扭动。
戴面罩的男人已经走到了铡刀的后面,他将地上那男人的身子往后拖了拖,他的脖子刚好横在铡板上。男人还试图挣扎,但戴面罩的男人一只脚已经狠狠地踏在他的背上。
那股力量已经涌到了杨铮的顶上,耳中一片轰鸣,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粗重起来。他边上的罗斌也不比他好多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视频窗口,不住地吞咽唾沫,手脚都有了些轻颤。他们知道,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杀戮。
杀戮与死亡,在人们的嘴边其实并不鲜见,无论是影视还是小说,它们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因为习惯,所以变得麻木。但是,当杀戮与死亡真的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真实到触手可及的地步,那么,它对于人的冲击,绝不亚于经历一场暴力折磨。
纵然在内心虚构了无数回这样的场景,但一旦面对,仍然胆战心惊。
戴面罩的男人已经举起了双手,紧紧握住铡刀的刀柄——
罗斌的身子先瘫软下来,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手脚已经软得没有丁点力气。等待的血光还没有溅起,他已经闻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
视频中的铡刀终于落下来——
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一刻涌出,杨铮低低发出一声呻吟,身子随即变得虚空起来。好像每个毛孔都在向外释放着力量,而且不会停歇。
血光如期而至,当铡刀完全落尽,一片血色便完全在杨铮和罗斌的脑海里弥漫。
视频窗口还在,但影像却在瞬间消失。
房间里异常安静,这样,杨铮与罗斌的呼吸更见粗重。一场杀戮已经结束,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魂灵在游荡。罗斌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接着便发出一阵干呕声。
杨铮仍然盯着显示屏,似乎画面仍在,血色还在蔓延。
他现在明白了刑官为什么要让他来选择。尽管选择的公平性值得怀疑,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铡刀下的男人,是因为他的选择而死去。
他不想杀人,刑官也答应,不会勉强他去做不愿做的事。刑官没有爽约,但他却不能因为自己手不沾血腥,便当那杀戮和自己没有关系,尽管,这一切原本都是刑官安排好的——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那个男人必定都会死在屠刀之下。
更让杨铮觉得恐惧的,是当铡刀落下那一刻,他竟然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好像那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他闭上眼睛,那片血光仍然在眼前盘旋不去,他真的感到了恐惧,而且隐约感到这房间里隐藏着一股邪恶的力量。它们就是他的敌人,现在正慢慢占据着他的身体。
他低低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起身,冲到门边,正好罗斌捂着嘴从卫生间里出来,杨铮从他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恐惧。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当杨铮拉开门的时候,两人像有了默契般,飞快地出门,沿着走道向电梯方向走去。这时,他们心里都开始后悔,并且发誓,从这里离开后,再也不要跟这刑官扯上什么关系。
走廊里静悄悄的,居然连个服务员都没有。两人到电梯边上,电梯停在一楼,在等它上来的时候,杨铮手中忽然又传来音乐声。
原来杨铮由于过度紧张,竟一直将电话紧紧抓在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罗斌慌乱地拍打电梯按钮,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那铃声一样。杨铮身子僵硬,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手机举到耳边。
“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似乎有点可惜。”电话里这回又是个女声。
“我们?”杨铮看了看那边的罗斌,迟疑着道。
“当然是你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还带了你的朋友来吗?”那头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答应过你,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却瞒着我将我们之间的事透露给别人。你以为现在你们离开,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杨铮低低地喘息道。
“你们今晚必须再为我做一件事。”电话里的声音说。
“不行!”杨铮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我不会再帮着你杀人了。”
“你帮我杀人?”电话里的声音带上了些戏谑的味道,“你以为真的是你在帮我吗?难道在铡刀落下的那一刻,你没有感到一种快感吗?难道杀人不是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梦想要做的事吗?”
“就算我想过,但我绝不会真的去杀人。”杨铮低吼。
笑声再度响起:“你难道真的忘了过去的事?你以为来到这个城市,便能抹杀自己的历史?如果你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那么我无话可说。”
电梯来了,罗斌仓皇地进去,但杨铮仍然留在门边。
杨铮沉默,他想追问对方是谁,但问了,便等于默认了他的话。
“每个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你也不能。黑的就不怕更黑,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而且,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期待什么,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还犹豫什么呢?”
杨铮还是说不出话来,那边的罗斌在电梯里已经很着急了,不住拿眼色示意杨铮赶快进来。但杨铮这时忽然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对着手机说了些什么,再回过头来时,罗斌惊诧他的神情竟似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你走吧,我留下。”杨铮道。
“你疯了!”罗斌低声叫。
杨铮凄然一笑:“这件事本来跟你就没有关系,我留下,刑官就会放过你。”
罗斌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杨铮这时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他看,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杨铮让他觉得有点怕。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彻底把今晚经历的事给忘记。
电梯门缓缓闭合,杨铮的身子也被挡在了外面。
罗斌刚吁了口气,忽然间,闭合的电梯门中间,飞快地伸进一只手来。两扇门随即分开,露出杨铮的面孔。他本来说要留下,现在竟似已经改变了主意。他要走,罗斌当然不会有意见,但就在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杨铮手中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垃圾桶,没等他有所反应,垃圾桶已经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
罗斌倒在地上,最后看见的是杨铮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杨铮上前抱起罗斌,慢慢转身回刚才那个房间。
就在两分钟之前,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对罗斌下手。但刑官却在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那一句话,改变了杨铮这一生的命运。
“如果你还想见到杨梅,那么就打倒你的朋友,留下他。”
杨铮耳中立刻轰然巨响,心头的郁结一下子被打开。
在这世界上,惟一洞悉了他秘密的人,就是杨梅。而如今,刑官对他竟如此了解,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杨梅已经落到了刑官的手上。
想到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杨梅,也没法跟她联系上,杨铮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因而杨铮没有丝毫犹豫,在电梯即将闭合的刹那,打倒了罗斌。
他不能让杨梅受到伤害,为此,他可以去伤害任何人,包括罗斌。
现在,他只希望刑官能够遵守诺言,真的能让他再见到杨梅。
第14章
这城市里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
越想马南越觉得沮丧。他在这城市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不能将红棉与晓彤送过去,那样只会连累别人。如果他将要发生的事告诉秦歌,秦歌也许会动用警方的力量来保护她们母女,但那样,楚雁的处境便很危险。
“那么,我们就在家里做一个避难室吧。”红棉说。
避难室,马南知道它是西方大户人家的一种避难方式,在家里建一个坚不可摧的小房间,当危险临近,家人便可以躲到那里面,争取时间,通知警方。上世纪有部电影叫做《颤栗空间》,说的就是一对母女躲进避难室的故事。
但现在马南的房子只是幢普通的民宅,要建避难室谈何容易。
“家里不安全,是因为门窗太多。如果我们选一个房间,装上防盗门,那么,就算有人强行闯入,因为那房间只有一个入口,我们躲进去,便能争取时间,通知警方。”红棉说。
马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预订了一个防盗门,并且要求当天便要来人安装。
也许防盗门并不能真的阻挡巴族人,但至少,这时候,他得为妻子和女儿做点什么。
天黑下来,防盗门已经装上,马南又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所有门窗,这才与妻女道别。晓彤虽然还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从爸爸妈妈凝重的神情中察觉了些什么,因而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眼神里也透露出些忧虑。
铁衣巷,因为这里明代出过一位铁甲将军而得名。但是越古老的东西,在现代城市里越是衰败,因而铁衣巷也不复昔日显赫,与估衣巷逃荒街一道,成为老城区与落后的代名词。
马南沿着小巷慢慢往下走,寻找189号。铁衣巷同背街巷一样,其实是条小街,临街的很多房子都开了门,成了门面房,大多经营一些与居民日常生活有关的生意,还有就是一些小洗头房小饭馆,一眼看过去,杂乱无章,但生活气息却挺浓。
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半,两边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发廊饭馆还亮着灯,粗俗的招牌与简陋的霓虹,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的犬吠,好像让人来到了另一个时代的小镇。
189号居然是一个网吧,马南站在门前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进去。网吧地方不大,也挺简陋,此时坐满了人,大多是些未成年的孩子。马南进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他自己讪讪地在里面转了一圈,到吧台那儿,里头没人。
马南叫了两声老板,边上一个玩CS的黄头发小子嘴里应一声,却头也不抬,还在那儿玩命地向前冲。马南也不着急,站后头饶有兴趣地看,直到那小子被人从后面上来一刀捅死。
开了台机子,恰好在角落。马南坐下,边上有个挺年轻的小姑娘,老拿眼瞟他。马南讪讪地笑,觉得自己这个年龄,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实在有点别扭。
打开QQ,用巴族人留给他的QQ号登陆。现在没到10点,巴人的头像是灰色的,不知道是不在线还是隐身。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发过去一句话:“我已经到了铁衣巷189号,如果想跟我谈点什么事情,先让我见到楚雁。”
信息发出,没有回应。马南怔怔地盯着屏幕,耳中尽是枪炮轰鸣。网吧里那帮小青年忙着冲锋陷阵,好像战斗能让他们得到无比的快乐。
马南正在出神,巴人的头像忽然跳动起来。马南下意识地看表,时间正是10点。
“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要先看到楚雁。”
马南精神一振,立刻敲打键盘:“我知道你们心中的仇恨,可是,害死你们族人的巴融已经死去,死在郁垒的手中。如果你们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们。”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信息道:“我们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孤儿,巴融收养了我们,我们只想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却无端成为巴融的棋子,陷入到他与你们的恩怨中去。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有四个兄弟被郁垒杀死。”
“你死去的兄弟能和我的族人相比吗?你知道桃花山上死了多少我的族人?”
马南无语,其实他心里明白,巴族人久居世外,纵使这十多年间,接受了一些现代文明的熏陶,但天性中仍然保留了质朴的成分。法律与道德无法影响他们的行为,善恶情仇是他们此刻遵循的行事法则。在巴族人眼里,他和楚雁都是他们族人的敌人,何况,楚雁还真的参与到了巴融的阴谋里去,她对巴族人的死亡,难辞其咎。
马南不想再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缠,所以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先看到楚雁吗?我现在就满足你的愿望。”
马南怔了怔,未等他有所反应,视频窗口忽然启动,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内。
女人年纪并不大,二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眉目俊秀。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被缚在椅背上,此刻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画面的背景异常昏暗,好像屋里只在这女人的身前亮了一盏灯,因而其他地方,都在黑暗里。
马南瞪大了眼睛,那女人正是半年前自桃花山上离去的楚雁。
马南原本以为楚雁跟他一样,都是巴融收养的孩子。但实际上,她却是巴融的亲生女儿,她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愿,出卖了几位哥哥,但在最后关头,救马南出险境。最后现身的巴融一语道破天机,原来楚雁自少年时代,就开始偷偷喜欢上了马南。
马南后来当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红棉,但他心里,却莫名对楚雁隐隐有了些歉意。
其实楚雁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有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父亲,便注定她这一生,要比别人多许多磨难。这一刻,在网吧里,马南见到视频上的楚雁,那瞬间居然有些想落泪的欲望。楚雁明显比半年前要憔悴多了,她这半年来的日子,一定过得挺不容易,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弟姐妹,孤身一人,现在又落入巴族人手中。
马南虽然不能原谅她助纣为虐,害死了自己四位弟弟,但却又无法对楚雁生出恨意来,甚至,这一刻看着她的模样,他心里还生出那么多的怜惜。
“你已经见到她了,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视频窗口忽然关闭,对方发过来这样的消息。
“那你找我来,究竟想要我做什么?”马南敲打键盘。
等了一会儿,对话框里跳出来两个字:“游戏。”
马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抚在键盘上愣住了。耳边还有枪炮的声音,显示器后面,那些小青年的脑袋晃来晃去,显然在游戏里玩得极为兴奋。
“如果你想见到楚雁,那么,就必须跟我来玩这场游戏。”巴人说。
“什么样的游戏?”马南问。
“对于我来说,那是杀人游戏,但对于你却不同,那应该叫做救人游戏。”
“杀什么人,又救什么人?”马南犹豫着键入文字。
“救我要杀的人!”
马南的身子一下凉了下来,抚在键盘上的双手有些轻颤。这时候他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恐惧,隔着网络,他似乎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巴族人此番复出,必定有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否则,又怎么会将杀人当成游戏。
虽然胆怯,但他却还是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游戏。
“游戏没有规则,胜利便是目的。如果你输了这场游戏,那么,恐怕你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楚雁了。”巴人说。
马南无语,他当然已经想到了输掉游戏的后果,但巴人后面的话却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你输了游戏,那么,你输掉的不仅是楚雁的性命。”
“还有什么?”马南机械地输入文字。
那边好久没有动静,马南紧张地瞪着对话框,不安且恐惧。他料到此刻,巴人定是知道他心情的,所以才会故意拖延时间。而等待这时对他,显然是种煎熬。
对话框内终于跳出一行字:“除了楚雁,这世上还有谁是你更关心的?”
不待马南回话,一幅图片紧跟着跳了出来。图片上,红棉和晓彤正坐在快餐店临街的位置上,晓彤不知跟妈妈说了什么,红棉正在开心地笑。
马南的心骤然缩紧,虽然已经料到,但看到妻女的照片,还是让他震惊。
看到图片右下角的时间,他恐惧中夹杂了些愤怒。那时间就是昨天,也就是下午红棉带着晓彤逛街时被人拍下来的。
“如果你敢动她们母女一根汗毛,我发誓,一定会让你们整个族人付出代价。”
“你现在愤怒了,很好,你的愤怒可以化为勇气,让你赢得这场游戏。”
马南全身都在颤抖,一瞬间,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者仅仅是一瞬间,马南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无论恐惧或者愤怒都无济于事,他必须听从巴人的安排,进入这场游戏,这也是他保护家人的惟一方式。所以,在开始游戏前,他还有些问题要问对方。
“我想知道游戏的内容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用不着这么心急。”
“那怎么样才能判定胜利与失败?”
“你的妹妹,也就是楚雁,现在呆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果你能找到她,那么,你就赢得了这场游戏。”
“如果我赢了,你必须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我保证,但是,你就那么有信心一定能赢得游戏的胜利?”巴人的口气有些讥诮,“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加刺激,我们可以加上这样一条规则。我知道你有个朋友叫秦歌,是警察,你可以跟警方合作,根据游戏中提供的线索,如果能在游戏结束之前,找到我,那么也算你赢了这场游戏。”
“游戏中的线索?”马南有点不太明白。
“我说了,这是场杀人游戏,对于警察来说,那就是谋杀,找出凶手是警察的责任。”巴人停顿了一下,又发来信息,“当然,你一定不能在游戏结束前,向警方透露这事跟我们巴族有关。这是规则,如果你违规,我随时可以终止游戏。”
马南知道终止游戏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但巴族人居然会主动提出让他跟警方合作,这颇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让马南心情更加沉重。巴族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如此自信。
想想如果输掉这场游戏,警方纵然可以一时保得家人平安,但巴族人必定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如附骨之蛆,成为他们一家人永远的噩梦。所以,马南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必须赢得游戏的胜利——只是,他现在还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始这场游戏。
“寻找楚雁的线索就在游戏里。”巴人说,“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一个问题。”马南犹豫了一下,敲打键盘,“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这次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现在!”
马南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巴人会玩弄什么把戏。但是,巴人只是给他发过来一个网址,他点开后进去,却是一家网络视频聊天的网站。那家网站他没去过,但在报纸与一些新闻网站上见过,大概内容就是有人利用网络视频进行色情活动。
他不知道巴人带他来这里干什么,正想询问,巴人给他发来一个房间的名称。
搜索过后,发现那是个十人的小房间。点击,进门需要密码验证。巴人适时地把密码发过来,进入,四个窗口内有画面,马南身子立刻僵硬了些,因为他发现,刚才看到的楚雁,此刻也正在这房间里,依然被缚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另外三个窗口的画面,分别是两个戴面罩的男人,和一个如楚雁一样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戴面罩的男人看不清模样,面罩好像就是商店里有卖的滑雪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面罩脑门位置,歪歪斜斜有两个字——刑官。另外一个被绑住的男人,嘴巴被胶带纸封住,此刻睁着惊恐的眼睛左右张望。
这时候,楚雁忽然动了一下,马南睁大了眼睛,看她的头微微抬起,接着又无力地垂下。
“你玩过闯关游戏吗?”不待马南问,巴人已经在QQ里抢先发来消息。
“现在,你就来到了游戏的第一关。”
“聊天室里的四个人,现在分别在两个房间里。”
“你要做的,就是在两个刑官中选择一个。”
“今晚注定会有人死去,我现在只希望,你的运气好些。”
马南的手脚变得冰凉,额头上冷汗也冒了出来。他当然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楚雁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死亡跟她仅仅一步之遥。
他同样知道即使自己今晚能救得了楚雁,但却同样会有另外一个人死去。他虽然不认识那个被绑住的男人,但却知道,那人的生命和楚雁的一样珍贵。
他根本就没法做出任何选择。
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巴人适时地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如果你放弃选择,那么,今晚死去的将会是两个人。游戏刚刚开始,便要结束,你会不会觉得这样有点扫兴。”
马南忽然觉得想吐,他干呕了一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虚脱了般无力。
——如果我选了,至少今晚可以救下一个人。
他这样安慰自己,同时,也明白了巴人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杀人与救人的游戏。
第15章
头裂开似地痛,微微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很浓,无边无际,好像还有些风吹过来,夹杂着些泥土的气息。罗斌有片刻时间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到杨铮狰狞的面孔浮现在脑子里时,他蓦然坐起来,恐惧随即也把他掩埋。
是杨铮打倒了他,在电梯里。他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躺在黑暗里。他用手去触摸地面,立刻判断出是水泥地,那么,这里必定不是在旷野,那些风,那些泥土的气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慢慢站起来,觉得头还很痛。
他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没走几步,便触到了墙壁。他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下去。
黑暗很浓,不夹杂丝毫杂色。也很寂静,是那种接近于无声无息的寂静。不知道为什么,罗斌这时候想到了坟墓。也许只有死人的世界,才会这么黑暗和寂静吧。
但罗斌坚信自己还活着,脑袋上的痛,以及此刻的晕眩,都让他明白自己置身一场真实的困境。走出这黑暗,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
更多的记忆这时涌上来,夜孩子酒吧,举着牌子的女服务生;广都宾馆的房间内,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窗口;头戴面罩的男人,明晃晃的铡刀,还有最后血光从一个男人的头颅上蔓延开来。
——刑官!
罗斌开始懊丧,原本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非要加入进来。但他仍然不明白,杨铮为什么最后要打倒自己。他只记得最后杨铮在电梯边接听了刑官的电话,然后整个人都变了。难道刑官真有那么大的魔力,竟能在瞬间改变一个人?
“刑官。”他慢慢向前,口中念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荒唐。
他脚下不停,这回走得远了些。忽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他慢慢蹲下来,伸手摸去。那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罗斌一怔,原来这黑暗里,除了他还有别人。他的手伸到这人鼻间,试到气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如果这么浓的黑暗里,身边躺着一个死人,那将会是件非常恐怖的事。
他推了推地上那人,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候,罗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地上那人并不陌生,身上有种他熟悉的气息。
——杨铮!
罗斌身子一震,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重重地拍打着那人的脸颊,并且大声叫他的名字。好一会儿,他听到那人低低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即,身子也动了动。
接着,他听到那人用种非常疲惫的声音叫了一声“罗斌”。
没错,那正是杨铮的声音。杨铮必是受命于刑官,这才在电梯里打倒了他,但现在,为什么他也会出现在这黑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罗斌大声喝问。
杨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倒罗斌,扛起他回到适才的房间。电话里的刑官让他丢下罗斌,自己出门下楼,再回夜孩子酒吧。杨铮以为这回必定能见到刑官,所以也没多想,便按他的话出门下楼。但就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头上戴着面罩的男人。
他刚想说什么,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戴面罩的男人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被那戴面罩的男人扛在肩上。
“那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罗斌知道了杨铮的经历后问。
杨铮沉默了一下,带些歉意道:“如果你的女朋友在刑官手上,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可是你没有女朋友。”罗斌有些不解。
杨铮轻轻吐出两个字:“杨梅。”
罗斌明白了。
“就算我不袭击你,你也未必能离开这座楼,我就是例子。这一切显然都是刑官安排好的,或许,一开始他就躲在夜孩子酒吧里,我们进去时,他就知道了我们是两个人。”
“刑官。”罗斌语气里有了些戏谑的味道,“你真相信他就是刑官?”
杨铮怔一下,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刑官!”黑暗里,罗斌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愤慨。
“你是刑官?那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杨铮惊诧地道。
罗斌苦笑:“我会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地方吗?”
杨铮沉默,他暂时还不能明白罗斌到底在说些什么。幸好罗斌这时已经不打算再保留,将事情的原委,尽数都说了出来。
“现在想想,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念头,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情还必须从年前那场大雪说起。
雪从那天傍晚开始下,连下了三天。第一天夜里,罗斌和女朋友深夜回家,那晚好像是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聚会,喝完了酒又去唱歌,一直折腾到夜里两点多钟。好不容易打辆车,开到家门口的小街上,下车往小巷里拐。
罗斌这两年一直跟女朋友住在一块儿,房子是租来的,一幢七十年代建的居民楼。那会儿建楼不知道楼底要留车库,所以住户在楼前沿墙搭建了些棚子,一长溜排开,每家占一小块儿,放放自行车,堆堆杂物。
那晚罗斌和女朋友正要上楼,无意中看到楼洞前的棚子里,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叫徐莉,说起来你也见过,我曾经带她到你那儿拍过片子。”罗斌说。
杨铮沉默。他当然记得徐莉,从那段网络视频录像上,他认出了徐莉,并且,将她的情况告诉了那个户籍警葛华。随后,刑侦大队的两名警察又来向他了解情况。那天,他只告诉警察徐莉来他这里拍过片子,但却有所隐瞒。徐莉第一次来他这里,是在一个深夜,罗斌带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拍了些非常另类的照片。拍完之后,罗斌告诉过他,这女人不是圈里的,是那男人花钱雇来的。
后来,徐莉又自己到他工作室拍了回写真,当时杨铮假装不认识她,她也什么话都没说。
“我跟女朋友在车棚里见到徐莉时,她的样子很奇怪,闭着眼睛,嘴里却在咿呀不停说着什么,脸都冻青了,可额头上还在冒汗。那会儿她的神智显然不清楚了,我们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使劲想挣脱我们,坐地上手舞足蹈,口中还慢慢吐出点白沫来。”
“我当时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病了,得上医院,所以,我立刻掏出手机来,准备打120。但我女朋友却拦住了我。这时我也看出异常来,徐莉现在神智模糊,举止怪异,但是,她的脸上却露出非常享受的神情,那种享受让人想想心里就觉得痒痒的。”
“我女朋友上去掳起她的袖子,看到她的胳膊上有好多针眼。我们俩就明白了,她是个瘾君子,肯定是刚注射完。”
杨铮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他道:“所以你们就把她抬到了家里。”
罗斌点头:“我们没吸过毒,但电影电视上常有这事,等药性过去人就没事了。要把她送医院,她麻烦事肯定不少。可是,她让我们碰上了,我们又不能不管,要知道她虽然外头套着羽绒服,但里面穿的还挺单薄,要把她一人搁雪地里,说不定等她药性过去,人就得冻死。所以,我跟女朋友一合计,就一块儿把她搬楼上去了。”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警察找到了我,我说我们当时把徐莉抬上楼,其实是想做好事,是想救人,警察肯定不相信。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有性格缺陷的人,都是另类。甚至还有些人,谈起我们,跟提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除了嘲笑责骂,就是态度坚决地跟我们划清界线,好像我们都是些魔鬼,逮谁害谁。”
罗斌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可我们也是人,我们用特殊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望,可那并不能说明我们就是坏人。我们捡到钱包也知道交给警察,公共汽车上也知道给老人让座,碰到落水儿童,也会奋不顾身一头扎河里去。我们甚至也知道我们的兴趣是不健康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们其实就跟那些吸毒的人一样,身不由己。”
杨铮心里叹息,他对那种无奈,感受也颇深。
“今天,在那房间里,我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跟你说的话,我觉得他真的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们都在与内心深处另外一个自己对峙,我们其实也很痛苦。没有人理解我们,我们即使走在阳光里,也能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所以,有时候我们真会产生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还在乎什么呢?”
罗斌沉默了片刻,自嘲地苦笑:“好了,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事了,还是说说那天晚上吧。我跟女朋友把徐莉抬回家里,把她丢沙发上。我们给她喂水,她全吐出来,给她盖上被子,一会儿就被她蹬掉。后来,我们索性不管她了,自己到卧室里睡觉。但是,那晚我始终睡不踏实,后来去卫生间的时候,看到徐莉躺在沙发上不动了,我那时心里就有点发毛,过去试试她的鼻息,她居然已经死了。”
杨铮“啊”了一声,显然颇为惊诧。
“我当时害怕极了,本来以为徐莉药性过去就会醒来,没想到她竟然死了。我叫醒女朋友,她比我还害怕,身子都有些哆嗦。我们本来想做好事,没想到却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如果报警,警察肯定会调查我们,也一定会查到我们是些另类的人,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们的话。所以,那晚我跟女朋友都很绝望,绝望里,我们居然都冲动起来。”
杨铮知道罗斌说的冲动是什么意思。
罗斌倒很坦然,也许,他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跟女朋友做爱,用另外一种方式。想到那时身边就有一具尸体,我们竟然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
“所以后来,你就想到了来拍那段录像。”杨铮打断他。
罗斌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没错,我现在都回想不起来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念头,但我们真的那样做了。你知道在杀人群里,大家都会挡住脸拍摄一些照片和录像,来跟大家分享。但是,里面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死人。如果我把这段录像发出来,必定会成为焦点。”
罗斌的心思,杨铮能理解。网上有些论坛,设有类似“网友风采”一类的版块,专门让网民张贴自己的照片,有些人乐此不疲,把展示自己当成乐趣;视频语音聊天室里,有些女人并不为了赚钱,但也甘愿脱去衣服,把身体展示给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看。这些人的心态其实跟罗斌都差不多,只是展示的内容不同罢了。
“而且,在拍摄那段录像前,我跟女朋友商量了好长时间。没有人知道我们把徐莉抬到了家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尸体给处理了。杀人群里天天有人在琢磨怎么杀人,当然也有很多处理尸体的办法。我们琢磨半天,都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她给埋了。当然,埋的地点很有讲究,我们要把她埋在墓地里。”
“现在虽然实行火葬,也有公共墓地,但在乡下,有些地方还在土葬,荒郊野外,有时候会看到相连的几十个土坟。把徐莉埋在那里,一定不会有人知道。”
“你们找到那样的地方了?”杨铮问。
“是的,恰好我知道这么个地方,第二天,就跟朋友借了辆车,连夜把徐莉的尸体给拉去埋了。没了尸体,我跟女朋友就放了心,也就不怎么怕了。但想想如果把录像发到杀人群里,说不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毕竟里面出现了真的死人。但我们又不愿放弃一个展示的机会,所以,后来就想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在第三天晚上,用黑客软件扫描到了存在安全漏洞的服务器,将那段制成RM格式的录相传到服务器里。那种黑客软件网上很多,都是傻瓜软件,用起来很方便。但我知道服务器一般都会记录下侵入者的IP地址,所以不敢在家里做这种事,而是潜到了一座楼的天台上,随意接上了一根电话线。”
“那个打电话到电台的人就是你?”杨铮脱口而出,“我居然没有听出来。”
罗斌苦笑:“人的声音到电台里,肯定跟平时不一样,而且,我那天在电话亭里,故意勒着嗓子。”
“你怎么会想到在那面罩上写上刑官两字?”杨铮问。
“那是我女朋友的点子,也是突发奇想。本来想写刽子手的,但觉得那太粗俗,就想到了刑官。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真有这个官衔。”
杨铮无语。既然网络中流传的那段虐杀录像是罗斌炮制的,那么,后来杀人群里出现的刑官又是什么人?这时杨铮也知道了罗斌为什么知道杀人群里刑官出现后,非要让他帮忙,来做刑官的帮手。
“无论怎么说,发生的这些事我都有责任。安排这一切的刑官,肯定是看了我那段录像,才会想到利用刑官这个名字。”罗斌的语气非常懊悔。
“我现在只想知道,刑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还想干什么。”杨铮说。
两人在黑暗里交谈了这么久,似乎到这时才记起自己身陷困境,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灯忽然亮了,骤来的光亮让两人都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
这是个狭长的房间。
地面与墙壁都是青砖砌成,看起来非常压抑,一侧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另一边有一道虚掩的木门,推开进去,是个卫生间,地面与墙壁都是大理石,墙面上还刻着些花鸟鱼虫的图案,角落屋顶上有一扇小小的通气孔。外面的房间非常空旷,除了一侧墙壁上悬下来一台电视,便再无其他东西。
杨铮与罗斌怔怔地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他们听到了些“沙沙”的声音,循声望去,那台电视居然出现了雪花,接着,便有了画面——想必是有人在别的地方可以控制电视开关。
杨铮和罗斌知道电视里的画面必定可以解开他们心中的疑团,因而凝神看去。
屏幕上出现一个“田”字型的隔段,有点像大办公室里隔板隔成的小空间,只是隔板要比办公室里的高得多。画面角度是从高处俯拍,因而可以见到四个隔段里各有一个人。
四个人——两个人头上戴着面罩,两个人被绑在椅子上。
画面要顾及四个人,而且角度由上而下,因而根本看不清那四个人的模样,但这时,杨铮和罗斌忽然都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们紧张地瞪着电视屏幕,竟然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面他们并不陌生,在都广宾馆的房间内,在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他们就见到过两个头戴面罩的男人。
戴上面罩,就成了刑官,刑官的使命就是杀戮。但这似乎并不是杨铮和罗斌紧张的所有原因,甚至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场阴谋正悄悄向他们逼近。
没有任何声音,无论是电视里还是这狭长的房间内。
画面上的四个人有段时间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终于慢慢转身,居然推开一扇门,进到了另外一个格子里。那格子里,被绑在椅子上的是个男人。
画面缓缓向这个格间推进,已经可以看清被绑住那男人的面孔。男人惊恐万状,拼命挣扎,但他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嘴上也被胶带纸封住,因而根本动弹不得。
戴面罩的男人手中这时多了一件东西,仔细看去,那居然是张弓。
弓,射箭或发弹丸的器械,属于古人冷兵器的一种。到了现代,早就退出历史舞台,只在一些体育活动中还有保留。戴面罩的男人这时拿出弓来,难道想用弓箭射杀那个被绑住的男人?但有弓无箭,这种猜测显然是错误的。
幸好戴面罩的男人没让杨铮和罗斌等待,他直接将弓弦套到了那男人的脖子上。
杨铮和罗斌瞪大了眼睛,都不明白此举的用意。现在画面上的状况是,弓弦抵在被绑住男人的脖子上,弓柄抓在戴面罩男人的手中。
弓柄慢慢旋转,弓弦在那男人脖子后面交叉,并慢慢收紧。
男人挣扎得更厉害了,却根本无济于事。弓柄旋转得越来越慢,勒在男人脖子上的弓弦却越来越紧,不消片刻,那男人脑袋终于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
再次目睹杀人过程,而且是用这样诡异的方式,杨铮和罗斌脑子里都有点充血,有些力量直冲到喉边。
他们都在想,刑官让他们看这些画面到底有什么用意?
谜底很快就揭晓。戴面罩的男人用弓弦勒死那男人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数分钟后,他像是忽然接到了什么指令,慢慢将头上的面罩摘去。
画面旋即推近,给他来了个特写。
封闭房间内的罗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边上的杨铮也禁不住有些颤抖。他们俩几乎同时看清了那男人的面孔。
他居然就是罗斌。
第16章
绞缢!
当戴面罩的男人将弓弦套在那男人脖子上时,马南脑子里立刻就跳出了这个词。绞缢就是绞刑,古代一种刑罚,自北魏开始列入法典,唐、宋、明、清四朝,它都是死刑之一。绞刑的方式有很多,但用弓弦将人缢死,却在宋朝最为盛行,比如南宋时抗金将领岳飞。这位杀敌无数誓要直捣黄龙的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被宋王12道金牌招回,惨死在风波亭内。岳飞是将军,死要全尸,因而当时选用的便是绞缢之刑。
网吧里的马南,似乎根本没有心情来思考,刑官为什么会选用这样一种方式杀人。他只知道,自己今晚救了楚雁,却害死了另外一个人。
正是因为他的选择,戴面罩的男人将弓弦搭在了那男人的脖子上,并且,他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挣扎片刻,便停止不动。
死亡的气息在网络间萦绕。
“你现在满意了,放过楚雁吧。”马南抑制住心中的愤怒,输入文字。
“游戏刚刚开始。”刑官回答,“我现在只希望,每回你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下面你还想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我要是你,会赶快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也许明天,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你。”
马南的头有些疼,疼得厉害,他已经预感到了后面更多的死亡。
“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你杀死别人,跟杀死楚雁,或者我的家人,根本没什么区别。”马南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道,“也许我该把精力放在如何保护我的家人身上。”
“你是想借助警方的力量?”刑官道,“没错,我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警方抗衡,但你想过没有,警方不可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一辈子,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杀死我们整个族人。”
马南在心里叹息,知道刑官话中的意思。只要这世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巴族人,那么,他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走出阴影。除非,巴族人主动放过他们。
“你们已经知道,真正害死你们族人的是巴融。”马南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报仇也许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
“那你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辜的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刑官道,“这游戏不会继续很长时间,等到游戏结束,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可我不想再帮着你杀人。”马南有些愤怒。
“不管有没有你,要死的人都得死。”刑官道,“你只不过是让这整件事变得有趣些,同时,我也给楚雁一个机会——你要是能找到她,她也许还能活很长时间。”
“世界这么大,我怎么去找她?”马南知道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不要着急,明天你就会得到我给你的线索。”
马南正想再问什么,刑官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明天你就会见到第3名死者,如果你够细心,能够找出死亡事件里的谜团,就能找到楚雁的线索。”
“第3名死者?”马南悚然一惊。
“忘了告诉你,今天还有一名死者。”刑官道,“如果你想知道整个事件,只要明天去找你的警察朋友,他自然会告诉你。”
刑官说的警察朋友当然是秦歌,马南本来没打算找警察帮忙,但现在刑官却主动把他推给了警察,要么他就是计划周密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线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马南道。
“有些人该死,他们活在世上,只会去伤害更多的人。”刑官回答得非常干脆,“明天晚上8点,你再上线,我会告诉你到哪去找第3名死者。”
“难道我还要到这网吧来?”马南道。
刑官居然发过来一个笑脸:“我只是不想让你的家人看到刚才的那些画面。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任何地方上线,只要你觉得方便。”
随后,不待马南再回话,他的图标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刑官下线了。
马南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后来走出网吧时,才觉得全身无力,而且,有风吹过来,内衣便凉凉的贴在身上——原来刚才看那戴面罩的男人绞杀时,他的内衣已经被汗湿透。
第二天。1月31日,大年初三。
这城市有家晚报,每年过年都是停刊四天,编辑记者忙了一年,难得休息几天。报社安排了值班,因为不出报,所以值班的主要工作,就是守着一部热线电话。
这天值班的记者是才来不久的大学生,大家都叫他小王。小王喜欢上网,上网除了看新闻,就是跟人聊天。报社的网络屏蔽了QQ的端口,但这难不倒小王,可以用代理。他常跟朋友开玩笑说,为了聊天,都快成国际人士了,一上午能驰骋十多个国家,连护照都不用办。最好用的代理是美国和印度的,意大利的也还行。现在的QQ有珊瑚虫版、木子版和传美版,都能看到IP地址,因而小王也常被人误以为是华侨。
这天上午,小王除了聊天,一共接了3个热线,一个说某条路上挂的国旗坏了俩洞,一个投诉出租车司机过年期间乱涨价,最后是个老头,给年前最后一期报纸挑了7个别字,要报社兑现一个别字5块钱的承诺。
小王跟本地一个小姑娘聊得火热,正琢磨怎么套她电话请她吃饭,根本就没心思接热线,都是敷衍了事。到了中午,那小姑娘终于答应出来见面了,小王兴奋地先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打抽屉里掏出根花领带往脖子上扣,就这工夫,热线电话又响了。
小王瞟了电话一眼,没搭理。手脚麻利地系上领带,把包背上,大踏步出门。
办公室外面有条挺长的走廊,小王走了快一半,还听到值班室里电话响。他的步子慢下来,停下,不动,眼珠转了转,叹口气,还是回身,一溜小跑回值班室。
“我给你们寄了份快件,现在一定已经到了。”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几天我们放假,你有什么事也得等上班了再说。”小王说。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给你们提供一条新闻线索,今天你值班,算你运气。我的线索一定会让你做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你就等着拿奖金吧。”
小王心里“嘁”一声,根本没当回事。报社经常接待这类人,总觉得自己的事多么惊天动地,可在别人眼里,却稀疏平常,甚至根本找不着新闻点。
“好的,我这就去传达室,办公室的人不在,信件都在传达室了。”
挂上电话,小王就很后悔回来接这电话,还以为是报社领导查岗。一心想着去见网友小姑娘,小王屁颠颠下楼,到院子里推了自己的摩托车,眼睛下意识地往传达室那边瞟。到了门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果真见到一堆信件里面有个蓝色信封,挺显眼。取在手里,拆开,里面还有个信封,再拆开,看到一封信和一个光盘。
小王心里惦记着见网友的事,肯定不会回去看光盘里的内容,只把那封信展开。原来是打印稿,没有标题,但看着像稿件。
小王顺手把它跟光盘一道,揣包里,然后骑上摩托就去见网友了。
同时,市局刑侦队。值班的警察这天中午也收到了这样一个蓝信封,并且当时就把光盘塞到电脑光驱里。里面的内容吓了那警察一跳,他一点都没犹豫,马上拨打秦歌的电话。
秦歌电话占线——他正在跟马南通话。
听马南说了昨天晚上的事,秦歌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网络中那段虐杀视频录像,会跟巴族人扯上什么关系。他让马南立刻到刑侦队跟他见面,并且答应下午就派人去马南家,把红棉和晓彤给保护起来。
电话刚挂断,又有电话进来,秦歌听完,脸色立刻变了。
半小时之后,马南来到刑侦队,秦歌已经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等他了。
刚寄来的光盘已经在光驱里,秦歌在马南来之前,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光盘里有两段MPGE格式的影音文件,秦歌把它们点开给马南看,画面都是一个戴面罩的男人杀人的过程,其中便包括用弓弦施以绞缢的场面。
“没错,就是我昨晚见到的。”马南手指着显示器道。
秦歌面色阴沉似水,又从硬盘里找了那段网络上发现的视频文件,点开给马南看。
“刑官居然将杀人光盘寄到刑侦队来,实在嚣张!”秦歌恼怒地道。
“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马南皱着眉头说,“昨晚我跟他在网上说话时,他也特别提到我可以寻求警方的帮助。我有种感觉,他好像并不惧怕你们警方。”
秦歌巴掌重重地拍桌子上:“我当警察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罪犯。如果不把他们全部拿下,我宁愿脱了这身警服回家当个体户去。”
马南显然比秦歌要冷静得多,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秦歌最后给他看的影像,跟光盘上那两段明显不同。光盘上的两段,除了用弓弦绞缢,另外一段是用铡刀,硬生生将一个男人的脑袋给铡下来,这很自然地让他想到了斩首。斩首和绞缢都是古代刑罚,也是最常见的两种,刑官选择这两种方式杀人,必定有他的用意。而自网上发现的那段虐杀录像,开始用刀子割喉,然后是虐尸,最后还在死者的胸前插上一刀,风格显然不同。
马南想,刑官说的谜团,应该就是这个了。
但是,马南还是错了,因为真正的第3具尸体,直到这天晚上,才真正出现。
整整一下午,马南都呆在刑侦队里,把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秦歌听。秦歌已经从电话里知道这些事都跟巴族人有关,所以虽然愤怒巴族人的嚣张,却仍然异常小心——巴族的神秘,他早就听马南说起过。
队长和队里其他同志陆续闻讯赶来,对于春节期间连续发生这么多起恶性杀人事件,而且杀人者如此嚣张地向警方挑衅,大家都表达了相同的愤慨。队长让秦歌负责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他自己立刻向局领导汇报。
案件侦破工作立刻展开,现在惟一的线索就是刑官留下的光盘,所以,调查工作就从寻找死者开始。截屏取得被害者的照片,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跟各街道办事处取得联系,分别在自己所属辖区内寻找。同时,因为刑官跟马南在QQ上交流过,所以,秦歌联系市局网络处的同志,看能不能与广州腾讯公司取得联系,让他们查一下两个QQ号的申请方法和登陆IP。
当然,秦歌没有忘记派两名刑警去马南家,保护红棉和晓彤。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天黑后,马南打电话回家,告诉红棉,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呆会儿跟秦歌一块儿上街随便吃点。
快到8点钟的时候,马南按照昨晚跟巴人的约定,在秦歌的电脑登陆QQ,但巴人的图标却是灰色的。秦歌坐他边上,跟他一块儿等着巴人上线。时间过得很慢,最后快到8点半的时候,两人脸上都露出焦灼的神情。就在这时候,秦歌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贺兰打来的,小姑娘在那头语气有些兴奋,她说:“秦队,重要线索!”
贺兰老家在邻近一个城市,春节回了老家,她的电话就是从老家打来的。她回到老家跟亲人团聚,但还是没忘了那段网上发现的视频录像,所以在家有空就对着电脑发呆,那段录像她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终于在今天晚饭后,被她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秦队你看那画面,注意一下受害者脸上绷带被解开后,跟先前有什么不同。”
秦歌跟马南一块儿盯着画面看,画面有些模糊,但经过贺兰提醒,他们确实感觉绷带解开前后,受害者有些不同,但却一下子说不上来不同在哪儿。
“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贺兰的语气非常坚定,“你们仔细看,先前那女人身上的袍子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内衣。当然,我不是让你们看内衣,你们瞧她的脖子左边,是不是有颗黑痣?”
秦歌拖动播放器进度条,反复查看,果真有一个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贺兰说的那颗痣。
“但是,你们再看后面,女人绷带解开后,那颗黑痣消失了。”贺兰接着说。
秦歌与马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果然如贺兰所说,那颗痣没了。这段录像画面粗糙,真难为贺兰居然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但秦歌与马南还是猜不到贺兰的发现意味着什么。
“秦队,立刻出去抓人吧。”贺兰嬉笑着说,显然心情很愉快。
“抓人,抓什么人?”秦歌听不明白。
“那个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啊,难道你忘了,年前我跟你在那条小街上,沿着徐莉回家的线路实地勘察,发现了徐莉注射毒品用的一次性注射器,后来又在边上的一套民房里,端了一个传销团伙,领头的就是这个女的。”
贺兰一说,秦歌想起来了。他精神一振,立刻回忆起来,那女人脖子左侧,果然也有这么一颗黑痣。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马南奇怪地“咦”了一声,他赶忙低头往电脑上看,只见马南正在查看自己QQ号的资料。在个人说明那一栏里,填的是一个地址:
——枫林街126号楼1单元302室
“这里本来是空的,现在多了这行字。”马南说。
不用问,知道这个QQ密码的除了马南,只有刑官。刑官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上线,是因为他已经将线索留在了QQ的资料里。
看到这地址,秦歌愣了一下,随即也不说话,大步到门口,叫了两位同事的名字,重重地说:“准备一下,马上跟我去现场,枫林街!”
警车呼啸驰上街头。
在车上,秦歌告诉马南,他上次跟贺兰找到注射器,并碰到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就在枫林街边的一幢楼里。
“难道巴人留给我的地址,就是那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的家?”马南犹豫着说。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的车到达枫林街126号时,巷口居然停着两辆警车,车身上有大大的110字样,那幢楼前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秦歌和马南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们几乎同时意识到,出事了。
第17章
时间在密室里根本无法计量,因而杨铮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后的记忆是他听到罗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在边上也禁不住有了些颤栗。
就在这时,黑暗再次降临。骤来的黑暗让他们两人都屏气凝息,潜意识里都在期待着什么,他们似乎认定了黑暗中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事实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杨铮只记得,这回黑暗持续了太久的时间。
黑暗里,他只听到边上的罗斌不住地喘息,间或还会发出一些干呕的声音。他试图跟罗斌说些什么,但罗斌根本不给他机会,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被他用低吼粗暴地打断。他能理解罗斌此刻的感受,无论谁看到自己,那么残忍地杀死一个人,精神上都会受到很大刺激。但罗斌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那些画面,快要让他崩溃了。
真的杀人,原来和想象中有那么大不同。
杨铮倚在墙角,任思绪翻飞——在黑暗里,似乎思考是惟一可以做的事。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却无法责怪任何人,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痛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是它们把他逼得无路可逃。
不知什么时候,杨铮倒在黑暗里,双臂环抱着小腿,把自己蜷成圆形,像个子宫中的婴儿。这样的姿势很舒服,甚至还能让他感觉到一股暖意。如果在梦里,他甚至能再次体验到那些温暖的液体摩裟着他的身体,柔软的,包裹着他的全身。他呢喃着些什么,像是诉说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没有人能记得在母亲子宫中的感觉,但杨铮能。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无数次在梦里被温暖的海洋淹没,其实,那都是沉浸在母亲的生命中。
那种美妙的感觉让杨铮在黑暗中变得慵懒,他知道自己就要睡去了。他不想睡,因为面临的困境,但睡意袭来,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根本无力抵抗。
杨铮睡着之前,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另一个房间内,正有两个人透过监视器观察着杨铮和罗斌。
房间没有开灯,因而只能透过监视器的微光,依稀看到些那两人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的人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面具除了有一个狰狞的五官,左右还各有一对护翼,看上去就像鸟的翅膀。这对护翼向后延伸,把这人的脑袋都包裹了起来。
在这人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他好像刻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因而,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他的身材修长挺拔,垂在两边的双手纤长白皙。
他们面前的监视器上画面模糊,依稀只有一点白色的影子——要知道杨铮和罗斌身处黑暗之中,监视他们,需要用那种带红外线的摄像头。
画面中的杨铮身子蜷在一起,眼睛紧闭,好像睡得很安详。而另一边的罗斌却圆睁着双目,恐惧地瞪着无边的黑暗,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栗。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杨铮和罗斌的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
罗斌紧绷的身子好像越来越松弛,终于,他的眼睛无力地合上,人也软软地倒了下来。那边的杨铮,本来睡得很安详,但现在,眼皮跳了两下,面上的肌肉也开始剧烈地颤动,接着,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扭动起来。
轮椅上戴面具的人遥控摄像头,画面慢慢推近杨铮的面孔。
“他又开始做梦了。”站立的人说。听声音知道他是个男人。
“我很想知道他都梦到了些什么。”戴面具的人说,声音沙哑。
“那肯定是个噩梦。”站立的男人居然笑了笑,“他一直都生活在噩梦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让他的噩梦成为现实,那样,他才会成为对我们有用的人。”
“希望你的方法有用,我也想看看他究竟能变成什么样一个人。”
“你放心,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站立的男人说完话,目光从监视器上,悄悄移到了轮椅上那人的面具上。与其说那是面具,还不如说是一个青铜面罩,它戴在这人的头上,让他有点像莎士比亚名著《哈姆雷特》中的铁面人。
站立的男人很想看看摘下这青铜面罩后,轮椅上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但是他不敢,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有时候觉得他很虚弱,连吃点东西都会气喘吁吁,但有时候,他又显得很强壮,似乎举手投足间,就可以取人性命。
站立的人显然很不满意自己的感觉,他在想,一定是这人头上戴的青铜面罩,才让他产生了这些错觉。面罩上狰狞的五官凶恶极了,特别是那对翅膀,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不是我们习惯意义上的羽翅,而是像蝙蝠一样的肉翅,筋脉在薄薄的肉翼下凸起。
站立的男人发现自己对这青铜面罩,无端就会生出些敬畏。
关于面罩上的那对肉翼,站立的男人专门查过资料。现在,他知道那青铜面罩上的图形,就是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那对肉翅,看起来像是耳朵,人们叫它“饕餮”。有的书上说饕餮是生长在西南方荒野中的一种毛人,生着一个猪的脑袋,生性贪婪狠毒,喜欢敛财,却舍不得用,自己不爱干活,却去抢夺人们的劳动果实①。所以,饕餮也有贪得无厌的意思。但饕餮出现在那狰狞五官的两侧,却有另一番喻指。
传说,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就是蚩尤②。
那对肉翅,就是蚩尤背上生的翅膀,它让蚩尤可以飞天遁地,横行无忌。
站立的男人起初不明白,蚩尤相传为神国的叛逆,世代看守着蚩尤头颅的伏羲族后人,为什么会戴着一个这样的面具。
后来,他从史书上查到,黄帝砍下蚩尤的头颅,后世的君主们,便把想象中蚩尤的头颅刻绘在鼎彝上,用来警戒一些贪得无厌、野心勃勃的臣僚和诸侯。那么,巴族这一代的首领头戴这样的面具,是否也有警示之心?
轮椅上的男人,便是巴图死后,巴族人新一代的首领。
他的名字叫巴启,是已故首领巴图的儿子。
痉挛过后,杨铮蓦然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杨梅的怀中。
杨梅——
杨铮恍惑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已经不是他睡着前的那个房间,虽然空气仍然很潮湿,还有泥土的气息。可是,这里是明亮的,他不仅可以看清杨梅,还看到房间里有些简单的家具。
杨梅的脸上仍然横陈着忧伤,但看到杨铮醒来,还是流露出一丝喜悦,稍纵即逝。
杨铮翻身坐起,抚摸着柔软的被褥,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梅摇头无语,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恐惧。
杨铮环顾房间,布局跟他刚才呆的房间一样,一侧的铁门紧闭。他奔到门边,用力推拉,那门纹丝不动。杨铮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意识到,虽然换了地方,但自己仍然身处困境,甚至,他现在的恐惧比刚才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更重。
因为这时,杨梅就在他的身边。
“我曾经去找过你,到了你住的小区门口,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找不着你家。”杨铮回到床边坐下,凝视着杨梅低声道。
“那几天,我根本没有回家。”杨梅说。
“为什么?”杨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个户籍警?”
杨梅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他,他好像变成了我的影子,随时都能找到我。”
“那你去了哪儿了?至少你该给我打个电话。”
杨梅低头沉默,半天,才带些哽咽道:“我就算告诉你我在哪儿,你又能帮我什么?你能让那户籍警不要再纠缠我吗?还是你能带我离开这城市?”
杨铮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户籍警到你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为了我。但你却什么都不跟他说,好像真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逃到你的身边,你也只是送我回家,然后,毫不犹豫地丢下我离开。这种情况下,难道我还能奢望你能够帮我摆脱困境?”杨梅低低地哭泣。
杨铮盯着面前的女孩,听着她的哭泣,看着她的忧伤,内心骤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梅,其害,不和她太接近,是为了保护她。
杨梅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我。”杨梅抬起头,目光里竟有种让杨铮不敢正视的东西,“你病了,病得很重。你发现在你的身体里,还潜伏着另外一个你。他是邪恶的,时刻觊觎着你,试图冲破牢笼,完全控制你的身体。你天天都在小心谨慎地提防它,但仍然有些时候,它会像匹脱缰的野马,让你无法控制。那时,你就变成了它,你会做出些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事。”
“可是你不知道那些事究竟是什么!”杨铮重重地打断杨梅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我为什么从不跟别人说起我的过去?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杨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么用力:“如果你不想说,没有人会勉强你。”
“我要说,我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能,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坦然地向你表露自己的心意。你说的没错,我病了,病得很重。我的病症就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终有一天,我都会伤害到那些爱我的人。”
杨梅脸上的忧伤又浓了几分,她把杨铮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一年前,我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在那里,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彼此非常了解。后来我们相爱了,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时的回忆离杨铮已经很远了,远到他似乎已经将它们遗忘。但是,蓦然回首,原来它们仍然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的杨铮感觉很幸福,除了那些自小便不断骚扰他的噩梦。
噩梦固执地停留在温暖的海洋里,黑暗且明亮。杨铮那时蜷缩着身子,无限慵懒惬意。就算在梦里,他也知道那是孕育他的地方,它在母亲身体的某一处。这样的梦境其实根本算不上噩梦,如果不是后来,他发现在那片海洋里,除了他,还存在着别的生命。
黑暗吞噬了他,他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很多回,所以,那个冬夜,当他再次从梦中惊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噩梦,已经变成现实。
他伸手摸去,女友仍然睡在身边。但在黑暗里,却听不到她熟悉的呼吸。杨铮发觉自己的手脚变得冰冷,好像有些让他惊惧的力量,环伺在他的周围。在拧亮台灯之前,他的身子就已经变得僵硬,而当灯光亮起,他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随即就忍不住呕吐起来,甚至来不及去卫生间。
呕吐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具掏去了五脏六腑的躯壳。
女朋友被鲜血环绕,那是她自己的血。
一把刀,直直地插在她的胸膛上。正是这把刀,夺去了她的生命。
但在此之前,女友显然还受到过其他伤害,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原本一张美丽的面孔,如今都已经扭曲变形,明显可以看到多处肿胀淤青。
梦境此刻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温暖的海洋里,存在着另外的生命体。它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终于在黑暗来临的时候,吞噬了他。但杨铮却没有料到,它居然会从梦境中走出,杀死了他的女朋友。
杨铮的手上沾满鲜血,无论如何懊丧与愤怒,都已经改变不了现实。
他像个疯子,胡乱摔打着屋里的家具。他抱着女朋友的尸体痛哭流涕,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躺在女友的身边,全身虚脱了般无力。他清醒地意识到,真正杀死女友的,正是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他在梦境里,变成了那个他提防的恶魔。
真相比女朋友的死更让他恐惧,他知道从此自己将背负更重的枷锁,并且,永远没有放下的机会。
而且,现实中,他成了一个杀人犯,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铁窗生涯。或者,那对他都是种奢望,一颗冰冷的子弹将射穿他的头颅,他的死亡与他近在咫尺。
杨铮选择了逃亡。
他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开始在中国广阔的大地上四处流浪。后来,似乎受到冥冥中神秘力量的召唤,他来到了这座城市,在背街巷里安定下来。
这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症状在精神医学上,叫做双重人格症候群,即使全面接受治疗,治愈的过程也会非常漫长。他是个杀人犯,他根本不可能像其他患者那样,坦然走到医生面前。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所有心力,来与内心的魔鬼对抗。
这样的生活对人是种折磨,因为你永远无法从内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这时候的杨铮,又怎么敢爱上别的什么女孩?爱了,于他是更深的不幸,他必须把这份爱深埋在心里。所以,他给了自己取了“螳螂”的网名,螳螂在交配之后,母螳螂总会吃掉自己的配偶。他不是母螳螂,但却像它一样,伤害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困境,也许,他宁愿杨梅把他当成无情的男人,也不会对她说起自己的过去。让一个女孩伤心,总比让她去死要好。
第18章
有个小伙子,大老远从外省来到这个城市,因为有个老乡告诉他,这里可以发大财。小伙子高考落了榜,在家呆了一年后,做点小生意,结果赔了,正犯愁怎么还借来的两万块钱,接到老乡的电话,立刻毫不犹豫带着仅有的几千块钱,到这城市淘金来了。
刚下火车,那老乡就来接他,下了馆子,喝了点酒,他就被老乡带到一幢老楼的一套民房里。房子不大,老式的两室一厅,里面却住了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全挤一块儿。见小伙子来,大家都很热情,跟亲人似的。
小伙子有点懵,觉得这一切有点眼熟。后来,老乡带他到楼下的房间里上了堂课,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上了贼船——老乡跟他说的发财机会,其实就是搞传销。
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历来贼船都是上得下不得,当他跟老乡刚表露出一点想走的意思时,那老乡就翻了脸。很快,小伙子发现自己失去了自由。
晚上,跟一窝人挤在地板上睡,白天,集体吃饭,那帮人轮班来教育他,让他加入传销大军,给他绘制光明灿烂的前景。小伙子是明白人,传销是什么玩意儿,他心知肚明。本想着假意答应他们,换得自由后再想办法脱身,但答应了就得掏钱,三千多块,那可是他全部家当——幸亏他来之前,将钱存在了银行里,身上只带着一张卡,否则,那帮人肯定得把他抢了。
小伙子被关了半个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他好不容易等来了脱身的机会。
搞传销的人过年也得回家,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忽然有一天就冷清下来,只剩下这小伙子和另外两个人。那两人没打算回家,所以看守小伙子的任务就落他俩头上。这两人挺细心,不管什么时候,总得留一个人看着小伙子,不给小伙子开溜的机会。这天傍晚,两人终于犯了个大错,就是一块儿出门去喝点小酒——大过年的,总得犒劳一下自己,要知道,这些搞传销的人群居在一块儿,每天尽上菜市场去捡白菜梆子,个个肚里都严重缺油水。
两人去喝酒,不能带上小伙子,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他锁在屋里。
小伙子等他们走后,就从阳台上往下翻。但没想到,电影电视上看挺简单的事,到自己身上竟然那么难。小伙子从四楼翻到了三楼,阳台窗户刚好有道缝,他费力推开窗户,人就落三楼阳台里去了。往楼下看,三楼,不算高,但这小伙子还是彻底晕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恐高症,但这会儿,他宁愿被传销者抓回去,也不敢再往下翻了。
小伙子知道这三楼其实也是那帮传销者的地盘,而且住的是这帮人的头,也就是上线,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女上线非常忙,除了楼上这一帮人,她外面好像还有几条线,所以平时总是乱窜,小伙子来这里半个月,也只见过她三回。
房间里静悄悄的,而且还没开灯,小伙子胆子大了点,猜到这会儿家里肯定没人。他慢慢从阳台往屋里去,到了客厅,见到卧室的门关着,也没在意,只想着赶快开门逃走。
拉开门,小伙子傻眼了,外面还有防盗门,还从外面给锁上了。
小伙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呆这里时间久了,等到那女人回来,就麻烦了。但防盗门反锁着,他也没办法。他呆了一会儿,先想到能不能在屋里找到钥匙,胡乱翻了一会儿,没找着,最后目光落在卧室那扇门上。
那扇门锁上了,小伙子推了两下,没推开,只能放弃。
最后,他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部电话。小伙子喜上眉梢,有了电话,就能报警,警察来了,还怕那些搞传销的吗?
打了110,他虽然说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但有了电话,那边没一会儿就查到了他的地址,说很快会派人过来。小伙子放心了,也有心情在屋里遛达了,没过一会儿,他心里“格登”一下,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
警察很快来了,巡警。打开防盗门没花多少时间,几分钟,这就算顺利地把小伙子给解救出来。终于得到自由的小伙子脸色煞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发现说给警察听。
这套房子的装潢显然有些年头,所以里面房间的门锁现在已经不多见了。那种锁俗称“穿堂锁”,现在有些人家还在用,但大多用在厨房和卫生间。穿堂锁没有钥匙,只在里面有一个可旋转的钮,转一下,就能把门给锁上。也就是说,这种锁只有在里面才能锁上,锁上了,外面的人根本打不开。
卧室门现在被锁上了,但里面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
那小伙子想象力挺丰富,刚才在屋里越想越害怕,越想身子越冷。
巡警也是几个年轻人,听了小伙子的话觉得奇怪。但对于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简单得多,要打开一扇安装穿堂锁的门,更是简单到了极点。
一个高高大大的巡警一脚踹过去,那门就开了,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里窗帘拉上了,黑乎乎的,但仍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女人。打开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接着,是床上仰面朝天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穿着棉睡衣,已经被血迹浸成了暗紫色。
那小伙子壮起胆子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那帮传销者的头儿。
她的名字叫许雯。
巡警向秦歌等人详细介绍了先前发生的事,现场已经被封锁,如果秦歌不来,他们也正打算通知刑侦队。死者许雯,正是秦歌要找的人,而死者的住处,也正是巴族人留给马南的那个地址。
法医随后赶来,许雯的死因很快查明。她的棉睡衣里面,从胸口位置,一直到小腹,有一道长长的切口。切口很深,已经割开了她整个腹腔,如果不让她仰面躺着,内脏可能就要流出来。这么深的切口,出血量可想而知,她的身上、床上以至于地面上,全是血迹。
凶手如果仅仅是想杀人,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他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对应前两起凶杀手法。
“这是剖腹,跟光盘上的斩首、绞缢都是古代刑罚。《封神榜》里,纣王无道,比干直言相谏,结果被纣王剖腹取心。”马南说,“历史上喜欢把人肚子剖开的皇帝还有不少,南宋废帝刘昱,也是纣王式的暴君,有次他闻到一个臣子口中有大蒜味,就把他肚子剖开,只为了看看他肚里有没有大蒜;看到怀孕的妇人,为了知道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也叫人剖开她的肚子。”
秦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那些皇帝佬也这么变态。”
现场取证工作还在进行,惟一的发现,就是从死者家里的电脑中,找到了那段网络虐杀影音文件。此外,电脑还安装了CuteFTP,这是用来远程对服务器里的内容进行上传下载的工具。电脑主机当即被抱走,到时会有网络技术人员来进行取证。
马南曾经数次帮助过刑侦队破案,名义上是刑侦队的协查员,因而可以出入现场。他看着许雯的尸体被抬走,皱着眉走到了秦歌身边:“我现在明白巴人昨晚对我说那些话的含义了。”
秦歌也若有所思:“这才是巴人说的第3具尸体?”
马南点头:“巴人跟我说,今天我就会见到第3名死者,如果够细心,能够解开死亡事件里的谜团,就能找到楚雁的线索。”
秦歌立刻想到了那谜团是什么。
杀死许雯的凶手是谁,不用问,肯定是刑官,也就是巴族人。杀死许雯的方式是剖腹,对应前两起凶杀的绞缢和斩首。而许雯死亡事件与前两起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死在自己的家里,而且是死在从里面反锁的卧室中。
刚才秦歌已经查看过,卧室的窗户是常见的塑钢材料,全都从里面扣上了,没有一点缝隙。门锁已经被踢坏,但巡警和那小伙子都可以证实,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那么,这就构成了本格推理中的密室。
毫无疑问,找到凶手设置密室的方法,就是巴人所说的,死亡事件的谜团。
推理小说里常见这种密室杀人,但秦歌当警察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碰到,因而,虽然许雯的死状还历历在目,他却禁不住有了些兴奋——这种密室杀人,有些警察一辈子都不会碰上,碰上了并破解它,这对一个干刑侦的警察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的挑战。
夜已经深了,警察们封锁了现场后陆续离开。
马南和秦歌就在这条街上找了家小酒馆。
“这回,你可千万别像上次在上海那样,把我丢下,自己去找线索。”秦歌说。
马南苦笑,那次他丢下秦歌去找楚雁,结果害得秦歌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那回秦歌的对手是郁垒,而郁垒是一名无痛症患者,他在被秦歌制伏的情况下,居然能抓住秦歌的枪口,子弹从他掌心穿过,他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巴族长期独居世外,而且相传是神国伏羲族后裔,族内必定会有些身具异能的高人。虽然巴族精英都已被巴图带了出来,并且死在桃花山上,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留在族地的那些人中,不会有什么厉害角色。”马南道。
“巴族的情况,我们了解到的很少,甚至,连巴族人生活在哪儿都不知道。”秦歌想了想,接着道,“那个巴族杀手郁垒现在还关在看守所里,要不我们明天去一趟,再审审他。”
马南摇头:“如果郁垒不想说,估计谁都没有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问出点什么算什么。”秦歌叹口气,“我是当警察的,不管你跟巴族人有什么过节,这事你都得跟我们警方配合,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单独行动。”
马南沉默,上次单独行动的结果,就是成为养父巴融的棋子,间接杀死了那么多巴族人。
“好了,我们还是琢磨一下巴族人到底想干什么吧。”秦歌显然不想再提旧事,“巴族人用这些非常手段,杀这么多人,肯定有他的目的。”
“我现在也有点琢磨不透,要说报仇,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跟楚雁。但现在他们抓住了楚雁却不杀,还跟我玩这种杀人游戏。我想,巴族人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
“会不会跟那批宝藏有关?”
“我也这样想,但那批巴族圣物的下落,只有我的养父巴融知道,现在他已经死了,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人知道圣物的秘密,他们就算找到我跟楚雁,恐怕也是枉费心机。”
秦歌摇头:“我听你说过你的养父,那是个心思缜密、城府很深的人。他可以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安排一个圈套,并且可以牺牲自己收养的这些子女,那么,他必定不会想不到,如果这计划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马南怔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巴融在他印象里,是个慈祥的老人。他带着马南等兄弟姐妹七人,生活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把这些曾经的孤儿,抚养长大。虽然现在马南已经知道那不过是他圈套中的一个环节,但回想起来,心内仍然会荡起些温暖的涟漪。
那应该是马南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却成了他心上最大的痛。
他永远忘不了遇到巴融的那个冬夜,大雪弥漫在那个不知名的城市里,他蜷缩在街道一隅,衣衫单薄,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平安度过今晚。忽然间,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年幼的马南睁大眼睛,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
那老人就是巴融。马南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遥远的记忆,在今夜让马南变得忧伤,他甚至在这一刻忘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杀戮与凶险。
“巴融会不会将宝藏的秘密,留给什么人?而那人,是他最信任的人。”秦歌犹豫着说,“巴融曾经把一些假的线索藏在五件玉器里,巴族人半年前找上你,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你才能破解那些密码。这回,巴族人复出,不找你报仇,却跟你玩游戏,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别的线索,跟上回一样,这些线索只有你,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秦歌的话让马南悚然动容。
他因为亲眼目睹巴融死去,便在潜意识里,认为巴族圣物的下落再没人知道。而今,秦歌的话蓦然惊醒了他。如果事情真如秦歌所说,那么,巴族人这一系列举动便有了解释。
巴族人复出,不可能不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而比复仇更重要的事,必定就是寻回失去的巴族圣物——蚩尤头颅和风雷槌。
巴融为了诱杀族人,不惜牺牲收养的子女,但这些子女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楚雁。
楚雁不是巴融的养女,她是巴融的亲生女儿——巴融在盗取圣物之前,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外面世界里,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楚雁的母亲。楚雁出生后,他想让女儿接受教育,成为一个文明世界中的人,所以,回到巴族后,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件事。后来,他把女儿接到身边,让她跟自己收养的那些孤儿一块儿生活。事实上,楚雁跟父亲的感情也非常好,甚至为了帮助他实现诱杀巴图的计划,不惜出卖自己的几位哥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巴融信任,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楚雁。
楚雁很可能知道那批巴族圣物的下落,所以,巴族人此番复出,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到楚雁。他们成功了,楚雁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但为什么,他们不去寻宝,却要在这里杀人?
马南能想到的惟一原因,就是虽然巴族人得到了圣物的线索,但却仍然无法知道宝藏的下落。巴融一生谨慎,连诱使巴图上当的假线索,都要隐藏在五件玉器里。何况这回留下的,是真正关于巴族圣物下落的线索。
巴族人找到楚雁,也找到了巴融留给她的秘密,但他们却看不懂它。
于是,他们想到了马南。马南半年前,历经磨难,终于循着五件玉器中的线索,找到了桃花山上的昆仑圣殿。虽然那里是巴融为巴族人准备的死亡陷阱,但是,马南却是凭着真实的本领找到了那里。
于是,巴族人找上了马南。
秦歌是局外人,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能够切中要害。
马南叹息:“我现在想到了,也许巴族人留在许雯死亡事件里的线索,并不能让我找到楚雁,他们也根本没打算让我找到楚雁。”
秦歌一怔之后便明白了马南话里的意思,他皱着眉道:“难道那线索是关于宝藏的?”
马南站起来,重重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尽快解开许雯死亡事件中的密室之谜,帮助巴族人找到圣物,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化解我与他们的仇怨。”
秦歌点头,他这时心里想到的,却是如果能找到那批宝藏,就能引巴族人现身。无论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理由,杀人都是犯罪,都是现代文明社会里不允许发生的。
第19章
“你的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杨梅低声问。
“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杨铮犹豫了一下,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小时候,我经常梦到那片温暖的海水。但海水是安静的,水里只有我。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察觉水里有了别的东西。于是,我在梦里开始不安,我非常迫切地想知道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现在搞清楚了吗?”杨梅问。
杨铮摇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每次都是刚意识到它的存在,便会有浓浓的一片黑暗扑过来。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它在我梦里也越来越强大,后来,当黑暗扑来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撕咬我的身体,吸食我的血液……”
杨铮的身子痉挛了一下,眼中也现出那么多的痛苦。
“所以,我怀疑它是真实存在的。”
杨梅看着面前满脸无助的男人,想到了在背街巷老宅里见到的情景——杨铮像个野兽向她直冲过来,眼睛赤红,满脸狰狞,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一定是杨铮梦里的东西控制了他的心智。但是杨铮即使在向她冲来时,仍然没有伤害她,显然梦里的东西并没有完全控制杨铮。
杨梅从心底生出些寒意。
如果梦里的东西完全占据了杨铮的意识,那么,杨铮将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当我开始逃亡后,我就时刻提防梦里的那东西——也就是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人。但是,我发现,我小心谨慎的时候,它根本就不出现,甚至不露出一点存在的迹象。而只要我稍有松懈,它便会开始发动。到了那时候,我只有正面与它对峙,所发生的事,你也曾经见过。如果,我在与它的对峙中失败了,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让我痛苦一生的事。”
“而且,还有让我更担心的事。它在我清醒的时候蠢蠢欲动,我还能与它对抗,用些别的办法平息它。但如果我睡着了,它却醒了过来,我根本就不能左右我自己的行为——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杀死了我的女朋友,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但如果它真的要发生,我偏偏又无能为力。”
杨铮痛苦的神色更重,这些都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如今,当着杨梅的面,他竟似控制不住自己,要把它们全都倾诉出来。
“后来,我认识了罗斌,他带我进到一个QQ群里,那里的人多少都有些虐恋的倾向。我在观看一些暴力场面的时候,居然能让自己变得异常平静。我知道我找到了一件武器来与梦里的东西对抗,那就像大禹治水,疏导比堵填更为有效。所以,后来,我看到网络中那段虐杀的录像,便主动要求成为刑官的帮手。我当时只希望通过这件事,来让自己得到暂时的解脱,可没想到,现在,却身处这样的困境。”
杨梅显然还不清楚什么录像和刑官,于是,杨铮又简单地把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最后,他问杨梅:“刑官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是不是他曾经问过你些什么?”
杨梅摇头:“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我也是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
“你到这里大约有多长时间了?”
杨梅还是摇头:“这里根本连白天和黑夜都分辨不出来,我只记得我应该在这里好多天了。刚来的时候,我非常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么些天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生,除了今天,我一觉醒来,就看到你躺在我的床上。”
“那你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杨梅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在这房间里,隔上一段时间就隐约会闻到一种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每次闻到它,我都会很快睡着,醒来的时候,桌上就会出现一些吃的东西。”
杨铮想到了在那黑暗的房间里闻到的幽香。
“刑官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呢?”杨铮自语道。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罗斌,耳边似乎又听到了罗斌那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是,又有些糊涂。
如果刑官只是想利用他们去杀人,为什么又要把杨梅送到他身边呢?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人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轮椅上的巴启说。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垂手立在一边的男人道,“双重人格以前我只在书本上见过,现在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人,我不想错过机会。”
“但他跟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把人变为魔鬼,这本身就是件很有意义的事。”站立的男人居然笑了笑,“如果你仅仅是想为你的族人报仇,当然不用费这么多的事。但是,你不想让你的族人死得无声无息,你要让世人都知道,他们生活在一个肮脏的世界里,你还想让所有的人都记住巴族这个名字,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便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
巴启沉默,半晌才道:“也许跟你合作,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站立的男人声音里多了些恭谨。
“你这人城府太深,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计划很合我的心意,但我总觉得,你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我有预感,我相信你,也许就像巴图相信楚雁一样,都会为我们的族人带来一场灾难。”
“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站立的男人道。
“你知道我不会,所以才敢说这样的话。”巴启沉声道,“但是,当这些事情都结束后,当你对我而言,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也许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至少比我现在就死要好。”站立的男人似乎对死亡并不在乎。
“你很坦率,这一点也正是你可怕的地方。”
“就算我再可怕,你也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我。”
“你明白就好,我不希望这件事里出任何意外。”巴启目光盯着监视器上的杨铮和杨梅,沉默了一下,接着道,“马南那边的事,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你放心,马南是个聪明人,他现在一定就在那房子里,琢磨密室杀人的方法。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最多到天亮之前,他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线索。”
巴启点头:“我还是想不通,巴融并不信任马南,半年前,他也只是把马南当作一枚棋子,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楚雁在关键时候救了他,他一定也会死在桃花山上。巴融又怎么会把圣物下落的线索,藏在只有他能破解的密文里呢?”
这回,站立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道:“也许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半年前在桃花山上,楚雁救马南,并不是违背巴融的命令。”
“难道巴融本来就没想让马南死?”巴启吃惊地道。
半年前的故事是这样的,马南找到了巴族圣物的下落,巴图带领族人去迎取圣物,进入名为“昆仑圣殿”的迷宫。当时马南与巴图都不知道,那里其实是巴融为巴族人准备的死亡陷阱。就在巴族人相继进入密室时,楚雁忽然带着马南离开迷宫,马南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还是跟随楚雁一路狂奔。
随着一声巨响,“昆仑圣殿”顷刻间夷为废墟,巴图与众多族人尽皆在爆炸中死去。马南这才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原来父亲为了诱杀巴族人,竟不惜牺牲自己和其他几位兄弟。而巴融,也在这时现身,告诉马南,楚雁其实早就偷偷喜欢上了他,所以这才违背父亲的命令,救了马南。
“事实上,楚雁在危急关头,带着马南离开迷宫,根本就是巴融的安排。”站立的男人说,“巴融设这个局长达十几年时间,当时他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情感的因素。他收养了那些孩子,目的就是促成那个圈套。但十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和那些孩子们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后来计划启动,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实际上,他对几个孩子惨死在郁垒手中,也非常痛心。所以,他在最后改变了计划,安排楚雁救出马南。”
巴启沉默,青铜面具后面露出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寒意。
站立的男人接着说:“当然,他放过马南,也因为桃花山一役后,马南的生死已经与他的计划无关。而且,巴融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谨慎,在与巴族人的对决中,他不可能不考虑到一些意外情况。所以,他把圣物下落的线索,交给了楚雁,并且安排她关键时候救了马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马南念起楚雁的好处,能够帮她找到圣物。”
“这些,都是楚雁亲口告诉你的?”巴启沉声问。
站立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轻声道:“那些话,我是听巴融亲口说的。”
“巴融最器重的一个养子是马南,他的计划连马南都不知道,他会亲口告诉你?”巴启怀疑地道。
站立的男人叹口气:“巴融当然不会亲口对我说,只不过,那段时间,楚雁跟马南在一起,巴融有什么事,都是跟她电话联系。”
“你碰巧听到了巴融跟楚雁的谈话内容?”巴启沉声道,“只怕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吧。巴融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跟楚雁通电话又是那么机密的事,怎会那么不小心让你听到。”
“没错。”站立的那男人咳嗽了一声,好像要掩盖些自己的窘态,“我承认,那时我就开始处处留意巴融的动静。虽然他从来没跟我说什么,但我还是发现,巴融是个身藏秘密的人,所以,我在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全都安装了窃听器。”
巴启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厉声道:“巴融待你不薄,你不知恩图报,却早早就开始算计他。”
站立的男人再叹息一声:“我虽然知道了巴融的计划,但根本没有介入,而且直到他死去,我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只是对他这个人好奇,碰巧知道了他的秘密。现在想想,如果没有我当初的好奇,也许你们巴族人,永远也找不回你们的圣物了。”
巴启沉默,半晌不语。他虽然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至少目前,巴族人要找回圣物,还必须得到他的帮助。
“好了,他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站立的男人指了指监视器道,“现在,我要让他们睡一觉,我们先得歇一会儿。然后,再演出真正的好戏。”
巴启挥挥手,站立的男人慢慢退了出去。轮椅上的巴族首领手托住额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又像是非常疲惫。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动轮椅到门边,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转到一面镜子前,出神地凝视着镜中那狰狞的面具。
面具慢慢被摘了下来,露出里面比面具更狰狞的面孔。
他没有头发,好像也没有皮肤,赤红的血管遍布整个脸庞。不管谁看到这张面孔,一定都会觉得他像来自地狱的鬼魅。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族人惨死,他必定不会跟人接触。现在,整个巴族的兴衰荣辱全都维系到了他一人的肩上。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戴上青铜面具,行走于都市中。
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带着故去族人的魂魄和族中失窃的圣物,尽快回到族地去,那里,才是巴族人真正的家园。
这时,监视器里的杨铮与杨梅,已经歪倒在床上,显然又已经睡去。
杨铮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因为他记得,自己明明跟杨梅坐在床上。现在,他的身边只有黑暗。浓浓的,像是一块固体。
他慢慢坐起来,手摸到冰冷的青砖地面,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和罗斌一块儿呆过的房间。
没错,他很快坚定了这种判断——他又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罗斌!”他低低叫了声罗斌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很快便没了声息。寂静中,他有些绝望。他忍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大吼。
灯光蓦然亮起,骤来的光亮让他眼前一阵晕眩。
慢慢睁开眼,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这里确实是他第一次醒来时的房间,四壁空旷,地面与墙壁都是青砖砌成。通向外面的铁门紧闭,里面一道门后是卫生间。只在房间最里面的屋顶上,悬挂着一台电视机。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脚下长长的影子。
杨铮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刑官把他抓来,却始终不露面,只是这样反复地戏弄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封闭的房间,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杨铮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但他粗重的喘息显示他内心的愤怒越来越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发出一声咆哮,眼睛变得赤红,里面迸射出饿兽般的凶光。
他在房间里开始来回走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就是在狂奔了。
这时候,他迫不及待想毁灭些什么,如果刑官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裂。但是,这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他凝聚了力量的拳头,根本就没有目标可以击出。
杨铮知道有些不妙,他察觉到了体力急速奔涌的那股力量。
他想到了寂静而温暖的海水里,他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的另外一个东西。
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刚才面对杨梅时,他可以坦言自己杀死了以前的女朋友,却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这个秘密到死,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那片温暖的海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后来无数次的梦中,都梦到那骤然袭来的黑暗吞噬了他。他还告诉杨梅,他甚至能听到那个东西在撕咬他的身体,吸食他的血液。但事实上,真正应该害怕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东西。
他在海水里抓住了它,撕咬它的身体,吸食他的血液,看着它慢慢融化。
这是他后来梦中最常出现的场景。
醒来后,他记起以前妈妈在他很小时对他说过的话,你曾经有一个弟弟,但他却永远没有办法来到这个世界。
母亲的话里透露出那么深的怨恨——因为你杀死了他,你在出生之前,便在子宫里杀死了你的弟弟!
起初他还觉得委屈,后来,长大了,他间接地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自己真的曾经有一个孪生兄弟,出生的时候,他的兄弟已经变成了一张“羊皮纸”。这种情况多发生在单卵双胎的情形下,医学上称之为“纸样胎儿”。症状原因是两个胎儿血液循环通过胎盘互相通连,可能发生双胎输血综合征,表现为一个胎儿接受另一个胎儿的大量血液,一方面引起受血胎儿心脏负担过重,尿量过多,致羊水过多;另一方面,供血胎儿因自身血液供应差,发育不良或者死亡。死后,可被另一胎儿压成薄片。
所以,现在杨铮根本搞不清楚,潜伏在他体内的,究竟是他死去的兄弟,还是他真实的自我。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阻止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脱困而出。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抬起头,墙角那台电视里,又出现了画面。
立刻,他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开始筛糠样抖个不停。
画面里,杨梅正在后退,尽量避开步步向她逼近的男人。那男人虽然只露出一个背影,但杨铮对他却并不陌生。
那男人正是背街巷的户籍警。
现在,他终于找到杨梅了。
第20章
嘈杂的现场已经冷清下来,但房间里仍然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大约占到人体重的6%到8%。秦歌怀疑许雯体内的所有血液,都铺在了卧室的地面上——说是铺,因为那些血液已经渐渐凝固。无论谁站在这样的房间内,心里都会有些异样感觉的。
但马南却好像忘了那些血液,他站在卧室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喜欢看推理小说吗?”这是马南在进入房间前跟他说的话。
“当警察的除非不看书,只要看,没有不喜欢推理的。”秦歌说,事实上,他也真是个推理小说迷,只是因为工作关系,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你对密室杀人了解得肯定挺多。”马南道。
“密室杀人是不可能犯罪的一种,罪犯在封闭的房间内杀了人,然后逃之夭夭,这在物理学上根本不能成立。但其实,所谓的密室,不过是罪犯的一种障眼法,大多是经过巧妙的设置,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没错,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密室杀人,密室,只是一种伎俩。”
“但能想出那种伎俩,并且不被人识破的罪犯,一定不是寻常之辈,用我们的行话说,那就得是高智商罪犯。”秦歌说,“当警察这么些年,办的案子挺多,高智商罪犯也碰到过几个,但密室我还真头一回见到。”
“那是因为密室杀人,在现实中,可行性太小。所有的密室都必须具备很多基础条件,要么死者根本不是他杀,要么凶手并没有真正从密室里逃走,还有证人的谎言也会给人产生密室的错觉。推理小说里用的最多的,是一些特殊的装置。这些装置大概有三方面的用途,从外面杀死受害者,提供凶手逃遁的暗道,或者可以从外面把门反锁。”
秦歌点头,他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所谓的密室讲义,有的复杂,有的简单,但总结起来不外乎那几种类型,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看推理小说,其实就是在跟作者进行一场智力比拼,它在现实里的可行性,好像谁都不会太在意。
秦歌最近看的一部日本推理小说,是说有幢高楼,建造的时候就有点倾斜,后来这楼里来了一拨人,住到不同的房间,大家发现,有些房间在不同的位置,都有一个小小的气孔。后来有人死在封闭的房间内,真相是不同房间的气孔,由上而下可以连成一条斜线,罪犯从楼顶一个地方,把一把匕首丢下,匕首就能顺着事先预留的槽道一路滑下去,透过不同的气孔,落到死者的房间内,位置就是床的位置,如果有人躺在床上睡觉,正好插到心口窝去。
当然,作者为匕首可以滑到预定位置,埋了很多伏笔,也多处交代了匕首滑行的槽道。这样的构思不能说不巧妙,读起来趣味性也很强,但现实里,谁会为了杀个人,专门去盖幢楼?这就是小说和现实的区别,现实中的不可行性,丝毫不影响推理小说的巨大魅力。
而现在,秦歌要和马南一道,解决一桩实实在在,就发生在眼前的密室杀人。
房间仔细进行过检查,可以断定,在巡警踹开房门之前,它确确实实是一个封空的空间——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一扇门,一扇窗。门从里面反锁上了,这点几位巡警都可以证实。那扇窗户也是寻常的塑钢窗,玻璃完好无损,里面的搭扣全都扣得死死的。
除了门窗,卧室一角还开了一个空调孔,但它里面穿过空调管线后,已经不剩什么地方了,而且,它的外面,还被水泥封住。
所以说,这是一间百分之百的密室。
再来看看房间内,除了床就是一个衣柜,不可能有什么古怪。装潢简单,用的是复合地板,门是那种在家具城订制的木门。因为客厅里铺的是地板砖,所以,卧室与客厅地面交接的地方,压着铜条。
把门关上,除了被巡警踢坏的门锁那边有点缝隙,其他地方根本透不过一点光来。
许雯就死在这样的房间里,刑官还在这房间里留下了一条线索。
秦歌虽然觉得碰上回密室杀人不容易,但有马南在,他也懒得动脑筋。所以,后来马南一个人站在凶杀的房间里时,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歇会儿。
他看看表,已经是凌晨4点多,等到他迷迷糊糊翻个身,睁开眼的时候,再看一下腕上的表,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抬起头,看到马南的背影,蹲在卧室门边。
秦歌起身,走过去,站到马南身后,看到客厅与卧室地板接缝处的铜条已经被撬去。铜条大约两指宽,底下一半是木地板,一半是地板砖。在木地板部分,有一个蚕豆大小的黑色圆点,乍一看像个墨水团,再仔细看,原来它并不是个黑墨团,而是一个图案。
■
马南呆呆地盯着这个图案出神,连秦歌到了他的身后,都没察觉。
秦歌揉揉眼睛,来了精神。不用问,他便知道马南已经解开了密室之谜,而且,找到了刑官留下的线索。
“嗨,别想了,给我说说,怎么发现这里的?”他拍拍马南肩膀。
马南转过头来,一脸倦容:“你想先听哪一段?”
“密室吧,咱们按顺序来。”
马南站起来,示意秦歌先等会儿,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精神了点,这才慢慢跟秦歌说了他是怎么发现这铜条下的秘密的。
“所有的密室案件,在揭晓答案的时候,都会发现谜底其实非常简单。那些推理小说中刻意设置的密室诡计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发生在现实中的密室杀人了。”马南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我在房间里,关上门,发现这房间实在是太普通了,就跟我们大多数人住的房子一样,如果要把它布置成一间密室,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先查看了窗户,窗户外头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窗户关得很严,里面又被扣上,所以我首先把它排除在外。”马南说。
“那就只剩下门了。”秦歌接了一句。
马南点头:“门如果是惟一的出口,那么这密室的关键就是怎样从外头把门给反锁。我们先来看看门上的锁,一般人家房间上的锁都能从外头用钥匙锁上,但这种穿堂锁不行,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钥匙,要锁,必须从里面转动旋钮。关键是如果关上门,人在外面,怎么转动旋钮。”
“用绳子通到外面。”秦歌反应倒挺快。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把门关上,连光都透不出一点来,更别说穿过一条绳子了。而且,我刚才试过了,卧室门上的旋钮不是很灵活,用手转都要使点劲,更不要说用绳子拉了。”
“铜条!”秦歌脱口而出。
“没错,一般铜条都分两层,底下那层用钉子钉在地板上,上面有槽,表面部分卡在槽里。但是,这里的铜条根本就没用钉子,而是直接用胶粘在地板上。我刚才找了把小刀只稍微使了点劲,就把它给撬了下来。”
“明白了。”秦歌不住地点头:“罪犯杀完人后,先把铜条给撬下来,然后用根绳子,系在里面的旋钮上,从底下这道缝里穿到外面,关上门,拉动绳子,这样,就算把门从里面给反锁了。然后,抽出绳子,再用胶把铜条给粘在地面上。”
“用胶肯定不如用钉子来得结实,但就算你们警察勘察现场,又有谁会想到去撬这铜条呢?”马南停顿一下,接着道,“何况,巴人告诉我,他在这里隐藏了一条跟楚雁有关的线索,那么密室对于他,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让我发现线索才是他的目的,所以,铜条粘得结不结实,就更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了。”
秦歌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绳子系在旋钮上,能抽得出来吗?”
“可以用双股绳。”
秦歌一拍脑门,好像在怪自己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铜条下的那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跟你说过,中华民族是一个花图腾的民族,这一论点主要的论据,来自于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中的花卉彩陶图案。这些图案以玫瑰花为主题,辅以菊科类花卉。现在巴人给我们留下的,其实就是其中的火焰状菊花纹。”
“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秦歌还是没明白过来。
“它们都曾是伏羲族的图腾物,后来,巴族人继承了这一文化传统,特别是现存的这一脉巴人,便是以菊花作为自己部族的图腾物。”马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所以,那天收到一捧菊花,我才会那么紧张。”
“就是说这黑不溜秋的东西就是巴族的图腾图案。”
马南点头无语。
“但这算什么线索?刑官到底想要告诉你什么?”秦歌还是弄不明白。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刑官就是巴族人,但秦歌还是习惯用刑官来称呼这个对手。
马南摇头,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图案,就明白它的出处,但是,却像秦歌一样,不明白巴族人留下它,到底想要传递些什么信息。
“刑官跟你说,这线索跟楚雁有关。”秦歌皱着眉头道,“但我怀疑其实这线索是巴融留给楚雁的,它可能跟巴族的那批宝藏有关。”
“可巴族的图腾物,会跟巴族圣物有什么关系?再说,巴族人不可能看不懂这图案。”马南犹豫着道,“难道巴人是想告诉我,楚雁已经被带到了巴族的族地?”
秦歌摇头:“楚雁肯定还在这城市里,要不,他们跟你玩这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马南沉默不语,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他的脑子却在飞快转动。各种各样的念头交替出现,蝴蝶样翩跹飞舞,但却都无法停留。马南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是老毛病了。当年,巴融带着巴族巫师,将他的记忆封闭起来,为了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他尝试着让自己进入濒临死亡的状态,虽然有点效果,但却让自己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一到紧张时刻,或者思考问题过于投入,头都会隐隐作痛。
秦歌看出了马南的异样,上前扶了他一把,关切地问:“没事吧?”
马南摇摇头,大步走到客厅的窗边,打开窗,让风吹进来。冬夜寒冷的空气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他长长地吸气,再吐出胸中的浊气。
月虽不圆,却仍饱满,此刻安静地悬挂在天边。它的周围,寒星点点。
马南的目光落在这些星辰上,知道此刻它们发出的光亮,其实都已经历了若干万光年的时空。也许,那时的上古人类,还处于神国时期,传说中的诸神,正用不同的方式,引领人类,踏上通往文明的历程。
此时的星光,亦是那时的星光吧。
蓦然间,马南目光一凛,那些星光便直落到他心里。
地上的人死了,便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这样的传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而天神,本来就是天上的星辰。
马南转过身来,倦容已经一扫而光。秦歌诧异地看着他的变化,知道他必定已经破解了隐藏在菊花图腾背后的线索。
“星宿台!”马南重重吐出了这三个字,如释重负。
星宿台又叫观星台,相传为东汉时期,中国著名天文学家张衡为了观测星象所建。张衡本是河南南阳人,做过南阳太守鲍德的主簿,鲍德离任后,他也去职留在家乡,用了三年时间钻研哲学、数学、天文学,积累了不少知识,并名声大振。到永初五年,他到京城,担任郎中与尚书侍郎。元初二年起,曾两度担任太史令,前后共计十四年。
张衡的主要成就,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制作浑天仪,用来演示“浑天说”;发明世界上第一架用水力发动的天文仪器“水运浑象”,它实际上是一个天文钟,通过它的等速旋转,可以报告时刻;发明世界上第一个可以测定地震方位的地动仪;此外,他在天文学方面的成就也很高,撰写了《灵宪》等天文著作,他对2500颗恒星的观测记录,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度”的计算结果,与近代天文学非常接近。
相传张衡做太史令时,为了观测星辰,曾着人在全国各地,兴建了28座星宿台,对应28星宿。也有人说那些星宿台,其实是汉安帝为求吉相,派张衡督令各地修建而成。
这些星宿台至今大多已经灰飞烟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仅存的一座,便位于这城市的东海边。而马南恰好知道。
秦歌虽然没去过星宿台,但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
“星宿台跟这菊花图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问。
马南苦笑:“星宿台跟菊花没什么关系,但跟火焰有关。”
巴人留下的图案,叫做火焰菊花图。菊花是伏羲族,也是巴族人的图腾,但这幅图里,其实还包含着另一层更深的含义。
“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巴族人,所以一见到这图案,我就先入为主,认定了它是巴族图腾标志,却忘了去想当初伏羲族人,以此为图腾图案的原因。”
“不是因为菊花?”秦歌不解。
“菊花只是一个方面。”马南带秦歌到门边,蹲下身,指着图形的外围道,“你看这些菊花瓣,像不像燃烧的火焰?”他又指着上方那个圆点道,“这个,像不像被大火包裹着的一颗星星?”
秦歌端详半天,觉得只是有点像,但既然马南这样说,必有深意。于是点头。
“在中国传统天文学中,有一颗恒星倍受关注,无论是甲骨文,还是先秦史籍,对这颗星都有记载,它的名字就叫‘大火’。这颗恒星,后来被隶定为传统天文学二十八宿中的心宿二。”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这图案里的那颗星,便是‘大火’。”
“为什么?”秦歌脱口而出。
马南犹豫了一下:“论证过程非常复杂,也是非常学术化的东西,你只要知道,火焰中包裹着一颗星,与‘伏羲’一词的意思非常吻合,而且,传说中,伏羲氏就是大火心宿二星神。”
“那么,这图案里隐藏的线索就是东海边的星宿台?”秦歌还有些疑惑。
“没错,我恰好看过一篇文章,说这座仅存的星宿台,对应的正是28星宿中的心宿。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立刻赶去星宿台,看在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秦歌犹豫了一下说。
“我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他来自这世界上最古老的部族之一,却对现代文明毫不陌生,甚至可以利用网络,来跟我们玩一场杀人游戏。”秦歌正色道,“我想,巴人一定料到这密室之谜难不住我们,所以,如果我们分析正确,那么,他现在一定在星宿台为我们安排了些别的节目,也许,那是又一场杀人游戏的开始。”
秦歌无语点头,也意识到了时间在这里的重要性。
两人立刻下楼,上了秦歌的车,驰出小街,拐上大路,一直向东而去。
这是个狭长的城市,市区离海边小镇大约30多公里。因为都没去过星宿台,所以在车上,秦歌也不管现在是凌晨5点多钟,打电话给他一个搞民俗的朋友。那朋友纵然不满,但也拿他没有办法。
知道了星宿台的位置,秦歌将车开得飞快,风驰电掣般向着海边驰去。
第21章
户籍警葛华,垂涎杨梅已久。在背街巷杨铮的摄影工作室,便开始纠缠她,后来发展到深更半夜仍然站在她家楼下,并不断电话骚扰。杨梅被逼无奈,只能有家不回,躲了起来。葛华遍寻杨梅不见,曾一度将怨恨发泄到杨铮身上,还动手打了杨铮。
现在,蓦然间,户籍警发现自己跟杨梅竟然同处一室,他会做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也许这户籍警是真的爱上了杨梅,因为爱,所以必须得到她。这在葛华的逻辑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所以,杨梅的逃避伤害了他,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来质问杨梅为什么这样做了。
因而,他带着些愤怒,咄咄逼人地向着杨梅一步步走了过去。
看着电视机中的画面,杨铮全身颤栗,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但是,对发生的事,他根本无力去改变。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力量在身体里游走,在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内,他有什么办法,来抑制心魔的侵蚀?何况,也许他已经不再想要抑制。
杨铮忽然重重地倒了下去,眼睛还圆睁着,瞪着电视机里出现的画面,身子开始不停地抽搐,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
心火太旺,他已经承受不住。这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高人,修炼内功走火入魔一般。
电视机里的画面仍在继续,户籍警已经抓住了杨梅,好像在大声对她吼叫。继而,他用力把杨梅摔到了床上。
镜头对准了户籍警的面部,那张脸已经变得异常狰狞。
他像头恶狼一样,向着床上的杨梅扑了过去。
好像有些血色在杨铮的眼前弥漫,染红了梦中那片温暖的海。他看到杨梅在海的外面挣扎,鲜艳的颜色一点点变得灰暗。杨铮好像还看见那个雪后的早晨,杨梅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一树雪白与点点梅红,映衬着她白皙的脸。那时的女孩是多么美丽,忧伤已经成为风景,深烙在她的美丽中。
忧伤,是不是就是她的宿命,预示了她这一刻将要面对的灾难?
倒地的杨铮慢慢蜷缩起身子,他甚至已经不愿睁开眼,去看杨梅受辱的画面。他的耳中一片蜂鸣,眼前也飞舞着光的碎片。鼓点敲击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立刻就要爆裂开来。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渗出,就连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电视机里,杨梅拼命厮打挣扎,这似乎激起了户籍警的野性,他抽打着身下的女孩,毫不留情地蹂躏她,将她辗作泥尘中的花。
倒在地上的杨铮一动不动。
户籍警已经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留下杨梅倒在床上哭泣。
杨铮仍然一动不动,连抽搐都已经停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忽然轻轻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浓眉剑目,最怪异之处,就是他的发型,周围一圈全都剃去,只在中间一个圆形区域留有短短的头发。还有就是他的眼睛里,竟然生着一对青色的瞳孔。
而青蓝色瞳孔,就是巴族人的标志。
那么,进来的这个中年男人,必定就是巴启带来的巴族人了。
想必是杨铮倒地不起这么长时间,巴启或者那个神秘的男子生怕他有意外,派了人进来查看。这巴族人身材魁梧,垂下的双手掌心满是老茧,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眼看去就能感觉到他的强壮。
他走到杨铮身边,弯腰将他翻转过来,先是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可能察觉到杨铮呼吸平稳,并无大碍,便直起身,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陶瓶,打开盖,将它放到杨铮的鼻间。但就在他再次弯腰的时候,他的小腹忽然受到重重一击,身子立刻向后倒跌出去。
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杨铮,居然飞快地站了起来。
杨铮刚才并没有真的失去意识,只不过在倒地的那一刻,忽然猜到了刑官的用意。刑官将他掳来,安排他跟杨梅见面,然后,再让他亲眼见到杨梅受辱,显然都经过精心的安排。起初,杨铮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但当自己倒地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刑官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刑官在都广宾馆的客房内,曾经跟他通过电话。他对杨铮的情况非常了解,包括这么些年,一直不断困扰杨铮的心魔。甚至他还做了这样的比喻,杨铮与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抗争,就像治水,要么如鲧用堙、填之法,要么学禹用疏导之法。
现在,他安排的这一切,无非是让杨铮变得愤怒,继而失控。这时候,他内心的另一个自我必定会伺机而动,趁机侵占他的意识。
虽然猜到了刑官的用意,但杨铮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明知道前方是片深深的沼泽,却毫无办法的跌落进去。
他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让自己一动不动,假装失去知觉。这种做法就是刑官口中的堙填之法,那些洪水必定会一泄千里,杨铮只不过在尽力拖延时间。
待到巴族人开门进来,杨铮趁他弯腰之际,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
杨铮昂首挺胸,双拳握紧,眼睛早已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对面的巴族人当然也不示弱,虽然小腹剧痛,但他体能很好,杨铮那一脚根本不能真正伤害到他。
两个男人立刻扑打到了一起。
这时候,巴启在另一个房间内,已经看到了那边发生的事。他对此并不担心,杨铮此刻面对的,是族中十巫师之一。十巫师的名字分别叫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和巫罗,在上古神话里,他们本来就是天帝派遣至巫山,上天入地,沟通人神之间关系的巫师①。巴族继承了他们的名字,每一代首领都会从族中选取十名骨骼强壮的孩童,接受大巫师的教诲。成人后,经过仪式正式成为巫师,或采药炼丹、行医祛瘟,或招魂驱魔、祈福行祭,反正是各司其职。这十巫还有个共同点,就是精于搏击,因为他们还与同族内另一司职“夜游神”一道,肩负保护部族的重任。
神话传说中的“夜游神”,本是十六个神人,个个都是小脸颊、红肩膀,手臂和手臂相挽起来,替黄帝守夜。因为白天隐去,只在夜晚出现,因而得名②。
只可惜当年巴图将族人带出族地,十六个“夜游神”,连同十巫中的六位,一道随他而去,后死在桃花山上的迷宫中。巴启成为首领不过半年时间,这趟离开族地,复仇寻宝,便将剩余的四巫带出。
现在,进入房间与杨铮厮打的,便是其中的巫罗。
巫罗是四巫中最强壮的,力大过人,寻常三两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杨铮虽然也生得高高大大,但看起来却略显单薄,而且生长于城市,平时必定缺少体能方面的锻炼。因而巴启见到杨铮踢倒巫罗,突然站起来,并不担心。
杨铮与巫罗厮打在一块儿,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已经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居然会是巫罗。
巴启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因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骤然间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扶手,可见他对这始料不及的结局,有多震惊。
画面里,巫罗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就在不久前,它被杨铮双手抱住,连续数十次猛烈地撞击地面。巫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体质单薄的人,体内怎么会爆发出那么强的力量。现在,这个古老部族的巫师,躺在了地上,虽然手脚还在抽搐,但死亡显然已经离他不远,他空洞的眼神里,透露出那么深的遗憾——他是否已在后悔离开族地?
轮椅向前移动,巴启颤抖的手抓起一只对讲机。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伤心。
“韩山!韩山!”他低低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这时,他却听到敲门声。巴启转动轮椅到了门边,开门,外面正是适才离去的神秘男子,他的手中也抓着一个对讲机,神态却很悠闲。
“你找我?”他淡淡地道。
原来韩山就是他的名字。
“是你让巫罗去找那个人的?”巴启厉声道。
韩山点头:“这里全是你的人,如果我不让巫罗去,那么,现在死的人一定是我。”
“我要你做的是帮我们找回圣物,不是让你害死我的族人!”巴启蓦然提高了音量,“杀死那个人!你现在就去替巫罗报仇,我不能让我的族人白白死去。”
“巫罗当然不会白死,他是为你们整个部族而死,他死得其所。”韩山道。
巴启似是气急,青蓝色的瞳孔,在青铜面具后面迸射出怒火,像要把面前的男人燃烧成灰烬:“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韩山还是坦然地看着巴启,甚至这一刻,他的嘴角还带上了些笑意。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看来,如果我不说出来,只怕过不了今天这一关。”他沉默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做出很神秘的样子,“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在这个人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现在我告诉你原因,因为这个人的身份对我们来说,非常特殊。”
“他究竟是谁?”巴启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想寻回你们族中的圣物,那么,这个人非但杀不得,还得保护好他。如果他死了,说不定,你们真的再也找不回那些圣物了。”韩山挺直了胸膛,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他其实是巴融的亲生儿子!”
巴启“啊”一声,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身子却有些僵硬,可见他的惊讶程度。
“巴融还有个儿子?”他说。
“巴融能有女儿,为什么就不能有儿子?”韩山微笑道,“据我所知,巴融在叛族盗宝之前,曾经有十余年的时间,一直不间断地出没于你们部族与外面世界之间。你们族中一些寻常的东西拿出来,都价值不菲,所以,巴融可以算得上非常富有。而且,他是个悟性极高的人,博览群书让他知识渊博。再加上他年纪那时还不是很大,想要女人应该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巴启保持沉默,似乎需要点时间来消化面临的这个现实。
“我本来也不知道巴融在世上还有个儿子,半年前,巴融被郁垒杀死后,我无意中在他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摞照片,把它们排在一块儿,就是一个人从婴儿到少年的成长过程。我当时就意识到,这个人对于巴融肯定非比寻常。”
韩山叹息一声:“于是我就继续留意,试图寻找一些别的线索,但巴融一生谨慎,除了照片,根本没有其他任何跟这少年有关的东西。而且他行踪不定,跟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我也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信息。所以,我只好从这些照片入手,每一张都拿过来仔细分析。那些照片跨度十多年,背景大多都是在房间里,但却有两张,在室外。我从照片背景着手,再根据房间里的一些装饰,终于确定了照片拍摄的地方。”
“你就派人找到了他?”巴启道。
韩山摇头:“我没有派人去那城市,而是自己亲自去找这个照片中的人。寻找的过程颇费了些周折,但是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他。”
照片上的少年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年纪和韩山相仿,家里只有一个母亲。韩山随即对他的身世展开调查,很快就认定了他是巴融的儿子。
“那是个小城市,人们生活还不太富裕,只要有钱,你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杨铮的父亲早逝,但有人说,他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很久以前就离家出走了,没有人知道原因。但他临走前,却给这对母子留下了一笔钱,因而他们的生活在当地还算小康。我找到他们时,那母亲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精神分裂,多重人格,每天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后来,有了暴力倾向,成天拿着刀站在家门口,嚷嚷着要杀人。有人报了警,她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我去看过她一次,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儿子,说他的父亲一定会来接他的。”
“那孩子呢?”巴启听得入神。
“孩子已经长大,他的名字叫做杨铮,也就是刚才打倒巫罗的人。”韩山道,“杨铮早在好多年前便离开母亲单独生活,原因是母亲曾经虐待过他。据当时的街坊邻居说,那女人被丈夫抛弃,精神上出了毛病,将自己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孩子身上。”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韩山重重地道,“那母亲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发生了点状况,除了杨铮,她还生下一个怪物。那怪物像一张皮,显然在生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了。那母亲认定,是杨铮杀死了他,这也是她后来虐待杨铮的原因之一。”
巴启不说话了,似乎心里在感慨杨铮不幸的身世。很快,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巴融可以将自己的女儿,还有收养的六个孩子带在身边,却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在一个小城市里,任他度过这样一个悲惨的童年?”
“这也正是我当时想到的问题。”韩山忽然笑了笑,“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巴融这样做,除了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不被你们巴族人发现,另外,他还将一份天大的秘密留在了杨铮身上。他的秘密,当然就是你们巴族圣物的下落。”
巴启这回倒没感到多大的惊讶,巴融将秘密留在儿子身上,本就在情理之中。
“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我,那个人就是巴融的儿子?”巴启问。
“巴融是你们部族的仇人,我怕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不会放过杨铮。如果那样,我们大家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现在巴融的儿子已经在你手中,那么圣物呢,它到底在哪里?”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找回圣物的,只是,我还需要点时间。巴融的儿子身上有很多怪异的地方,我相信,那秘密,就隐藏在那些怪异之处。”
“所以你让巫罗去送死!”巴启又有了些愤怒。
韩山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也根本不会想到,杨铮居然能打倒巫罗。但这件事也给了我启发,我想,当杨铮彻底恢复本性,变成一个真正的魔鬼时,那么,也许我们就能知道圣物的下落了。”
巴启沉默,他希望韩山的推断是正确的。他带着族人出山寻宝,虽然之前有过在外面世界求学生活的经历,但他仍然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外面世界的生活,而且,他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对整个部族都极为重要的事,他必须依赖面前的这个人,当然,他也不会相信他。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已经让他非常厌烦。
“好了,让我们现在来看看杨铮在干什么吧。”韩山道。他到监视器前,敲打几下键盘,不同的画面闪过,很快杨铮就出现在画面中。
镜头推近,韩山脸色忽然异常凝重,因为,他看到杨铮虽然身上脸上都沾着血迹,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但他面上的神情,却显得异常安静,哪里还有半点适才在房间里的冲动。
现在的杨铮,看起来已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
第22章
这里差不多应该是全中国最狭长的城市。几个区之间,往往间隔数十公里。所以,虽然提起这城市,很多人都知道它是东部海滨城市,但其实,市区离海边,还有30多公里的距离。所幸现在城市建设大多都做在脸面上,市区通往海边小镇的大道修得非常气派,中间还有立交桥,看起来极为壮观。
秦歌的吉普车到达海边小镇,只用了20多分钟。
搞民俗那朋友叫高伟,在市文管会工作。秦歌去年侦破疤面杀手案件时,发现一道据说是东汉太平道分支——五斗米教流传下来的“再生符”,而五斗米教教主便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首领张角。相传当时黄巾教众,上阵时皆身佩不死之符,个个奋不顾身,勇猛异常。为追查这道“再生符”的来源,秦歌结识了这位民俗专家,向他请教全市范围内的道观分布情况。高伟是个仔细的人,不仅给秦歌绘制了详细的分布图,就连去这些道观的具体线路,都一一标出。
所以,秦歌虽然凌晨5点多将高伟吵醒,高伟还是非常详尽地告诉他,星宿台在海边小镇的具体方位。
车子穿过小镇,直奔海边。荒废的旧海滨浴场,像个迟暮的妇人,在夜里独自哀怨。一道长长的拦海大堤,连接起了陆地与海上的一座小岛。
星宿台,便在海岛上。
车子驰过拦海大堤,两边的海寂静如温柔的淑女。修筑拦海大堤,当年是这城市人民极为自豪的一件事,海滨浴场,也因此搬迁到了岛上。但如今时过境迁,围海建坝已经被证实是件极愚蠢的事,它对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岛上有山,虽不高,却地形复杂,一面生在沙滩之上,一面峭壁临海。
山脚下,马南和秦歌弃车登山,开始时还是人工铺设的台阶,但转过一个山头后,台阶一侧出现一条小道,边上有块路牌,说明这条小道通往后山峭壁。
两人沿着小道前进,爬山对他们来说,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冬季夜长,虽然已是凌晨,四处仍漆黑一片,淡淡的星月光华,只在黑暗中抹上些淡影,影影绰绰带着些诡异。只凭秦歌手中电筒的一道光柱照明,再加上小道曲折迂回,高低错落,两人走得都有些吃力。
后山本来就少有人去,星宿台也因此在当地没什么名气。而那个民俗专家告诉秦歌,这也是政府本着保护开发的策略,对历史遗存的一种保护手段。
星宿台就在后山的最高处,距峭壁仅数步之遥。
到了山顶,地势陡然开阔,那些星光月光落下来,也再无遮拦。秦歌“咦”了一声,因为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座高台,而是三个,中间有通道相连,乍一看,有点像小一号的长城。
“星宿台原来有三座。”秦歌带些疑惑道,“我们去哪个?”
“当然是中间那个。”马南毫不犹豫地道,“心宿是二十八宿中的一宿,它本来就由三颗星组成,伏羲是其中的心宿二,位置就是三颗心中间的那一颗。”
马南这样说,秦歌当然再无疑虑,两人很快到了入口处,登上阶梯。
星宿台全部是石材建造,所以虽历经数千年风雨,仍然坚若磐石。沿着通道,很快穿过第一座台,秦歌电筒光柱照过,高台一侧的石壁上,依稀有些石刻的痕迹。
中间的那座石台最高,像个城堡,三面石壁相连,只在东侧,修有半人高的矮墙,上面无遮无拦,视野极为开阔。站在这里,可见海浪轻涌,那些淡淡的星光落到了海面上,好像立刻被放大了许多倍,海水缠绕着星光,看起来美极了。
马南与秦歌此刻无心欣赏风景,他们必须在这星宿台上,找到跟巴族人有关的线索。
这座星宿台面积不大,也就十几个平米,三面有墙,墙上都有壁画,秦歌手中的电筒照射过去,只见到它们都是些简单线条勾勒的图形,因为光源有限,所以一时看不太清。
马南接过秦歌手中的电筒,还在试图看清那些壁画的内容。秦歌知道这些活跟自己没关系,就站在矮墙边,极目远眺。
南边墙上,绘制的是“盘古开天辟地”和“女娲补天”,北边墙上则是“神农鞭药”和“黄帝威仪”,西边墙上是“仓颉造字”和“舜耕历山”。马南对中国上古神话颇有研究,虽然电筒的光亮并不能让他看清整个图形,但窥一斑而知全貌,他很快就清楚了壁画的内容。如果这星宿台真是汉代张衡督建,那么,这三组壁画,其实便已经将汉代之前,人类发展历史的三个重要时期全都囊括进来。
盘古开天与女娲补天,说的是有了天地人界,生命从此诞生。
神农鞭药与黄帝威仪,则是人类经历了传说中的神国时期。神农就是炎帝,他与黄帝并称为中华民族的始祖。
仓颉造字和舜耕历山,则喻指人类已经摆脱蒙昧状态,开始向文明迈进。
秦歌虽然很快就弄清了这些壁画的含义,但它们都是些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而且,刻痕陈旧,显然不会是近几年的刻痕,因而它们必定跟他要找的线索无关。
难道线索藏在另外两座高台内?
马南很快否定了这念头,心宿三颗星的组成与这三座高台位置相似,所以马南怀疑这观星台的名字是“心宿台”而不是“星宿台”。巴族人不会将伏羲的的属星搞错,线索也一定隐藏在这中间的高台内。
也许,这壁画上,还有些内容是自己没有注意到了,马南想。
他更加细致地观察那些壁画,电筒的光柱一寸寸移动。果然,没用多久,他就发现了一处异常,在“仓颉造字”壁画的右下方,居然有一个一寸见方,兽面人身,脚踩双龙的小人,他的双手合力上举,托起一个八角形的符号。
■
对于那个兽面人身、脚踩双龙的小人,马南并不陌生,半年前,他曾在一块玉器上见到过相同的图案,只不过,玉器上的小人,双手高举一根骨头样的武器。
这小人便是上古神话传说里的火神祝融。
火神祝融相传镇守着南岳衡山,是东方天帝火帝的佐臣,法器是秤杆,掌管夏天。
半年前,马南在那块玉器上见到的祝融,双手举着一根骨头。玉器名为赤璋,是养父巴融留给三弟谢东城的,谢东城博览群书,却偏偏在天津街头开了家肉店,是个大隐于世的高人。经过他的考证,那块骨头,便是喻指巴族圣物中的雷神之槌。
现在,在这星宿台上,祝融手中换了这样一个符号,立刻引起了马南的注意。
首先,火神祝融怎么会出现在“仓颉造字”这组图里,它跟仓颉虽然都是同一时期的神话人物,但马南从未自任何典籍里见到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有就是祝融高举的那个符号,它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在马南正冥思苦想之际,忽然听到矮墙边的秦歌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急忙走过去,只见秦歌身子半俯在矮墙上,正凝神向前看着什么。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条船?”秦歌问。
秦歌视力极好,他有此一问,只是觉得这时候,海中飘着一条船有些奇怪。马南立刻也看到了,暗黑的海面上,有条小船随着海浪轻涌,不停地摇摆。由高处看去,如果不是有揉碎的星光,船身几乎要隐没到海水的暗黑中去。
船不大,有点像海滨浴场的救生艇。但救生艇此刻应该都牢牢地系在岸边,怎么会凌晨时分,独自飘在海上?而且,那船上显然没有人在,才会放任小船随波逐流。
“也许是浴场的救生艇没系好,被风吹走了。”秦歌自语道,随即又摇头,显然自己都不满意这样的解释。而就在这时,他跟马南同时听到了一些声音。
声音很小,夹杂在波涛声里。但它却真实存在,仿佛被风吹到他们耳边。
秦歌与马南对视一眼,都凝神听那声音的出处。很快,两人同时向着下台的阶梯而去。这道阶梯,通往南侧的第三座观星台。
响声就发自连接两座观星台的通道上。
现在,秦歌和马南已经听出了那声音是清脆的铃声,两人都猜到了那是手机的振铃在响。但这凌晨的星宿台上,除了他们,不可能再有别人,怎么会有手机的铃声?
手机就在青石踏板上,红色的信号灯还在不停地闪烁。
秦歌抢步上前,将手机抓在手里,打开翻盖。他立刻就知道这是一部经过改装的手机,除了显示屏不显示来电,连下面的按键都被封死。
秦歌眉峰皱起,已经意识到自己和马南,都在别人安排的计划之中。
他将手机递给马南,马南犹豫了一下,送到耳边接听。
“你们已经到了星宿台,虽然比我预想得要晚了点,但总算没让我失望。”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苍老。
“海面上的船,是不是跟你有关?”马南开门见山地道。
“那船当然是为你们准备的。”电话里的人笑了笑,“你能找到这里,显然已经破解了密室杀人的诡计。我说过,楚雁下落的线索,就藏在那死亡事件的谜团里,所以,我不会食言,现在,就把楚雁送还给你。”
“楚雁在那条船上?”马南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找到楚雁会这么容易。
“没错,你已经猜到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解开密室之谜和找到星宿台,只是你过了游戏的第二关。现在,你必须开始做好准备,进入我们的第三关。”
马南沉默,他知道巴族人决不会这么轻易地把楚雁交还给他。
“船上除了楚雁,还有一些炸药。你当然知道,你的养父就是用这些炸药炸死了巴图和我们那么多族人。当我们游戏开始,我会给你3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船上,将炸弹扔掉,那么,这世上从此就再也没有楚雁这个人了。”
马南下意识地转身去看海里的小船,有些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我给你3秒钟的时间准备,我挂掉电话那一刻,便开始计时。”
“等等!”马南大声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安排这些事,直接杀死楚雁或者我,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容易些。”
“你很快就会明白,因为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这回不待马南再说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计时开始。3分钟后,船上的炸药就会爆炸。
马南看一下腕上的表,撒腿就往台下跑,不知道情况的秦歌只能跟着他跑下去。马南这时脸色阴沉得厉害,好像还有些绝望。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在3分钟之内救下楚雁。
马南并不是不会游泳,但是,游泳却是他的弱项。
奔跑中,马南三言两语便让秦歌明白了情况。下了星宿台,绕到前面悬崖边,马南稍有犹豫,这时,秦歌一步迈到他前面,反手将他向后推去。马南愣一下,见到秦歌回头冲他勉强一笑,说:“这是粗活,交给我来。”
声音还在,秦歌的人已经纵身而下。马南扑到崖边,只见下面溅起白色的水花。旋即,秦歌的影子出现在海面上,他划动双臂,奋力向着小船游去。
马南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他的目光在秦歌与腕上的表间徘徊,手心里已经渗出了冷汗。
指针一格格转动,海水中的秦歌离小船越来越近。马南伏在崖边一动不动,好像有些力量已经涌到了喉边,他必须费力抑制,才能不让自己的身子随之颤栗。眼前发生的事,在马南的经历中,绝对算不上最凶险,但却让他觉得异常紧张。
如果秦歌不能及时到达小船,扔掉炸药,那么楚雁会死去。
还有种更坏的情况,就是秦歌到达小船,但没来得及扔掉炸药,那么,他会跟楚雁一块儿死去。
半年前的桃花山上,巴图与他的族人们,便是在一声爆炸声过后,灰飞烟灭。现在,巴族人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跟楚雁,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怎么能忍心看到楚雁,还有他惟一的朋友死在眼前!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秦歌离小船却至少还有百米之遥。崖顶的马南再次感到了绝望。秦歌虽然游得比他要快多了,但肯定不能在一分钟之内到达小船。马南似乎已经听到了即将爆发的巨响……
“铃——”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忽然再次发出响声。
马南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慌忙接听。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海水里的肯定是你的警察朋友,但就算是警察,他也不能在3分钟之内游到船边。”
“不要让船爆炸,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马南大叫。
“你把手机后盖打开,里面有颗药丸。它不是毒药,只会让你昏睡。吃下它,楚雁和你的警察朋友都不会死。”
马南一刻都没有犹豫,立刻打开手机后盖,果真见到里面有颗绿豆大的黑色药丸。他犹豫了一下,已经知道所有发生的事,都在巴族人的计划之中。
巴族人知道他游泳不好,秦歌必定会替他去救楚雁。
巴族人还知道就算是秦歌也救不了楚雁,所以,让马南吃下这药丸才是目的。这药丸可以让人昏睡,显然巴族人此刻就环伺在周围,待马南昏睡后,便要掳走他。
虽然想通了这些,但马南还有疑问。巴族人想掳走他,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岛上的星宿台边?
“吃下它,你的时间已经不多。”电话里苍老的声音道。
马南将药丸丢进嘴里。药丸遇水即化,一股甘甜的味道。
“我吃了,你快阻止炸药爆炸。”马南喘息着道。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你已经救了楚雁跟你的警察朋友。”
马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看到海水中的秦歌还在奋力向前游去,而时间已经越来越近。终于,马南身子慢慢软了下来,他倒在地上时,眼睛还睁着,但里面已经浑浊一片。他在心中默念:“5——4——3——2——1——”
耳边只有涛声连成一片,没有预想中的巨响。于是,他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第23章
杨铮记得,刚才他站在一具尸体边上,双手沾满血迹。他知道自己杀死了人,却回想不起来任何与他搏斗时的细节。死亡让他有些眩晕,脑海里一片空白,后来,空白中竟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个婴儿在一大片血液里挣扎,他侧过身的时候,身子居然像张纸样轻薄。
黑暗随即扑天盖地地袭来,杨铮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他在那时有种错觉,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变得虚空起来。
他让自己摆脱恐惧的惟一办法,就是离开那飘荡着死亡气息的房间。
外面是条走廊,略带些弧形。走廊两侧,一眼看去,除了他刚才出来的房间,居然看不到别的门。不管怎么样,走出被囚的房间已经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杨铮只能继续向前走去,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究竟是些什么。
杨梅也被刑官抓来,那么必定此刻就在不远的地方。现在杨铮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找到她,然后带着她离开。
只要一想到刚才在电视机里看到的画面,杨铮都会心如刀绞。
发生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虽然杀死一个人的恐惧还在,但杨铮知道,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户籍警,自己必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杀死他。
挣扎的杨梅,失声痛哭的杨梅,让杨铮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走廊很长,弧形的幅度很小。走了一会儿,杨铮终于看到前面不远处,出现一道门。
他快步奔过去,发现房门和自己出来的那间一样,都是铁门。他用力推去,那门纹丝不动。他用力拍打着房门,嘴里叫着杨梅的名字,并且将耳朵贴到门上,却听不到一点动静。
他继续向前,不一会儿,再次见到相同的铁门,同样紧闭。
杨铮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但这回停留的时间要短得多。他脚下不停,继续沿着弧形走廊走下去,发现隔上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道紧闭的铁门,无论他在外面怎么拍打,都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杨铮开始绝望,后来,当他终于见到一扇开启的铁门时,立刻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尸体却已经不见,空气里飘荡着熟悉的血腥味儿。杨铮毫不怀疑这就是他刚才杀死那怪人的房间,兜了一个圈子后,他又回到了这里。但那怪人的尸体呢?它不会自己消失,惟一的解释就是刚才那段时间,有人进来搬走了他的尸体。
搬走尸体的人,一定就在他刚才经过的那些房间内。杨铮又想到,也许杨梅、户籍警,还有刑官,都在那些房间里。
自己虽然施计打倒了那怪人,得以从这房间脱困而出,但是,却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只不过,从一个小囚室中,到了一个大牢笼里。
他抬头在房间内四处寻找,很快,就发现了隐藏的摄像头。
杨铮相信,刚才在环形走廊里见到的每个房间,都装有这样的摄像头。刑官用它来监视这些被抓来的人,同时,它也将影像传递到别的房间,比如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铮冲着摄像头愤怒地大叫,“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女人!”
没有任何动静,杨铮更加愤怒了,继续大叫:“把我带来,就别做缩头乌龟,躲在暗处算什么男人。要么你杀了我,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还是没有回应,杨铮有一拳抡空的感觉。
想想真有点沮丧,他到现在,连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短短一夜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本来只是想做刑官的帮手,却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困境,还连累了杨梅。
刑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杨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委。
后来杨铮颓然倚墙坐到地上,觉得异常疲惫。如果刑官真的不愿意搭理他,他还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打破这种僵局。
幸好刑官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墙角悬挂的电视机里,忽然再次有了画面。
这回,他看到的,是那个户籍警葛华。
户籍警满脸慌张,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口中好像在不住说着些什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他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一个方向,眼神里充满恐惧。
这样的画面杨铮并不陌生,不久前在都广宾馆的客房里,他曾在笔记本电脑上见过相同的画面,只不过,缚在椅子上的人,现在变成了户籍警。
杨铮血往上撞,立刻站起来,冲到电视机前。虽然猜到刑官让他看这画面,必定有他的用意,但是,他仍然止不住自己的愤怒。
就是这个人,刚刚凌辱了杨梅,如果能看着他死去,必定是件非常痛快的事。
“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杀死这个男人?”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杨铮环顾四周,居然找不到声音的出处,只是能听出来,声音必定是通过隐藏在房间内的什么传声设备发出。那声音,正是在都广宾馆客房里,打电话给他的男人。
——他就是刑官。
“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杨铮大声道。
“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刑官说,“如果你不配合,那我只能再把这个警察送回到杨梅呆的那个房间。”
“你到底是人还是畜生,你知道那样做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杨铮怒火又开始腾升,“如果你想对付我,那么就像个男人站到我面前来!”
刑官没有回话,电视里的画面颤动了一下,忽然又回到了刚才户籍警凌辱杨梅的场面。杨梅还在失声尖叫,拼命扭动身子挣扎,她身上的户籍警露出野兽样的凶悍的目光,身子压到杨梅的身上,山一样沉重。
杨铮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有些血光从他的脑海里迸射而出,他的身子也随即开始轻微颤栗。这回,他真实而清晰地感觉到了,有些力量就要从他的身体里脱困而出。
“停下,停下!”他吼叫着,嗓音居然已经变得沙哑。
画面重新恢复到户籍警被缚在椅子上的情景,刑官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现在,你一定知道了该如何跟我对话。”
杨铮喘息着点头,但目光中的怒火却更盛。
“我的问题是,你现在是不是想立刻看到那个警察死去。”
“没错,他侮辱了杨梅,我巴不得他快点去死。”
“好,现在,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画面里又出现了一个男人,戴着写有“刑官”字样的面罩。户籍警挣扎得更厉害了些,但身子却都瘫软在椅子上。
戴面罩的男人将一个黑色的袋子套到了户籍警的头上,拉紧袋口的绳子,在户籍警的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打结,系紧。
杨铮盯着画面,有点不明白戴面罩的男人要干什么。
“死亡是种艺术,只有屠夫才会拿把刀乱杀一气。”传声器里刑官的声音道,“不久前,我偶尔在书店买了一本书,说的是中国古代各种酷刑。我在开了眼界的同时,也发现,人类天性中那种残忍意识,通过刑罚的种种残忍的行为,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国历史,其实也是一部刑罚的历史,种种酷刑表露了统治者最野蛮暴虐的天性。”
杨铮无语,因为他不知道说话的人,这些话背后有什么含义。
“我又发现,中国人的国民天性中,除了残忍意识,与之相对立的仁慈在传统文化中也占相当重要位置。比如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仁”,“仁政”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制度。残忍和仁慈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侧面,显示出中国人在人性方面的复杂性。今天,当我看着你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大而化小,它也可以具体表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杨铮立刻明白了,刑官其实是在含沙射影,喻指在他身上,存在着对立的两种力量。
“好了,我说的已经太多,恐怕你早已等急了。”刑官说,“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中国古代另一种刑罚。”
杨铮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潜意识里,对即将到来的杀戮,他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何况,这回要死去的,是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男人。
画面中那个戴面罩的男人——杨铮仍然猜测他其实并不是刑官,而是和自己一样,是想做刑官帮手,但被他带到这里的人——离开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两件东西。杨铮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把锤子和凿子。
凿子抵在了户籍警的脑袋上,就是我们说的天灵盖的位置,锤子这时也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你现在看到的,叫做‘凿颠’。据《汉书》记载,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增设各种肉刑,凿颠就是其中一种。后来商鞅变法失败,自己也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但他发明的各种酷刑,却大多流传了下来,包括这种凿颠。”刑官娓娓道来,好像是个专业讲解员,在为即将发生的杀戮做着诠注。
杨铮目不转睛地盯着戴面罩的男人,等待着锤子落下。刑官的讲述,让这本来就不多见的杀人方式,更增加了些诱惑力。
杨铮本来急促的呼吸这时都屏住了,他生怕错过了血光四溅的那一刻。
但那锤子迟迟没有落下。
杨铮不动,画面里戴面罩的男人亦不动。空气好像静止了,连时间都已凝固。那种期盼的力量让杨铮紧张到了极点。
“你现在是不是很着急,同时奇怪为什么那锤子还没有落下来?”刑官的声音再度响起。
杨铮沉默。沉默在这里当然意味着默认。
“因为我不想让你错过机会。”刑官继续说。
“什么机会?”杨铮的声音有些轻颤。
“一个让你亲手杀死那警察的机会。”
杨铮身子一震,居然瞬间,便有了些冲动。但是,他还没有冲动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你一开始,就想让我来杀死这个警察,这也是你让他有机会凌辱杨梅的原因。”
“这些重要吗?这个警察强奸了你喜欢的女孩,这才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你是个男人,连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保护不了,我想帮你,所以现在给了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如果我要报仇,你就是我最大的仇人,那警察不过是你安排的棋子。”
“不错,如果我是你,也一定会想到杀死我。但是,你也许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为什么不去杀死直接强奸杨梅的人呢?至少这样,你也可以让自己稍稍得到些解脱。”
“如果在别的情况下,也许我会杀死他,但现在,我不会听你的安排。”杨铮费力地吞咽了口唾液,目光如炬般盯着电视机里的户籍警。
“我好像说过决不勉强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刑官说。
“你记得就好。”
“那么,我只好留下这警察,让他再去陪杨梅说说话了。”
“你敢!”杨铮厉声大喝,“你要是再让那畜生靠近杨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说过,你也许永远没有找我报仇的机会了,甚至,你的命都操控在我的手中,还谈什么报仇。”刑官戏谑地道,“但是,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想要你替我去杀几个人。我答应你,当所有的事情结束,我一定会放了你和杨梅。”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杨铮怒道。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杨铮沉默,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心中正在做着艰难的抉择。其实,当刑官开口让他杀死那户籍警,他就知道自己必定会按照他的意愿去做。这刑官心思缜密,苦心安排了这一切,根本不给他退路。而且,杨铮还知道,自己其实很想去杀死那个警察。
“那警察现在就在外面的一个房间里,门已经打开。杨梅和那警察的命运,现在都掌握在你手中。”刑官的声音软软的毫无力道,但杨铮却听得心头震颤。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杨梅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所以,他必须杀死那个户籍警。
杨铮没有考虑多长时间,终于慢慢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还是不明白,让杨铮去杀人,和我们寻找圣物究竟有什么关系。”巴启盯着监视器中杨铮的背影道。
韩山犹豫了一下,口中慢慢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龙阳。
巴启吃了一惊,因为这龙阳不是别人,正是巴族上一代的大巫师。
当年巴融之所以能够成功盗取巴族圣物,龙阳在其中,功不可没。当时看守圣物的两位司神,事后回忆,圣物失窃前几天,部族中只有两个人曾经去过存放圣物的祭堂。
存放圣物的地方,并不在族人生活区域内,平日都由两名职业司神看护。
司神是整个族人中最辛苦的,他们常年守候在祭堂里,与族人接触都很少。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司神的职位常常由夫妻两人担任,这样,至少他们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这一天,祭堂里忽然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首领,所以两名司神对他们并没有生出戒心。后来,当两名司神发现圣物丢失,竟然回忆不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巴图在整个部族里,也找不到那天去祭堂的两名族人的踪影。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正是那两名族人盗走了圣物。
两名司神记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两名族人中的其中一位,最擅长的便是行巫医,帮助那些魂魄被孤魂野鬼收去的族人喊魂。当然,他也可以摄人心魂,让人迷失本性。
他就是巴族大巫师龙阳。
后来,巴融设计诱杀巴族人,又是这个龙阳,封闭了马南的记忆。马南解开玉器中的密码,重回边陲小城,垂暮的龙阳,恢复了他的记忆,这时马南终于想起,巴融曾经告诉过他那批巴族圣物的下落。
虽然最后证实,那一切不过都是巴融的圈套,但龙阳可以封闭人的记忆,却是事实。
巫师这个词好像离现代人很遥远,但实际上,不仅巴族,现在很多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都还有巫师存在。他们主要工作有三点,行巫医、招魂祛魔和主持各种祭祀活动。龙阳封闭马南的记忆,如果非要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那只能将它归结为催眠术的一种。
有人把催眠术看成是进入人脑的黑客,高超的催眠师可以改变人脑意识的层次。如果它把你的显意识变成潜意识,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你便遗失了这段记忆。但是,它又并不是真的消失,只是存在你无法感知的潜意识里,在一些特定场合,它们会被唤醒。
韩山这时候提到龙阳,当然有他的用意,巴启也依稀感觉到了一些,但不敢确定:“你是说,龙阳用同样的手法,将圣物的下落留在了杨铮的记忆里?”
“杨铮的情况显然要比马南复杂得多。马南是个正常人,龙阳只是简单地封闭他的记忆。而杨铮却具有双重人格,它是两种自我同时出现在一个身体内,其中一种处于主导地位,另一种处于睡眠状态。这两种自我各自保持着自己的完整性,在一般情况下并不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但有些人却属例外,不同的人格之间,可以进行转换,它表现为对另一种人格的否定,认为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杨铮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人。”
韩山皱眉思索了一下,接着道:“我怀疑龙阳并没有封闭杨铮的记忆,只是他帮助巴融,将圣物的下落,藏在了杨铮另一重人格里。”
虽然已经有些预感,但巴启闻言还是吃了一惊。韩山的想法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完全具有可行性。龙阳是巴族的大巫师,自然深具常人不及的神通,他能封闭马南的记忆,自然也能唤醒杨铮内心沉睡的另一重人格。巴融将另一重人格主导杨铮的意识时,将圣物的下落告诉了他,然后,龙阳让那重人格再度沉睡。
现在,巴启终于明白韩山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安排杨铮杀人。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韩山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韩山的回答异常简洁,他又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罗素云。
这是个巴启从未听过的名字,因而他有些疑惑,但并不开口询问。
边上的韩山叹了口气,说:“罗素云就是杨铮的母亲,她现在还躺在那个小城市的精神病院里。你知道精神病人有很多成天都会胡言乱语,罗素云也是这样。我买通了那医院里的医生,得到了她的诊疗报告,那报告记录了一些她的疯言疯语,其中有一句,引起了我的兴趣。”
巴启盯着韩山看,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一定至关重要。
“恶魔守护着宝藏。”韩山重重地道,“这就是罗素云那些疯言疯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巴启沉默,现在,他已经知道那恶魔在哪里了——他在杨铮的身体内。
第24章
小艇上躺着一个女人,肌肤白皙,模样俊俏,身穿一件白色的宽袍,长发散落在肩上,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秦歌此时无心去管这女人,手扒着船舷,四处寻找即将爆炸的炸药。
船上除了女人,什么都没有。
秦歌知道中计,心中恼怒。要知道从悬崖上跳到海中,拼了全力游到船边,实在是件非常辛苦的事。而且,正是寒冬腊月,海水冰冷刺骨,秦歌落水前,衣服都来不及脱,此刻,全身浸泡在海水里,当真是又累又冷。
他爬上小艇,还在不停地喘息,胳膊和腿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他索性仰面躺下,让自己稍稍恢复些体力。他转过头,便看到那女人的脸。女人双目紧闭,但呼吸平稳,显然处于昏迷之中。
秦歌想,她一定就是楚雁了。
秦歌与马南交往甚密,对半年前马南经历的那些事非常了解,因而虽然没见过楚雁,却对她并不陌生。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他全都一清二楚。
秦歌对巴融与巴族人的恩怨没什么兴趣,他只知道必须侦破正在发生的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刑官就是巴族人,他们抓住了楚雁,现在,却把楚雁送了回来。事情虽然非常蹊跷,但这对于警察破案,却至少是条线索。
秦歌开始哆嗦,身上越来越冷,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船划到岸边,想些办法取暖。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忽然警觉起来——他并没有在3分钟内游到船边,但这小艇上也没有炸药,难道巴族人安排这一切,仅仅是想跟马南开个玩笑?
那么,他们这样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秦歌很快得出了结论——分开他和马南。也许巴族人早就知道马南水性不好,秦歌必会替他去救楚雁,这样,马南便只身呆在了崖上。
那么,马南现在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秦歌摸出身上的手机,黑屏,想必是浸了水不能用了。
秦歌再也顾不得身体还很乏力,立刻划动双浆,向岸边驰去。因为星宿台所处的位置在悬崖一侧,所以,他必须先将船驰向沙滩。这时候,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青白的曙光,丝丝缕缕缭绕在海平面上。远远的,秦歌已经看见前面沙滩上有人影晃动,那要么是浴场的工作人员,要么是附近人家起来晨练的老人。
小艇划到沙滩上,秦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舍了艇中的楚雁,疾步向着后山的方向奔去。在途中遇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远远地先亮出警官证,到跟前又将一张自己的名片塞到他手里,大声让他赶快报警。
工作人员有些愚木,但最后还是掏出手机来拨打电话。
秦歌从浴场的山脚下登山,纵然已经筋疲力尽,但仍然健步如飞。大约20分钟后,终于已经可以看到星宿台了,秦歌腿下一软,栽倒在地。爬起来后,他无暇多想,继续飞奔向前。星宿台下空无一人,秦歌隐隐觉得不妙。如果马南还在崖上,肯定看见他将小艇划到了浴场,就算不立刻下山,但也不会留在原地。
登上星宿台,台上寂寥无人,前面的悬崖边,也不见马南踪影。秦歌紧绷的心弦再也支撑不住,终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时,他才觉得双腿比铅更沉重,而且右腿火辣辣地疼。掀开湿裤腿,他看到腿上渗出了点点血丝。
马南去了哪里?
秦歌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马南如果下山去浴场,很可能在途中跟他走岔了。马南到浴场,必定会发现那条小艇,还有小艇上的楚雁,也许,他会在那里等秦歌回去。
可秦歌实在是太累了,他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但两条腿颤悠悠打着哆嗦,终于还是跌坐在地上。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在对面另一座观星台上,好像有些亮光。
要知道,阳光虽然已经升起,但观星台临海的方向有一道矮墙,初升的朝阳因为角度的关系,暂时还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秦歌看到的光亮,便来自另一座观星台的地面上。
秦歌心中奇怪,但还是稍微歇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来,沿着阶梯下台,走过通道,向那座观星台走去。远远的,他已经看清了地上发光的东西,它居然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刚才他跟马南去过那里,电脑肯定是他跳下悬崖后出现的。也就是说,他在海水里向着小艇游去的时候,这观星台上,有别人来过。
有人来并不稀奇,每个城市都不乏些精力过剩的人,看日出又是年轻人中的一种浪漫时尚。但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把笔记本电脑丢在这里。
秦歌一边想,一边慢慢迈上那座观星台的阶梯。
当他到了电脑跟前,弯下腰时,心中已经对发生的事再无疑虑。
笔记本电脑已经打开,桌面上开着一个视频窗口。窗口里,有一个男人被缚在椅子上,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布袋。秦歌一见之下便血往上撞,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巴族的人来过这里,马南失踪必定跟他们有关。
他们留下这笔记本电脑,只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另外一场杀戮。
当警察这么多年,秦歌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嚣张的杀人凶手,不仅连续作案,将作案过程拍下来做成光碟寄到刑侦队,现在,还发展到了让一个警察来观看杀人过程。
秦歌胸口起伏,愤怒已经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如果马南跟他说起的巴族故事,还让他对巴族人有些同情,那么,现在,他只想着能将这些巴族人全部拿下。
笔记本电脑上插着无线网卡,显然此刻正在接收着远程影像。可能因为网速的原因,画面有点延时,看起来断断续续的。
这时候,戴面罩的“刑官”终于出现在画面里。
他站在被缚住的男人后面,不知道是在犹豫,还在等待着什么。秦歌紧张地盯着画面,知道作为一名警察,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但偏偏他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他感到了耻辱。
画面中的刑官终于开始他的杀戮了,这回,他将一把凿子竖在了受害者的头顶上,然后,蓦然挥动一把锤子,砸在凿子上。被缚住的男人一阵抽搐,随即便不动了。
秦歌心跳加快,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杀死一个人,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它对于大多数人,却是这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因为杀人之后,要背负的枷锁太过沉重。但是,如果你一旦把枷锁挣脱,那么,杀人就会成为一件很轻松的事,就会成为一种习惯。大多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第一次杀人时,都会经历一个痛苦抉择的过程,他们的可怕就在于,能够很快或者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抛弃那种罪恶感,让自己心灵得到解脱。
刑官必定就是属于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他,他必定还会杀害更多的人。
秦歌本来以为视频已经结束,正要合上笔记本电脑,但忽然间,他睁大了眼睛,那个戴面罩的刑官做了件让他非常惊讶的事——他居然扯掉了头上的面罩。
画面略有些模糊,看得不太清楚,但秦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背街巷上,那家摄影工作室的摄影师,名字叫做杨铮。秦歌不久前刚见过他,因为他认出了刑官系列杀人案中,第一个受害者。
刑官居然会是他?秦歌有些意外,但事实却不容他怀疑,因为刚刚才目睹了他杀人的全过程。但是,秦歌想,杨铮为什么会在最后扯下头上的面罩呢?
画面还没有终止,杨铮接下来做的事,就是解开死者脖子上的绳子,将他头上的布袋取下。画面中可以看到杨铮似乎怔住了,然后面孔冲着摄像头的位置,神情变得异常愤怒。他似乎在吼叫什么,但秦歌却什么也听不到。
杨铮杀了人,为什么还会这么愤怒?他的神情,好像他受了愚弄一般。
那个被杀的男人,秦歌依稀也觉得面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秦歌大惑不解,也意识到了,在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些别的阴谋。刑官杀人案与别的连环杀人案不同,刑官来自一个古老的部族,杀人之外,他们还肩负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寻回族中失窃的圣物。虽然秦歌现在还不能把杀人和寻宝联系起来,但是,对手是巴族人本身,就不容他有丝毫的大意。
山下隐隐传来警笛声,显然是那个浴场工作人员报了警。
秦歌吁了口气,只觉得这一夜,当真是漫长。
此时,笔记本电脑里的画面终止。秦歌也疲倦地倚着矮墙坐下,耷拉着脑袋,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他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但眼皮就是往一块儿凑。
意识有些模糊,忽然,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睁开眼,便看到了贺兰。
贺兰不是春节回了老家吗,怎么会到这星宿台上?秦歌想自己是不是太累出现了幻觉,直到贺兰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一迭声叫他的名字。
秦歌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困了,想睡觉。”
贺兰明显吁了口气,好像是秦歌刚才的样子吓着了她,现在看秦歌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队里的同志陆续赶到,秦歌也打起精神,简单说了这一夜发生的情况。贺兰告诉他,小艇中的女人还处于昏迷状态,已经送往医院诊治。秦歌让贺兰把笔记本电脑带回去,请网络处的同志帮着查找线索。又让队里的其他同志,对星宿台周边地区进行勘察,看能否找到马南的线索。
跟随众人一块儿下山,一直到回到车里,秦歌好像觉得还有件事没做。
车子开动,他就在那儿使劲想,后来终于想到了,要过贺兰的手机,给那个叫高伟的民俗专家打过去。高伟凌晨被他电话吵醒,就没睡,再接到秦歌的电话,上来就问他深更半夜到星宿台干什么。
“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今天请个假,抽空到星宿台来一趟。手上一个案子,线索到星宿台这里就断了,你来瞅瞅,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星宿台我至少去过8回,我家里有完整的资料,包括照片和壁画的图片。”民俗专家有些犹豫。
“你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秦歌问。
“差不多是两年前。”
“所以我让你来看看,现在的星宿台跟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秦歌停了一下道,“我相信线索就在星宿台上,本来不用麻烦你跑这一趟,但是,出了点意外。”
民俗专家听出了秦歌话里沉重的味道,便不再说什么,答应立刻请假去星宿台。
挂断电话,秦歌这才想起问贺兰怎么会来,昨晚打电话时,她还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家里。贺兰轻描淡写地说她昨晚连夜打车赶回来。秦歌知道她心里头惦记着案子,在家呆也呆不住。有心想对她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淡淡地道:“原来昨晚你也没闲着。”
“马南就这么失踪了,他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贺兰还在想着马南失踪的事。
秦歌此刻也是心情沉重,巴族人居然在他眼皮底下掳走了马南。但有一点他现在可以确定,那就是巴族人并不急着杀死他:“如果巴族人想要他的命,根本不用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先在许雯家里布置密室,再留下那个代表伏羲的巴族图腾图案,最后还要在星宿台上,设计把我跟马南分开。我跟马南去星宿台前分析过,也许巴融留下了些关于宝藏的线索,巴族人这么做,只是想让马南帮他们寻找宝藏。现在想想,似乎有些不对,如果那个图腾图案是宝藏线索的话,那么它的指向是星宿台,而巴族人早就在星宿台这边布置好了圈套,显然已经破解了那图案的含义。”
秦歌摇头,满脸疑惑:“难道我跟马南的分析是错误的?”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宝藏。”贺兰说,“巴族人这么做,只是想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你知道有些罪犯,杀人之前,一定要好好戏弄那些受害者。特别是连环杀手,他们的心理大多跟正常人不一样。”
“巴族人大老远从生活的地方到咱们这儿来,要报仇只需去找马南和楚雁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杀害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秦歌摇头,“巴族人虽然有些已经在外面生活了很多年,但我实在没办法,把一个古老部族出来的人,跟那些变态杀手联系到一块儿。”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贺兰问。
秦歌犹豫了一下,现在要做的事,当然是尽快找到巴族人,救出马南。但眼前似乎一点线索都没有,除了小艇上的那个女人。
“楚雁!”秦歌重重地说,“现在,我们只能希望楚雁快点醒来,也许,她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巴族人的线索。”
“巴族人到底长得什么样,跟我们汉人有什么不同?”贺兰再问。
“我听马南说过,他们除了两个瞳孔是青蓝色的,其他都跟我们没什么区别。”秦歌叹口气,“而且,他们死去的首领巴图,二十多年前就带着一部分族人来到外面的世界,这么些年过去,恐怕他们就是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都没法认出他们来。”
贺兰有半天没说话,她在想秦歌曾经跟她说过的巴族人的故事。那些故事虽然近在咫尺,但她仍然觉得远得像那些虚无的神话传说。
她还想再问秦歌些什么时,看到秦歌已经闭上了眼睛,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当天下午,被送往市第一人民医院接受诊治的女人终于醒了过来。守候在外面的警察立刻把这消息通知了队里的贺兰。贺兰推开秦歌办公室的门,看到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仰面躺在沙发上酣睡。
贺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上前叫醒了他。
秦歌半眯着眼,听说楚雁已经醒来,立刻翻身坐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他扶着脑袋发出低低的呻吟,整个人立刻又栽倒在沙发上。
贺兰连声大叫,外面有人跑进来,七手八脚把秦歌抬下楼,上车,往医院去。
在车上,贺兰试了试秦歌的额头,感觉很烫。
第25章
很多年前,有个女人怀了身孕,却身染重症,还没等孩子生下来,就死去了。女人的丈夫悲痛之余,毅然让人剖开女人的肚子,将孩子取了出来。那孩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全身裹在一层干枯的薄膜内,脸上除了两个鼻孔,根本看不到五官,就连手指脚趾都连在一块儿。当时便有人劝说女人的丈夫,丢弃这个孩子。男人将自己和孩子关在屋里一整夜,孩子一直在哭,父亲也一直在沉思。到了第二天凌晨,父亲带着孩子出来时,裹着孩子身体的大部分薄膜已经被撕扯下来,孩子不仅露出了五官,手指脚趾分了开来,就连哭泣的声音都响亮了许多。
孩子活了下来,却生得异常丑陋。他没有头发,皮肤白得有些透明,能够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孩子满周岁的时候,父亲给他取了“启”这个名字。
他就是巴启。
启在上古神话里,是治水英雄禹的儿子。相传禹的父亲鲧从天庭盗取“息壤”到人间治水。息壤就是一种生长不息的土壤,看上去只有那么一块,但只要弄一点丢出去,它就会越长越多,积土成堤。但就在鲧即将治水成功之际,他盗取息壤的事终于被天帝知道,天帝一怒之下,便派天神在一个叫羽山的地方,把鲧杀死。但鲧虽身死却精魄不散,他的尸体,经过三年,都没有腐烂。天帝知道此事后,又派天神,用“吴刀”将他的尸体剖开,结果,从他的肚子里跳出一条虬龙,飞天而起,落地化为人形,那就是禹。
禹继承了父亲鲧的遗志,立志要治水拯救苍生。他在30岁时,娶了一名叫做女娇的姑娘为妻。禹治水繁忙,跟妻子在一块儿的时间很少,女娇便要求他治水时,能带上她,禹同意了。后来治水到了 辕山,禹变成了一头黑熊,来凿山开洞,以疏导洪水。恰好此时女娇给他送饭,见到黑熊,吓得转身就跑。禹听见妻子的声音,便在后头追她,大概是想解释些什么,但忘了变回人形。这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居然跑到了嵩高山,也就是现在的嵩山。女娇看实在逃不掉,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块石头,无论禹怎么叫她,都不出声。禹又气又急,最后对着石头大喝一声“归我子”,于是“石破北方而启生”。
这也是巴图为儿子取名启的原因,但巴图忘了,传说中的启后来得了天乐《九辩》与《九歌》,从此沉迷于声色,淫荡放恣,终于惹怒了天帝,在他死后不久,他的五个儿子便闹起内讧,以至于天下被有穷国国王后羿所得,夏家王朝中断了数百年之久。
巴启现在常常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他生怕自己步夏启的后尘,辜负了父亲的重托。
巴启除了外貌,自小便显露了聪慧过人的另一面。巴融叛族盗宝之后,巴图随后不久,也带着大批族人来到外面的世界。那时巴启年纪还小,巴融便安排他到外面学校读书。巴启性格孤僻,在学校里几乎从不跟同学们交往,每天只读书写字,后来,竟真的从书本里得到了无限乐趣。但他不幸在17岁那年,遭逢一场意外,致使双腿残疾。当时巴图还在为寻找巴融四处奔波,便派人将他送回巴族族地。
巴融死后,巴族的衰败已成定势,本来只沉迷于书海的巴启不得不挺身而出。但现在,巴启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完成父亲的遗志,寻回圣物,让巴族再度繁盛。
他坐在轮椅上,记不清自己进入这间密室已经有多少天了。他已经无数次感到胸闷气短,甚至出现眩晕的情况。他不知道现在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韩山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圣物,如果找不到,又该怎么办。
“难道圣物对巴族真的那么重要?”他想。
这样的念头让他恐慌,他知道自己在违背先人的意愿。但这想法一生出来,便再也驱之不散了。他现在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不管能不能寻回圣物,他都要回到族地去,带着剩下的族人重新开始生活。
当然,他还要带回死去族人的魂魄。魂归故里,才能与先人团聚,一道庇佑族人平安吉祥。
现在,巴启看着面前的监视器,思绪却已经飘过了万水千山,回到了族地。
监视器里,杨铮慢慢走出了房间。
杨铮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梦到了很多东西,但醒来后,记得的仍然是那片温暖的海水,黑暗而明亮。这回,海水里只有他,所以,他睡得很踏实。
醒过来,他知道为什么连梦里都这么安静。
因为他在一夜之间,已经杀死了两个人。现在,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还是内心潜伏的另一个自我在杀人,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杀完人后,他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精神很好,还很轻松。这让他有点害怕,怕自己迷恋上这种感觉。
门开着,所以很自然的,他就走了出来。
一踏上环形走廊,他就觉得有些异常。向前走下去,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门居然也开着。他犹豫了一下,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刚走进另一扇开启的房门,在里面,用锤子和凿子结束了一个男人的生命。
他有些慌张——对杀人还保留最后这一点恐惧,又让他莫名生出些欣喜——他可不愿意看到房间里,再有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脚步迟疑了一下,他忽然又想到,房间里,会不会是杨梅?他已经按照刑官的要求,杀死了那个人,刑官也许会让杨梅回到他的身边吧。
到了门边,杨铮立刻知道自己猜错了,房间里没有杨梅,也没有人被绑在椅子上。
屋里有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好像还在沉睡。
慢慢走过去,杨铮看到了那男人的脸。他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但不知为什么,却依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男人跟他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系。
这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是被刑官劫持而来?
杨铮有些警觉,因为他想到了,在杀人群里,一定还有些其他人愿意要做刑官的帮手,也许这男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有,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许会同样发生在别人身上。这男人会不会也跟他一样,曾经戴上过刑官的面罩,杀过人?
就在杨铮胡思乱想时,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两人都吓了一跳,杨铮向后退了一步,那男人翻身坐起来。
“你是谁?”那男人问。
杨铮看那男人一脸茫然的神情,就断定他一定跟自己一样,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他放下心来,淡淡地道:“跟你一样,都是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人。”
那男人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房间,然后站起来,往外面去。
杨铮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盯着他的背影。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在这里能有个伴,却是件好事。尽管,杨铮其实并不能真正对他放下心来。
两人沿着环形走廊,一前一后走下去。那男人回了一下头,说:“我叫马南,你呢?”
杨铮犹豫了一下,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那男人就是马南,他在星宿台上,吃了那颗药丸,就昏睡过去。他最后一点印象,就是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面前,月光下,一道浓重的影子慢慢将他覆盖。
醒来,就已经在这里。现在,他除了想知道这是哪里,巴族人带他来究竟想干什么,还在担心秦歌能否自那小船上救下楚雁。
他还想知道,在这里,除了醒来时看到的那人——他的名字叫杨铮——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人。所以,他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一下环境。
杨铮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没有料到,环形走廊一侧那些紧闭的房门,现在居然全都打开了。
杨铮与马南所在的房间紧挨着,在第三道门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户籍警葛华!
两人走到门边的时候,户籍警正坐在床沿上发呆。门边的马南蓦然听到杨铮发出一声低吼,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杨铮已经疾步掠过他,向着户籍警直冲过去。
屋里两人很快厮打在一处。
马南有心上来劝架,但两人全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恨不能把对方撕碎才肯罢休,知道上去劝也劝不开,只能站在门边看着。
杨铮曾经空手杀死过强悍的巫罗,但他却不是户籍警的对手——是不是杀死巫罗的是潜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人?户籍警尽管看起来身子单薄,还有些娘娘腔,但终究受过专业训练,而且,居然力气还很大。现在,他已经把杨铮打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拳头不住往他脸上砸去。杨铮这时惟一能做的,就是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用胳膊遮挡面孔。
这时候,马南知道再不阻止,就要出事了。但就在他往这边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又有一个人直冲过来,先他一步到达厮打的两人面前,双手从户籍警胳膊下穿过,将他牢牢抱住。底下的杨铮趁这机会,终于挣脱开来,不顾满脸鲜血,爬起来再度前冲,但他这时也被及时赶到的马南抱住。
杨铮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户籍警,好像要把他生吞了一般。
“谁都不许再动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话的男人40岁左右年纪,生得五大三粗,脸上挂着些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他慢慢松开抱住户籍警的手,使劲把他推到一边,然后,上前一步,横在他跟杨铮中间。
“这事到此为止,不管多大的恩怨,出这个门再说,到时,谁把谁打死全凭个人本事。”他说,“但在这里,谁也不许再动手,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杨铮喉咙里发出些呜咽声,马南手上使劲,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杨铮曾眼睁睁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户籍警头上被套上一个黑布袋,在刑官的威逼下,他也终于戴上刑官面罩,走到另一个房间,拿起地上的锤子和凿子,将椅子上的人杀死。
但杨铮在杀完人后,并没有按照刑官的指示立刻离开房间,而是扯下了自己头上的面罩,并且,解开死者头上的布袋。
死去的人根本不是户籍警,而是罗斌。
杨铮惊呆了,他跟罗斌虽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总算是朋友一场。他没有料到,罗斌居然会死在自己的手中。而这一切,显然都是刑官安排的,他激起杨铮对户籍警的仇恨,然后威逼他去杀户籍警,最后却使了调包计,让杨铮杀死了罗斌。
杨铮在罗斌的尸体前站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由自己的意识支配去杀死一个人,而且,杀死的是一个无辜的人。他虽然愤怒刑官安排下的诡计,但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慌张和恐惧。
他只是愤怒刑官再次戏弄了他,因为他要杀死的人是户籍警,而不是罗斌。
他慢慢离开这个房间,回到原先呆过的那间房,倚墙坐在地板上,盯着电视机,期待里面再出现画面,或者耳边再次响起刑官的声音。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当然,这必定又是因为那奇异的香味。
现在,他被马南抱住,但仍然心有不甘。同时,他暗暗奇怪,自己能徒手杀死那个强悍的怪人,为什么打不过看起来有些女人气的户籍警。
脸生横肉的男人目光在三个人身上逡巡一番后,沉声道:“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
马南放开杨铮,刚想说什么,忽然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这时,杨铮和户籍警都神情一变,因为他们都已经听出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那女人是他们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的。
——杨梅。
杨铮和户籍警这时顾不上再争斗,两人居然并肩向外跑去,只是奔跑中仍然怒目而视,像两头愤怒的狮子。马南与那脸生横肉的男人跟在后面。
沿着走廊往前过了两道门,门都是开的,一晃而过时,可以见到里面都没有人。
第三道门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正是发出尖叫的杨梅,她面色煞白,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身子还在微微颤栗。在她的边上,站着一个男人,30多岁年纪,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像个生意人。他呆呆地面朝着门里,满脸惊慌,好像屋里有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见到跑在前面的杨铮和户籍警,杨梅先是惊呆了,接着掩面哭泣,转身欲走,但被杨铮一把抓住。杨梅顺势靠在杨铮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杨铮怜惜地揽着她的肩膀,心痛极了。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杨梅根本不会被卷进来,也不会受到那么深的伤害。他的目光这时落到了站在一边的户籍警身上,户籍警此刻身子异常僵硬,呆呆地看着在杨铮怀中的杨梅,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目光中充满怨恨。
马南和脸生横肉的男人奔到门边,生意人往边上让一步,让他俩可以同时见到屋里的情景。这间屋子跟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它的中间位置有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四肢伸直了,胸前殷红一片。
不用问,那男人必定已经是个死人。
马南正想进屋查看,脸生横肉的男人却抢先迈进屋去。两人走到尸体边,脸生横肉的男人先试了试椅子上男人的鼻息,然后冲马南摇头,示意人已经死去。马南上前解开绑住尸体的绳子,将他平放在地上,这时,两人都看出了他的死因。
他的喉咙上被割了一刀,这时还有血从里面缓缓渗出。
死者是个中年人,显然死前受到惊吓,此刻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马南注意到他额头有些异样,便拨开他的头发,看到他右边太阳穴稍下点位置,被人用蓝墨水画了一个图案,赫然正是那火焰菊花图。
马南再仔细看,立刻意识到那图案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针刺上去的。
“黥面!”马南脱口而出。
黥面就是墨刑,周代五刑之一。具体做法就是在罪犯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或别的颜料,让它成为永久性的标记。同五刑中的其他四刑劓、宫、刖、杀相比,黥面显然是最轻的,但它能对人的精神造成极大的伤害。
至此,马南已经见到了巴族人利用四种古代刑罚杀人,分别是斩首、剖腹、绞缢和黥面。黥面不属于死刑之列,但巴族人却显然并不在意,黥面后再杀,不知道是不是被杀之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这时候,外面的杨铮与户籍警也都走进房间,杨梅躲在杨铮身后,根本不敢看地上的尸体。户籍警虽然是警察,但好像从来没见过尸体,看了两眼后就急奔出门,蹲下身不停地干呕。
杨铮当然知道这人是怎么死去的,只是不知道谁杀死了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凶手必定就在这里。凶手——杨铮心里叹息了一声,他也曾在刑官的威逼之下杀死了罗斌,那么,杀死这个男人的人,是不是杀人时,也处于跟他相同的境地?
大家离开死了人的房间,到外面走廊里。现在,这里一共有六个人,马南、杨铮、杨梅、户籍警,还有脸生横肉的男人和那个生意人。
“我们再四处查看一下,看这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马南说。
大家一块儿沿着环形走廊下去,又经过了两道打开的门,在第三道门里,看见有个老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到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显然吓了一跳,手上的报纸也滑落到了地上。
第26章
医院里,单人病房。秦歌和贺兰推门进来,倚坐在床头的女人木然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楚雁?”秦歌轻描淡写地道,“我跟你哥是朋友,好朋友。”
“那你就是秦歌了吧。”床上的女人道,“大哥在这里没几个朋友。”
秦歌想笑笑,但头晕得厉害。肯定是深更半夜往海里跳,着了凉,加上这一夜跑了好几个地方,太累了。赶回刑侦队,虽然换了湿衣服,但身子骨还没暖和过来,这才发起了烧。到医院,贺兰本来想让他先看医生,但他死活要先来看那个被他救起来的女人。
“这半年,我没少听你哥提起你。”秦歌坐到床边的方凳上,“你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尽管跟医生说,养好了身体,你哥回来我也好向他交代。”
“我没事,只是睡着了,睁眼就到了这里。”
“睡着了?”秦歌将信将疑,“你睡觉就那么沉,发生这么多事,你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楚雁沉默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该怎么说。
“有什么就跟我说吧,你们的事我全清楚。”秦歌故作轻松地道,“半年前我跟你哥去上海,让那个巴族杀手从楼上给推了下去,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那段时间,你哥没事就来陪我,什么事都跟我说了。”
楚雁点点头:“大哥肯定没跟你说过荀草。”
秦歌愣一下,摇摇头。
楚雁解释道:“父亲以前跟我提起过,巴族族地里生长一种荀草,《山海经》里说这种草开黄花结红果,吃了果子可以让女人变得美丽。但实际上,荀草还有一种功效,就是焚烧后会有种香味,香味有很强的催眠作用,人闻了,很快就能睡着。”
“你就是闻了荀草的味儿?”秦歌说。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荀草,但是每次睡着前,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幽香。”楚雁又沉默了一下,“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秦歌想了想,就把昨天晚上,跟马南一块儿去星宿台后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至于为什么去星宿台,他只说是跟马南发现了巴族人留下的火焰菊花图。
楚雁的神情黯淡下来,她说:“那个图案,其实是父亲留给我的。”
半年前,桃花山上,巴图与众多族人尽皆死在迷宫里。楚雁最后关头带着马南离开,就在马南问楚雁为什么要救他的时候,父亲巴融终于现身。巴融一生谨慎,但谋局十多年的计划终于成功,一举击杀了巴图和他的族人,心中未免有些得意,所以,根本没有提防巴族杀手郁垒随后的致命一击。
巴融倒下,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双手分别伸向马南和楚雁。马南知道老人的心意,终于上前握住他的手,颤声叫了声:“父亲。”
巴融终于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马南的这声“父亲”,他虽死而无憾。
其时,楚雁已经握住了巴融的另一只手,她察觉到父亲的掌心好像有些东西,正要低头查看,父亲忽然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似是要阻止她的动作。
父亲临死前留给楚雁的,是一张小纸片,上面,便画着火焰菊花图。
“父亲死后,我不愿意再留在大哥身边,告诉他红棉姐的下落后,便悄悄离开了这里。”楚雁低声道,“我知道大哥肯定会找我,所以就在外面飘了好长时间,最后,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回了上海。我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至少那里还有些认识的朋友。”
秦歌不说话,静静地听她讲。
“我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但没料到,两个月前,巴族人忽然再次找到了我。”
秦歌叹了口气,虽然这些都在他和马南预料之中,但现在听楚雁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要为楚雁叹息。她是巴融的女儿,所以,她的生活注定要比别人多许多波折。
“我知道巴族人要为巴图和族人报仇,肯定不会放过我。要知道,如果没有我,父亲的计谋也不可能成功,所以说,我也是杀死巴图的凶手。”楚雁沉默了一下,好像回忆是件让她非常伤心的事,“为了帮助父亲实施他的计划,我出卖了四位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哥哥,致使他们都死在郁垒的手上。我就是因为这个,不愿意留在大哥身边。在这世上,我已经再没有什么亲人,死在巴族人手上,我就能再见到父亲和几位哥哥,那对我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但巴族人却没有杀你,最后还放了你。”秦歌疑惑地道。
“我也以为这次我肯定得死了,但最后,巴族人对我说,只要我帮助他们找回父亲盗走的圣物,他们便会放过我。”
“所以,你就把那个火焰菊花图交给了他们。”
“我根本就不知道圣物在哪里,就算知道了,对它们也没什么兴趣。甚至,我还有些痛恨它们,要不是它们,父亲这一生,也许会过得很平安,我们这些孩子,也许此刻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我想,如果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那张纸条,真的跟巴族圣物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就交给他们好了。”楚雁说。
“你说巴族人两个月前找到了你,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一定还发生了些别的什么事。”
楚雁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只知道,当我把父亲留下的纸条交给他们后,我就昏昏沉沉的没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里。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出去,是一个圆形走廊。走廊里还有其他几道门,但全都关着。我就在那里过了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这么长时间,巴族人再没找过你?”秦歌皱着眉头问。
楚雁摇头,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被囚禁的两个月,没有人跟她说话,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发时间。而且,她不知道巴族人最后究竟要怎么处置她,所以,空虚与恐惧,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中。
幸好,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又回到了大哥的身边。
“大哥。”楚雁忽然想到了马南,急切地问,“你说昨晚跟大哥一块儿在星宿台发现了我,大哥为什么没来,难道他还在怨恨我出卖了几位哥哥的事?”
秦歌眉峰皱得更紧,目光怔怔地盯着楚雁,半天才说:“马南失踪了,我们相信,巴族人带走了他。”
“啊!”楚雁惊呆了,连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
“现在,我们确定巴族人就在这城市里,所以,想让你再好好想想,看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巴族人除了要找回他们的圣物,好像还打算干点别的事。”秦歌想想巴族人杀人的手段,也是忧形于色。
“巴族人会不会伤害大哥?”楚雁似乎根本没理解秦歌的话,惊恐地道。
“我想马南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秦歌说,“巴族人既然能够放过你,那么也必定不会伤害马南。我猜很可能他们需要马南为他们做些事。”
“你刚才说,你们去星宿台,是大哥从那幅火焰菊花图里得到的线索?”
“没错,马南在星宿台上,好像还发现了什么。”秦歌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已经打电话让我一个朋友去星宿台了,他是考古和民俗专家,星宿台上如果有什么线索,他一定能够发现。”
楚雁怅然自语:“难道父亲留给我的那幅图,里面真的藏着巴族圣物的下落?”
“你先别考虑什么巴族圣物了,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找到巴族人囚禁你的地方。”秦歌说。
楚雁沉默不语,凝神细想,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她面色苍白,而且看起来异常憔悴。现在知道马南被巴族人带走,她更是满脸惶然。巴族人放她回来,必定因为她对他们不构成威胁,她又怎么能说出被囚禁的地方呢?
“我想去见一个人。”她忽然说。
“谁?”秦歌问。
“红棉。”
秦歌犹豫了一下。按说楚雁要见红棉也挺正常,红棉跟马南都是巴融收养的孩子,楚雁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几乎都是跟他们在一块儿度过的。现在,马南被巴族人掳走,那么,这城市里只剩下红棉,算是楚雁的亲人。
但是,秦歌想到楚雁曾经出卖过几位哥哥,而且,这番突然出现,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多少让人有点怀疑。让她去见红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吧,你呆会儿再让医生检查一下,如果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就跟我一块儿回刑侦队,晚上我陪你一块儿去找红棉。”
楚雁点头。这时她看秦歌跟身后的女孩点点头,两人就要往外走,忍不住道:“你去哪儿,我呆会儿怎么找你?”
“你放心,外面有我们的同志在保护你。”秦歌站在门边回过头来,“我也得趁这工夫去打一针,警察也会生病,我这儿正发着烧呢。”
“我们秦队昨晚为了救你,大冷的天,从悬崖上跳到海里,肯定被冻出毛病来了。”边上一直沉默的贺兰这时插了一句。
楚雁呆住了,再看秦歌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歉意。
秦歌这时转头盯着贺兰,他从贺兰刚才那句话里,听出了贺兰似乎对楚雁有些敌意。他想问,但当着楚雁的面,先忍着。后来直到医生给他挂了瓶吊水,他坐在输液室里,才向贺兰说起这事。
贺兰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她说:“我就是觉得这楚雁有点可疑,你也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纯粹就是种直觉。”
秦歌沉默,他心里,何尝对楚雁没有戒心?
输液室里人很多,春节期间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病。秦歌和贺兰百无聊赖之际,有人进来卖报纸,30多岁,挺胖的女人,看模样像是下岗女工。秦歌让贺兰买了份晚报,抽了几页过来,漫不经心地看着。
报社春节期间休假,报纸停了四天,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份报纸。
晚报一半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社会新闻,秦歌对那些小道消息八卦新闻没什么兴趣,除了社会新闻版,他就喜欢看大写真这样的栏目。大写真几乎每期都用一整版来讲一件事情,案件居多,这也跟警察的职业有关系。
翻到大写真版,秦歌瞪着上面套红的标题,半天没反应过来。
边上的贺兰看到他有些异样,探过头来,也立刻呆住了。这期写真特稿的标题是这样的:
杀人录像再现古代酷刑
连环杀手留书警示世人
这篇报道里,记者声称两天前收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有两段影音文件,都是一个自称刑官的人,分别用古代酷刑中的“斩首”和“绞缢”杀人的录像。光盘里还有一个文本文件,是刑官给记者的一封信,里面不仅详细地讲述了他杀人的动机,还对受害者的情况做了介绍。
文章分析凶手必定曾经受到过伤害,因而对这社会充满怨恨,这才采取极端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在谴责了这种杀人行为的同时,记者又引用了凶手信中的一些观点,来让读者相信凶手是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人。
“这社会就像一个传染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但仍然不停地向空气中散发着致命的病毒。每个生在这社会中的人都是不幸的,每天呼吸着肮脏的空气,吞食着动物和植物的尸体,用文明来装饰自己丑陋的生命。活着是件无奈和痛苦的事,但既然已经生在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让这个世界变得干净。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来清理这世界上的一些病毒……”
凶手清理病毒的方式就是杀人。
信件中对受害者的情况也做了介绍,被斩首而死的人是名律师,遭受绞缢之刑的是名房地产商人。刑官声称,被杀的律师惟利是图,早就弃法律的尊严不顾,连做人起码的诚实都不具备。但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要站在神圣的法庭上,拿着法律的武器,去获得自己最大限度的利益;对于房地产商的痛恨,更是成为大多数公民的共识。他们将房价炒高,为自己创造利益,根本不顾普通市民的感受。这名被杀的房地产商人,便是这一类人的代表。
这篇报道结尾,记者称,就在即将发稿时,又收到凶手的另一张光盘,里面又是两段杀人录像,仍然使用古代酷刑作为杀人方式,这回是“剖腹”和“凿颠”,死者分别是传销者和广告策划人。对于这两种职业,刑官说他们同样是这社会的病毒,每天都在毒害着人们的生活。传销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它不仅以欺骗的手段敛取钱财,还给不明真相的人制造一些虚无的神话,当希望破灭,这对人的精神是种极大的摧残;至于广告策划人,则是指他们策划制造了大量的虚假广告,不要以为电视上播的广告比街头电线杆上贴的小纸条强多少,也不要以为那些所谓的知名企业,跟地下黑作坊有什么区别,他们对消费者的欺骗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这些欺骗,大多是通过一些广告策划人来传达给消费者的。
文章结尾,记者称已经将光盘送交公安机关,并将对事件展开追踪报道。
看完文章,秦歌大怒,将报纸揉成一团,重重地摔在地上。现在这些新闻记者,为了制造轰动效应抓眼球,什么事都往报纸上发。碰上这种事,首先想到的不是立刻报警,而是通过手上掌握的媒体捅给老百姓,他们不知道,这样会给市民带来多大的恐慌。
“立刻派人去报社,找到那名记者,调查消息来源。再找他们领导,让案子侦破之前,不要再刊发任何刑官杀人的消息。如果他们不买咱们的帐,就找局长,让上头出面解决。”秦歌气呼呼地说。
贺兰点头,到一边打电话交代队里的同志去办这事。
回到秦歌身边坐下,贺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刑官肯定不会杀这四个人就算完事,现在他用斩首杀了律师,绞缢杀了房地产商人,剖腹杀了做传销的,凿颠杀了广告策划人,下面,他还会用什么手段去杀哪些职业的人呢?”
秦歌这时候心情沉重,知道这事捅开了,如果不及时破案,不仅会让市民产生普遍的恐慌心理,上头也会施加压力。而且,作为一名警察,如果不能及时制止犯罪和抓住罪犯,那就是一种失职,可偏偏现在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贺兰的话更让他心情烦躁,现在,他连坐在这里打吊水的心情都没有了。
贺兰接着说:“刚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回老家过春节,除了反复观看那段虐杀视频,我还四处瞎转悠。我曾经到过一个网站,那里正在举行一个活动,让网民投票,选出现在最令人痛恨的8种职业。活动还没结束,投票还正在进行,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回想,好像律师和房地产商都在候选的职业里。”
“那你还记得那个网址吗?现在就打电话回去,让队里的同志查一下。”
贺兰摇头:“我只是通过别的链接无意中转到那儿,真不记得网址了。不过,我回去可用以百度搜一下,兴许还能找到。”
秦歌沉默,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他实在不能把报纸上刊发的凶手,跟巴族人联系起来。巴族人报仇寻宝,这些都能说得过去,但是,他们怎么会想到利用中国古代酷刑杀人,而且,还会有意识地选择下手目标。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局里技术科的同志。他们说,从许雯家中搬回的电脑里,发现了刑官的线索。秦歌精神一振,立刻挂断电话,一把扯下手背上的针头,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秦队,我们上哪儿?”贺兰跟过来问。
“回局里。”秦歌头也不回地说。
“那楚雁怎么办,她还等着你带她去见马南的老婆呢。”
“先把她带回队里,打电话给红棉,先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是马南的妹妹。”秦歌头也不回地道,“这事不急,找到马南,抓住刑官,才是正事。”
第27章
7个人,聚集在那老头的房间里。老头60多岁,半秃顶,身子发福,肚子凸出来,皮肤却保养得挺好,白白的,下巴上一根胡子都没有,乍一看有点像老太太。
屋里这些人,除了杨铮杨梅还有那个户籍警本来就认识,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在这种场合下,所以大家都戒心十足。对于怎么会到这儿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除了马南和杨铮,其他人要么是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换了地方,要么就是受到袭击,被人打晕,硬劫到这儿来。
那个脸生横肉的男人叫赵四海,说话大嗓门,身上有痞气,这些人里面就他显得满不在乎。他嘴里不停骂骂咧咧的,嚷着要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一定要杀了他全家。他来这里之前,是睡在家里,老婆在一家服装厂工作,上夜班,家里就他一个人。
那穿西装打领带,生意人模样的男人叫刘洪钟,是南方一家著名制药厂的医药代表。南方人,但混在这个城市多年,据他说,这城市几乎每个医院的医生都在销售从他手里发出去的药。对发生现在这种事,他很害怕,眼珠不停地乱转,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工于心计,但胆小怕事的人。他被弄到这里之前,陪着医院里的一帮领导吃饭桑拿外带特别服务,下半夜,领导们心满意足地走了,他自己就在桑拿的休息大厅里睡着了。
那像老太太的老头,好像脑子有点不好使,也可能是老年痴呆症,从头到尾坐床上,目光逐个在面前这些人脸上晃悠,不管跟谁的目光相遇,都会僵硬地笑笑,很献媚的样子。
“不管什么原因,我们大家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要想出去,就得齐心协力,千万不能互相猜疑。”马南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巴族人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用意。
这种事在现实里不多见,但电影小说里并不新鲜,美国好莱坞拍过很多类似的片子,都是一帮人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发生的故事,不断有人死去,凶手或者躲在背后,或者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现代犯罪学中有一个名词叫做模仿犯罪,就是指凶手模仿一些经典案例,或者借鉴电影小说里的犯罪手法。
但这种事发生在巴族人身上,马南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没有人响应马南的话,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打算。脸生横肉的赵四海大着嗓门说去检查一下环境,看有没有办法可以离开这里,先出去了。胆小的医药代表犹豫了一下,立刻跟在刘四海的后面。杨铮这时也跟杨梅一块儿离开,那个户籍警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两人,怨恨的神情在脸上一览无遗。杨铮和杨梅出门后,他稍停了一会儿,也跟着出去,慢慢走在他俩的后面。杨铮蓦然止步,回身怒目而视,他也停下,目光毫不畏缩地迎上杨铮。
杨铮喉咙里发出些呜咽,身子也立刻绷紧了。那边的户籍警亦不示弱,垂在两边的双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杨铮还是被杨梅拉走了。杨梅虽然也痛恨那户籍警,却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于是,杨铮跟杨梅在前面慢慢走,户籍警低着头,像个不散的冤魂紧紧跟着他们,中间相隔三步的距离,直到前面两人走进一个房间,把门关上了。
那边屋里只剩下马南和那个老头,马南盯着老头看了会儿,老头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报纸,聚精会神地看,好像上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马南心思一动,上前从老头手中抽出报纸。老头显得很愤怒,但胆怯地看着马南,像个小孩面对比他强壮的大人,敢怒不敢言。
于是,马南看到了晚报上的那篇文章,他感兴趣的,也是凶手——就是把他带到这里的巴族人,究竟还会使用什么样的古代酷刑杀人。还有就是,他们接下来还会选择什么职业的人作为下手目标。但不管如何,他已经料到,接下来的死者,一定就是现在这房间里的人。因为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报纸上没有提到的死者。
他的心情变得沉重,巴族人行事越来越出人意料。他们最初杀人,还只是通过网络和光盘来展示给别人看,现在,把他掳到这里,目的自然就是要让他亲眼目睹这些人的死亡。
可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离开老头房间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关上。他虽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却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里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死去的人会是谁。他有心将这消息告诉大家,但那样做的后果,必定让本来就怀有戒心的几个人,更增加些猜忌,电影小说里的凶手,大多是利用人的这种猜忌心理,寻找机会,行凶杀人。
马南沿着外面的走廊向前走,他已经知道了走廊是个圆形,在外环那一侧,隔上一段距离便会有个房间。现在,他决定沿着环形走廊走一圈,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他刚经过两个房门,便见到赵四海跟刘洪钟迎面过来。
“真他妈见鬼了,居然有人将房子盖成这样。”赵四海嘴里嘟囔着,看见马南,嗓门更大了些,“这整个儿就是一个跑道,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马南忽然心思一动,问:“这走廊的弧度是不是都一样?”
赵四海奇怪地瞪他一眼,没说话,边上的刘洪钟搭腔道:“没错,都一样。”
马南想,如果这走廊弧度一样的话,那它就是一个正圆形了。房间都在外环的一侧,且并不是连在一起,而是中间隔上一段距离。
有些东西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马南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里一共有几间房?”他大声问。
“这倒没数。”刘洪钟回答。
“想到什么了?”赵四海看出马南神色异常。
“你们俩站在这门边别动。”马南说,然后也不解释,拔腿就往前走,疾步如飞。赵四海和刘洪钟面面相觑,赵四海随后跟上,刘洪钟也想走,被赵四海一把按住:“听他的话,别动。他想数这里有多少间房,得有个人守这儿,要不数不完。”
刘洪钟立刻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马南跟赵四海一前一后,沿着环形走廊跑了一圈。半道上看到户籍警倚在墙上,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一道门。两人打他面前跑过,户籍警目光抬了抬,好像琢磨这两人的用意。最后,也跟在两人后面,跑了下去。
一圈下来,大约用了十多分钟,回到刘洪钟站立的门边,马南微微喘息,却不说话。
“哥们儿,发现什么了。”赵四海拍着马南的肩膀问。
“8间房。”马南低低的声音道。
“8间房有什么不对吗?”赵四海有点着急,边上的刘洪钟和户籍警也把目光落在马南脸上,等待他说出答案。
“这环形走廊是一个正圆,圆形外面有8间房,中间间隔的距离也大致相同,你们说,如果把它们画成平面图,它像什么?”
“像什么?”赵四海用脚在地上画,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边的户籍警这时居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和一支笔,低头画了一会儿,将它撕下来,递到赵四海的面前。赵四海接过来看了看,恍然大悟:“像个齿轮。”
马南和刘洪钟也凑过头来,只见那纸上果真画出了走廊与房间的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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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南本来脑子里只模糊有个概念,现在见到这幅图,已经再无疑虑。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想到的跟这几个人说。
“这里肯定有地方可以通到外面,我们能进来,当然也就能出去。”赵四海大声道,“你是不是想到出去的道了,这事儿可别不告诉大伙儿。”
马南摇头:“我想到的事,跟出去的路没有关系。”
赵四海气得直翻白眼,刘洪钟和户籍警也没了兴趣。先是户籍警转身离开了,接着赵四海狠狠瞪了马南一眼,也走了。他走,刘洪钟立刻屁颠颠跟在他后面。
马南无奈地前后看看,想了想,就近走进了边上的那个房间。
进门,他下意识地将门关上,然后,仔细查看整个房间。房间长方形,墙壁与地板,都是青砖砌成,外面的门却是铁门,里面有插销。房间显得很空旷,里面除了一张床,就只在里面拐角的屋顶上,垂下来一个支架,上面有台电视机。一侧还有道虚掩的小门,进去,可以见到马桶和水龙头,显然是个小卫生间。卫生间墙壁贴着大理石,石头上还有些花鸟鱼虫的刻纹。
马南从卫生间里出来,忽然看见电视机边上,好像还有个什么东西,他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个摄像头。
巴族人把这些人抓到这里来,却躲在暗中窥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马南坐在床边,连着深呼吸几下。他需要些时洌春煤檬崂硪幌陆恿⑸恼庑┦隆8詹趴吹交Ъ龅哪瞧矫嫱迹梢匀范ㄒ恍┦虑椋牵庋焕矗畛醯囊恍┡卸暇统隽宋侍狻?br />
环形走廊,与外环的那些房间,给了他些触动,待看到那张平面图,他就已经猜到,这里其实是按照八卦图的方位修建的。
按照八卦图修建本来也没什么,只要有钱,把房子修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但是,马南这时候,不得不把它跟星宿台上看到的那个图案联系起来。
昨天夜里,星宿台上,他借着电筒的光亮在壁画中,看到了兽面人身,脚踩双龙的火神祝融。父亲巴融可能对这火神情有独钟,每次都要用他来喻示些什么。上回是在谢东城的赤璋上,让祝融高举一根代表风雷槌的骨头,这回,又在壁画上,让祝融双手向上托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那符号马南当时一看就知道是八角星纹图案。
八角星纹图案最早出现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装饰图案中,大溪遗址、大汶口遗址、青莲岗遗址等多处都曾出土过带有这种图案的陶器。后来,经过相关专家对一块出土玉版进行考证,终于确定它其实就是原八卦图形,它四方四角的特性,具有四时八节的含义。
在星宿台上,马南虽然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图形,并且也知道它的含义,却不明白,如果它真的是巴融留下的跟巴族圣物有关的线索,它喻指的又是什么?
现在,巴族人把他带到这里,当他发现这里是依照八卦图形修建的之后,立刻就想到了它跟星宿台上八角星纹图案的关系。
但是,如果八角星纹图案指的就是这里,那么,他最初的想法就全部要被推翻了。
他本来以为巴族人找到楚雁,得到了巴融留下的线索,但他们看不懂它,要借助他来破解这些线索,所以才大费周章,先送菊花,再送玄璜,然后制造密室,让他发现火焰菊花图,引他到星宿台。
但如果巴族人已经知道了火焰菊花图的秘密,那么做这一切,岂非就没有了意义。
马南想得头晕,但还是没法替这些问题找到答案。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巴族人带他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另外那些人,他们必定跟巴族人的死没有关系,更不会知道巴族圣物的下落,巴族人抓他们来又是因为什么?
想着想着,马南的头就开始疼,他索性躺到了床上,闭起双眼。
就在这时,他忽然隐约闻到了些奇异的香味。
“我要杀了他。”杨铮对杨梅说。
杨梅就在杨铮的怀里,半天都没动一下,听到杨铮的话,她的身子似乎僵硬了些,但她仍然头趴在杨铮的胸前,什么都不说。
是不是在她心里,也恨死了那个户籍警,像杨铮一样,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我必须想办法带你出去。”杨铮接着说,捧起杨梅的脸,看到她的脸上又已写满忧伤。他的心开始痛,只觉得真是自己害了她。如果杨梅那次不来拍照片,如果她不留下来做他的化妆师,那么,现在她肯定不会陷入这样一种境地。
“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他在杨梅的耳边低低地说。
杨梅回答他的,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身子也尽量地蜷缩起来,好像要把整个人,都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杨铮闭上眼睛,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肩负起了一份责任。
蓦然间,他想到了些什么,忽然重重地推开杨梅,在女孩惊愕的眼神里,他跳下床,对着墙角的位置,大声地道:“只要你放了她,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杨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墙角隐藏的摄像头。
“我可以死,我可以帮你去杀人,只要你答应我,绝不伤害她。”
“杨铮!”杨梅双眼中已经饱含泪水,她扑过来,再次抱住杨铮,感到这个男人的身子在颤栗,甚至,这一刻,需要她的支撑才能站稳。
这时,她的心忽然也莫名地颤栗了一下。
她忍不住将男人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男人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但杨梅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怀中杨铮的身子越来越沉,最后,她竟然抱不住他,两人一块儿跌倒在地。
杨铮仍然一动不动。
杨梅吃了一惊,刚叫一声杨铮的名字,忽然,那种熟悉的幽香又隐隐传来。于是,杨梅明白了,杨铮并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至于他为什么会比杨梅先睡着,那可能是因为杨梅刚才哭过了,有点鼻塞。
杨梅想明白这点时,也慢慢倒了下来,趴在杨铮的边上。
也许睡了很长时间,也许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杨梅忽然被一阵轻脆的敲打声惊醒。她睁开眼,看到杨铮仍然在沉睡,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翻身坐起来,感觉身子已经变得冰凉。
敲打声还在继续,就从门边传来,那声音还愈发变得急促。
杨梅有些害怕,先上前抱起杨铮,大声叫他的名字,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杨铮才慢慢睁开眼,先看到杨梅的慌张,再听到了那急促的敲门声,他的眉头皱了皱,飞快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吸气,做好准备,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惊慌失措的刘洪钟。
“什么事?”杨铮厉声喝问。
“出事了,又死人了。”刘洪钟带着哭音道。
杨铮吃了一惊,虽然他在这短短的一两天内,已经见到了那么多的死亡,但是,当新的死亡发生时,他仍然会紧张。
他拉住杨梅,跟在刘洪钟身后,向着走廊一侧跑过去。
远远的,看见一扇门边站着马南和那个户籍警,杨铮下意识地脚步就慢了些。这时户籍警转过头来,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死死地盯着他身边的杨梅。
杨梅躲到了杨铮身后,杨铮双拳已经握紧,步子变得愈发沉重。
马南忽然拦在了户籍警的身前,隔开了两人仇视的目光。
杨铮走到门边,往里瞟了一眼,立刻转身,将杨梅拉到一边。
他看过死人,自己也杀死过别人,但屋里的场面,还是让他觉得心惊肉跳,胸腔内有股力量腾升上来,直涌到喉边。
这回死去的人,是那个脸上生满横肉的赵四海。
赵四海没有像其他死者一样,被绑在椅子上。实际上,屋里根本连椅子都没有,赵四海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他的两条小腿已经被齐齐地切断。
他腿被人切去后,显然还在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因而,两道血痕从他的断腿处向后,经过两三米的距离,才是一大滩血迹。
赵四海的眼睛还圆睁着,面孔变得狰狞可怖。他的右臂前伸,食指竖起,似乎想告诉别人,是谁杀死了他。
第28章
死者许雯家里的电脑里,装有腾讯公司的QQ,在安装文件夹里,可以看到有四个曾经用这台机器登陆的QQ号码。按照常规,应该是登陆之后才能看到聊天记录,而登陆必须要有密码。专家们却可以省过登陆这一环节,因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记载在一个数据库文件里,只要通过其他软件,打开那个文件,便能查看到聊天记录。而且,就算你不是专家,也能到网上去下载一些专用工具,在离线的情况下,打开聊天记录。
在其中一个号码的聊天记录中,得到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在那个号码的聊天记录里,发现一个群,群的名字叫做杀人群。杀人群里有20多个号码,通过聊天内容,可以判定这些人大多都有些心理疾病,他们在群里,交流各自自虐与虐待他人的行为方式。更重要的是,半个多月前,刑官也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刑官在群里只说了几句话,却至关重要。他说,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些大动作,所以,他需要一些帮手,感兴趣的人,可以私下里找他。
看日期,那时正是第一段在网上流传的视频录像出现的第二天。
另外,号码的主人,还跟群里好多人私下里有交流,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其他人跟他相约去一个地方拍照片的事。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该号码的主人跟一个网名叫螳螂的人的聊天记录。它显示螳螂是一名摄影师,那号码的主人,就是带人到他那里去拍照片。而且,在最近的聊天记录里,该号码主人曾多次询问螳螂是否联系上刑官,表露出想做刑官帮手的意愿。
该号码的主人叫罗斌,是死者许雯的男朋友,两人同居已经3年多。许雯死后,这罗斌也失踪了,现在看,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但是,下午报社送来两张光碟,它们都是刑官寄送给一个记者的。第一张光碟内容大家都已经见过,关键是第二张,里面同样刻录了两个人被杀的过程,其中一个就是许雯,另一个男人被杀之后,戴面罩的刑官居然扯下了自己的面罩,还将受害人脸上的黑布袋解下来。死者的脸孔被放大,经过处理,已经确认他就是罗斌——在许雯家里,找到很多张他们两人的合影。
秦歌回到刑侦队,先听了技术科同志说了这些情况,然后在看报社送来的第二张光碟时,和贺兰几乎同时发现,杀死罗斌的蒙面男人,他们曾经见过。
他就是背街巷一家摄影工作室的小老板,名字叫做杨铮,他曾经向当地派出所一位户籍警,提供过徐莉的情况。
秦歌立刻带人赶往背街巷,路上通知了当地派出所,让他们尽快赶往杨铮住处,先把那地方监控起来。半个多小时后,秦歌带着刑侦队的人赶到,冲进那幢老房子,里面根本没有人。仔细对房子进行了检查,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后,只能把杨铮的笔记本电脑带了回来,交给技术科的同志,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秦歌让派出所的人去找那个户籍警,他跟杨铮有过接触,也许能提供点杨铮的情况。但派出所的人却说春节休假,他人不在所里,但可以立刻联系他。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秦歌临走时,派出所的人说一联系到户籍警,立刻让他去刑侦队。
另一方面,对杀人群里成员的调查同时展开。QQ聊天记录,无法在离线的状态显示人员的IP,因而也无法确定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寻找他们的办法只能通过聊天内容来推断,同时,致电广州的腾讯公司,让他们配合,提供那些号码的登陆IP。
另一方面,四名被刑官杀死的人中,已经有两人的身份得到证实,还剩下律师和房地产商,查找工作也同时展开。
秦歌回到队里,已经是黄昏了,他刚坐下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居然是红棉打来的。
原来楚雁跟着贺兰一块儿回到刑侦队,被安排在一间休息室里。秦歌跟贺兰接下来去了背街巷,这一忙起来,几乎把她给忘了。就在他们去找杨铮的时候,楚雁出来给马南家里打了个电话,那边的红棉听到她的声音,又惊又喜,要知道,她们姐妹已经好多年没见了。
楚雁说,她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红棉。
红棉当然也迫不及待想见到楚雁,告诉她地址,让她现在就到家里去。但楚雁却说,这事要等秦歌回来再说。
所以,红棉这才打电话给秦歌,问他什么时候送楚雁过去。
红棉这样说,秦歌就知道楚雁肯定不会是冒充的,心里虽然还有点疑虑,但想想也没理由不让楚雁去见红棉。而且,红棉家里现在还有两位队里的同志。所以,他电话里答应红棉,立刻就派人把楚雁给送过去。
站在窗口,秦歌看到楚雁跟在一位同事的后面上了车。
贺兰这时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秦队,有发现,我们找到杀人群里的一个人了。”
秦歌带人去找杨铮时,贺兰留在了队里。她对网络这一块儿比较熟,所以上了自己的QQ,然后对照着打印出来的杀人群里的名单和号码,逐一用QQ的查找功能来查看他们的资料。事情也凑巧,她在查找一个号码时,居然发现号码的头像是彩色的,也就是说,这号码的主人现在正在线上。
贺兰立刻发去加为好友的请求,很快,对方接受了请求,这样,那人就出现在贺兰的好友栏里。贺兰的QQ可以看到对方IP,有了IP,很快就查到了他现在上网所用的电话和地址。
秦歌在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坐热了,立刻再次带队出发。
这回很顺利,在一个小区的一套居民房里,把这个人给揪了出来。他开门的时候,被刑侦队的人按在墙上,秦歌冲到书房里,他的电脑还在线上,那个QQ号还挂着。
秦歌坐到外面客厅的沙发上,示意让那人也坐下。那人叫李建军,宽脑门,鼻梁上卡副金丝边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像个知识分子。对警察的到来,以及粗暴的举动,他显得很愤怒。
“我们只是来向你了解点情况,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换个地方说话了。”
“我没做任何违法的事,你们这样做,我可以到督察处去告你们。”他说。
“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这事情完了,我可以开车把你送到督察处去。”秦歌沉着脸,做出副威严的表情,“但你现在得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李建军不说话了,头歪到一边,显然还不太服气。
秦歌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那是罗斌和许雯的合影:“你见过这个男的吗?”
李建军眼镜后面的眼珠转了转,立刻老实了,但显然还有些犹豫。
“别考虑了,要没证据,我们能大过年的来找你。”秦歌瞪着他,“不是我小瞧你,你现在不说,跟我们回去,我保证你三分钟不要,就什么都交代了。”
“出了什么事吗?”李建军开始慌张了,“出了什么事可都跟我没关系。”
“你甭管出什么事,只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李建军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深吸口气,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肯定出事了,我要不说清楚,你们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但我有个要求,你们千万别把我说的告诉我老婆。”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你要真犯了罪,我们想瞒都瞒不住。”
“我没犯罪,我只是做了点见不得光的事。”李建军垂头丧气地道,“这人我认识,叫罗斌,我跟他没见过几次面,也不熟。我们一个圈里的人,谁想拍照片都找他,他认识一个摄影师。我看别人都去拍,也就联系他,去拍了一回。”
“拍什么样的照片,说清楚点。”
李建军头垂得更低了些,支支吾吾半天,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事情说清楚。这下秦歌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这事让他老婆知道,再看着他,心里就多了几分厌恶。
“再想想,还有别的事没有?”他问。
“没了,真没了。我就那次去拍片子,见过罗斌一回,此后就再没跟他联系过。”
“那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前段时间不是网上出现一段录像吗,一个戴面罩的人杀了一个女的。后来,那人在咱们群里出现过一回,说是找帮手,还说接下来他有大动作。”
“你私底下找过他没有?”
“我哪有那胆儿啊。”李建军有点着急,怕警察不相信他,“我真没找过他,但我知道咱们那群里,肯定有别人愿意当他的帮手。”
“你还跟那群里谁私底下联系过?”秦歌问。
李建军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没了,真没了,我到那群里也没几天,除了罗斌,跟谁都没见过。你知道网上这些人,都没句实话,特别在咱们那群里,谁也不会轻易露了底。”
秦歌看这小子眼神有些发飘,就知道他肯定还藏了点什么。
“我这可是给你机会了,你再不配合,我就打电话让你老婆来问。”秦歌说。
“别,我知道的全说了。”李建军慌得连连摆手,“您不知道我们家那位,五大三粗的,发起脾气来,揍我跟玩似的。”
“那你就别跟我耍心眼。”秦歌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板着脸说,“你去拍照片不会一个人去吧,那女的是谁?”
李建军一哆嗦,苦着脸哀求道:“这事真跟她没关系,你们找到她也没用。”
“那你就跟我们说点有用的。”秦歌喝道。
李建军低着头,一直没言语,半天工夫,他猛地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那群里,我还跟一个人接触过,他愿意花1000块钱买我拍的那些照片。”
秦歌一怔,知道这个情况挺重要:“那人是谁,什么情况,你说详细点。”
“本来要一般人说这事,我肯定不会搭理他。但那个人不一样,把照片给他,我也放心。”李建军沉默了一下,说,“那人就是杀人群的管理员,网名叫面具。”
秦歌精神一振,问:“你跟那管理员怎么交易?”
“我把照片从网上传给他,他把钱从网上银行给我打过来。”李建军咽了口唾沫,“我没见过他,所以,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秦歌皱着眉头想了想:“你帮着我们找到面具,这事我保证不让你老婆知道。”
李建军连连点头,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20多年前,有个老人,带着收养的7个孩子,生活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他就是巴融,他隐匿在那么偏远的地方,是为了躲避巴族人的追踪。后来,小城里来了陌生人,很快又消失了。巴融预感到危机,便毅然将7个孩子,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并且,叮嘱大家相互之间不要来往。
那7个孩子都是孤儿,巴融收养他们之后,生活对他们才变得有了意义。大家一块儿度过了幸福的少年时光,渐渐长大,他们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些兄弟姐妹们分离,而且是再也不能联系。楚雁是7个人中最年轻的,她在临别之际,瞒着巴融,写了六张小纸条,偷偷交给大家,那上面,只有一个时间和地址。
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安定下来后,都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但是,3个月后,大家就再次见了面。是楚雁交给大家的纸条,让大家重新联系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兄弟姐妹隔上一段时间便会相聚一次,虽然身在不同的城市,但彼此之间,仍然保留着那份浓浓的亲情。
直到后来,马南和红棉在生活的城市一块儿失踪了。
从那之后,楚雁就再也没有见过红棉。
半年前,马南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跟楚雁一块儿回到那边陲小城,巴族大巫师龙阳打开他封闭的记忆,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他跟红棉的失踪,都是父亲巴融安排的。
后来就是巴融死在桃花山上,马南除了哀痛父亲的死亡,心里还有更深的一份担忧,就是只怕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红棉母女。随后,楚雁不辞而别,在留给马南的一张纸条里,写下了红棉母女所在的城市以及地址。
马南也终能在最后,与红棉母女团聚,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红棉虽然没有参与到半年前的那些事情中去,但她听马南非常详细地说起过,所以,她虽然不能原谅楚雁出卖了自己的四位哥哥,却无论如何,都对她生不出怨恨来。就如同巴融,纵然他收养这些孩子,只是为了完成他歼击巴族人的一个圈套,但马南和红棉,回忆往事时,仍然对他充满尊敬。
红棉见到楚雁的那一刻,上前跟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有些抑制不住的泪水流出来。她听到楚雁在同时,也哽咽了。
晓彤站在妈妈的后面,带着些好奇,亦带着几分高兴,看着这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不知道该叫她小姑还是小姨。
久别重逢,当然有许多话要说,但是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及。幸好还有晓彤,当楚雁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一种久违的亲情弥漫在她们中间。
红棉跟送楚雁来的警察打招呼,楼下本来还有两位警察,这会儿他们三个站在一块儿说话,他们的神情却不像两个女人那样轻松。
红棉带着楚雁和晓彤上楼,在妈妈的示意下,晓彤听话地去了马南的书房。这样,卧室里就剩下了红棉和楚雁两个人。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现实,楚雁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告诉红棉:“大哥很可能被巴族人给抓去了。”
红棉的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这时,楚雁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两个月前,巴族人在上海找到她,然后,她一直被囚禁到现在。今天早上醒在医院里,她才听秦歌说了星宿台的事。
“那些巴族人会不会伤害马南?”红棉一脸掩饰不住的惶恐。
“他们需要大哥帮他们寻找族中的圣物,至少在圣物找到前,不会伤害他。”楚雁虽然这样说,但也是忧形于色。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凝重地道,“巴族人从我手里得到了父亲留下的火焰菊花图,以为那是关于巴族圣物的线索,但我知道,他们错了,因为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他遭逢什么意外,他也决不会让那些巴族人伤害我。”
红棉聪慧过人,她立刻就从楚雁这番话里,听出了些弦外之音。
巴融谋略过人,否则,那么精明的巴图又怎么会中了他的圈套。楚雁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既然说过不会让巴族人伤害她,那么,他一定能说到做到。
但是,他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能保护活人不受伤害呢?
除非他在临死前,已经预感到了楚雁将会面临的危险,所以,他又设下了另外一个圈套,来对付那些巴族人。也许,半年前桃花山上,他被郁垒伏击,知道自己行将死去,所以,在那一刻,他的另外一个计划立刻开始实施。
也许那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将一幅火焰菊花图塞到楚雁手中。
在桃花山上的迷宫里,巴融为巴族人准备了炸药,进入迷宫的巴图和族人,无一幸免。如果火焰菊花图仍然是个圈套,那么这回,等待巴族人的,是什么样的陷阱?
桃花山上,如果没有楚雁相助,马南已经随巴族人一道灰飞烟灭。
那么这一回,他是否还能那么幸运?
第29章
刖足!
马南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脑子里飞快地冒出这个词来。刖足,上古时期,三苗的虐刑之一,后来被定为周朝五刑一种。还有些典籍上称之为剕、腓或膑,但意思都差不多,剔掉膝盖骨,或者削去双足,都是施加于人的腿或脚,使人不能行走的酷刑。
没想到脸生横肉的赵四海,会以这种方式被人杀死。
看情形,赵四海显然是失血过多而死,所以他才会在身后留下那么长一道血痕。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那样一个彪形大汉,转眼之间,死得这么凄惨,外面这些人,谁都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当然,更多的还是恐惧。
是谁杀死了赵四海?是躲在背后的刑官,还是这里的哪一个人?
抑或刑官本来就在这些人中间。
先是杨铮搀扶着杨梅,慢慢向后退去,接着是医药代表身子也往后缩。马南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大伙儿说点什么,忽然那户籍警抢先大声道:“都站住。”
杨铮的身子立刻硬了,怒视着户籍警,好像只要他再说出什么惹恼他的话,便要直冲过去。他身边的杨梅立刻察觉到了,紧紧地拉住他的胳膊。
“大家在一块儿,比较安全。”户籍警说。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明白,不管凶手是谁,都没法当着别人的面杀人。电影小说里也都是这么说的,但关键是杨铮根本就不愿意跟这户籍警同处一室。
户籍警的话说完,杨铮鼻孔里哼一声,还是拉着杨梅,慢慢向后走。户籍警看着两人背影,胸口起伏不定,显然也在竭力抑制什么。
“你是警察,可千万别乱了阵脚,我们还都指望你拿主意了。”马南赶紧站到他面前。
户籍警脸色稍缓,负气地扭过头去。
“你的话没错,大家在一块儿,凶手想杀人,就没那么容易了。”马南说,“我们几个,最好呆在一块儿,大家好有个照应。”
刘洪钟赶紧踱过来,到这会儿,说话还带着颤音:“我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得死?”
户籍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脸颊肌肉跳动了一下,显然他此刻内心也很恐惧。马南犹豫了一下,说:“凶手肯定还会继续杀人,但他不一定要把我们这里的人全杀死。”
“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刘洪钟更害怕了。
“谁最害怕,死的就是谁。”户籍警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电影里都这么安排。”
刘洪钟身子一哆嗦,眼看就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就算死,我也不想死在这儿。”
“不想死就别害怕。”马南苦笑,“我们得一块儿琢磨一下,看有没有办法从这里逃走。”
户籍警抬头看了看马南,转瞬目光又黯淡下去。这一刻,马南看出这户籍警虽然尽量想装得坦然些,但是他实际上比谁都紧张。他的身子绷得很紧,眼角的肌肉隔一段时间就跳一次,还有他垂在两侧的手,此时都在轻微颤动。
马南想,凶手真的会在这些人里面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来他们谁像凶手。当然,凶手脑门上不会写字,以一般电影小说的逻辑,越是最不像的,越有可能是凶手。所以,如果凶手真在这些人里面,那么,他也应该是最不像的人。
马南忽然想到那个老头——老头脑袋有点不好使,像得了老年痴呆症,逮谁跟谁傻笑。要说这样的人是凶手,肯定没人会相信。
但是,马南忽然想到,脑袋不好使的人,还会想到看报纸?
他神色有些变了,立刻跟身边的两人说:“去看看那个老头。”
户籍警跟刘洪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刘洪钟颤声道:“凶手会是他?”
马南不发一言走在前面,户籍警板着脸紧随其后,医药代表慌不迭地跟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好像生怕凶手突然从背后跳出来一样。
环形走廊里的这8道门,全都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参照物,你根本分不清哪一间。所以,马南他们一边走,一边推开经过的所有房门,心里还在默默数着数。
越往前走,他们三个人心思越沉重。已经过去了4道门,按说应该到了老头呆的房间,可那4个房间,除了第3个房间里,有具尸体,其他3间都是空的。那具尸体就是脸上被刺了字的那个男人。第5道门,紧闭着,三人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马南上前敲门。没多一会儿,门开了,门里站着的人却是杨铮。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出话来。现在还剩下3个房间,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马南等人印象里,老头根本不会在那个方向。
马南尴尬地冲着杨铮苦笑:“我们在找那个老头。”
户籍警却一声不吭,大踏步向前走去。
马南和刘洪钟也没心思跟杨铮解释,立刻跟下去。门边的杨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房里,把门关上。
又过了两道门,房间里还是没有人。前面还剩下最后一道门,里面应该就是赵四海的尸体了。三人好像要验证些什么,脚下还是不停,果然,他们再次回到了有赵四海尸体的那道门边。
老头竟然消失了。
“他会不会听到动静,出来走走,刚好跟我们错开了?”马南皱眉道。如果老头还在这里,那么,恐怕这是惟一的解释了。
“我们分成两组,再走一遍。”户籍警说,眼神里已经露出些惊惧。
于是三人朝着两个方向下去了,刘洪钟紧紧跟着户籍警。身处这种环境,身边有个警察,至少心理上觉得安全些,虽然,那仅仅是一个户籍警。
三个人在走廊的另一侧相遇,这回对老头的失踪再无怀疑。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刘洪钟喃喃地说,“没想到那老头真是凶手。”
马南和户籍警沉默不语。老头失踪,有两种情况:他就是凶手,杀完人后便独自离开了。或者,凶手杀死赵四海之后,把他带走。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这走廊与8间房子里,必定藏着一条秘密通道。
这道理其实一开始大家都都能想到,既然能进来,必定就能出去。
但那条道究竟在哪里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个人结伴开始对房间逐一进行检查,为了方便辩认房间,马南还忍着恶心,用身上一条手绢去蘸了赵四海的血,在每道门边都标上数字。
一圈走下来,除了杨铮跟杨梅呆的房间,其他都仔细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最后,三人聚在8号房里——8号房就在发现赵四海尸体那间房的隔壁——都有些沮丧。如果他们找不到出口的话,那么留在这里,只能等待凶手再次杀人了。
就在这时,杨铮和杨梅忽然出现在门边。
瞧他们的神情,好像争吵过了,杨梅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而杨铮,眉宇间却饱含无奈。
杨铮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马南身上:“我想求你件事。”
马南疑惑地盯着他,点点头:“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让杨梅跟你们呆在一块儿。”
“为什么?”马南奇怪地问。杨铮户籍警还有杨梅三人之间的关系,即使不说,明眼人也能看出些端倪来,现在,杨铮却要放弃跟杨梅独处的机会。
“你别管为什么,反正我这是为她好。”杨铮看了一眼杨梅,欲言又止。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些陌生人他身具双重人格,曾经在睡梦中杀死过自己的前任女友。他也不能告诉这些人刑官的事,因为他是刑官的帮手,在这里已经杀死过两个人。
“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房间里,随时都会发出一种香味,闻到那香味,我们很快就会睡着。我相信,凶手杀人,就是在我们都睡着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杨铮这么说,马南等三人恍然大悟。他们三人此刻都回忆起来,就在赵四海被杀前,他们都曾闻到过那种香味,都曾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凶手就是那时候杀死了赵四海,或者,还带走了那个老头。
马南还想再问杨铮些什么,杨铮却抢着道:“我把杨梅留在这里,只希望你能帮我看着她,最好是一步也不要离开她,这样我才能放心。”
马南看了看那边低头凝眉看着杨梅的户籍警,若有所悟。
这时,杨铮忽然大声道:“我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因为,这里有一个畜生,不久前,就在这里的一个房间里,强奸了她!”
杨梅脸上又现出无法掩饰的忧伤,现在,这些忧伤里似乎还夹杂了些幽怨。
马南听到边上的户籍警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他正想说什么时,户籍警蓦然发动,直直地向着杨铮直冲过去。
“我喜欢她,在这世界上,我只喜欢她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为什么明知道我喜欢她,还要跟她在一起!”户籍警似乎比杨铮还要愤怒。
杨铮丝毫不惧,立刻迎上前去。
马南及时地抱住了户籍警,那边的刘洪钟也闻声而动,赶紧上前抱住了杨铮。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你!”杨铮喘息着道,“我没有把她藏起来,是你成天纠缠她,她不得不躲起来避开你。”
“你胡说!”户籍警大吼,“是你逼着她不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你会像个野兽一样强奸她吗!”杨铮吼声更大,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户籍警一下僵住了,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没办法,我只能用那种方法得到她。”
马南感觉到他的身子松软下来,下意识地就松了手。刚才满腔的斗志竟神奇地从户籍警身上消失了,甚至,他好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慢慢蹲了下来,低着头,竟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突然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除了杨铮。杨铮忽然大力挣脱开刘洪钟,冲上前来,一脚重重地踹在户籍警的脸上,把他整个人都踢得倒跌出去。
“你去死吧,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杀死的人不是你!”
户籍警挣扎着撑起身子,嘴角已经流出血来:“你杀死过人,你是个杀人凶手。”
房间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落到了杨铮身上。杨铮木然地看着户籍警,虽然眼里还有愤怒,但那愤怒已经不具任何杀伤力了。
没错,他是个杀人凶手,他杀死了他的朋友罗斌,还包括另一个奇怪的人。
他和户籍警其实没什么两样。
他慢慢转身,经过杨梅身边时,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绝望。虽然他已经不想再隐藏对杨梅的情感,但是,他仍然不得不狠下心来,将杨梅送到这里。适才杨梅就是不同意他这样做,两人才发生了争吵。杨铮知道,自己是对的,爱她,便离开她,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受伤害。
“我并不是要真的离开你,只是暂时分开。如果我们单独呆在一起,那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我们会再次睡去,我真的不希望醒来后,发现我已经伤害了你。”杨铮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痛得抽搐。
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孩,已经去往冰冷黑暗的世界。
“你就是凶手!”户籍警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吼。
杨铮身子微颤,但还是脚下不停,慢慢走出了房间。杨梅情绪激动,转身面对着墙壁,肩膀抽动,显然在无声地哭泣。
马南与刘洪钟面面相觑,想上去安慰杨梅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刘洪钟忽然拍了拍马南的肩膀,示意他看墙角悬挂的电视机。电视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画面,看背景,正在这里8间房中的一间。屋子正中,有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头上被一个黑布袋套住。此刻,另一个戴面罩的男人正慢慢走到他的身后,这男人手中拿着锤子和凿子。
死亡在瞬间发生,戴面罩的男人顷刻间就结束了一条生命。
马南一看就知道,那是报纸上提到的凿颠之刑。
画面还在继续,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预料。戴刑官面罩的男人居然摘掉了自己头上的面罩,还解开了受害者头上的布袋。
画面虽然不很清楚,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下认出了杀人的人,正是杨铮。
“我就知道凶手是他,他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人!”户籍警大声叫,他的目光逐个掠过杨梅、刘洪钟和马南,似乎是想取得别人的支持。
“但是,你看他最后的神情,好像很震惊,也很绝望。这都不是一个连环杀手应该有的神情。”马南神情严肃地说。
“这些有什么关系,他杀人了,我们都看到了,他戴着面罩,他就是刑官!”
“他会不会连我们都一块儿杀掉?”胆小的刘洪钟怯生生地道。
“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就是想杀死我们。你不想死,那就只有一种办法。”户籍警瞪着刘洪钟,一字一顿地道,“在他杀死我们之前,我们先杀死他!”
刘洪钟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劲来。而那边的杨梅,却蓦然转身,盯着户籍警。
“杀死他,你们也是凶手!”
“但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他把我们全部杀死。”户籍警情绪显然也很激动。
“至少我知道杀死赵四海的不是他!”杨梅大声道,“赵四海死的时候,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一刻都没分开过!”
户籍警顿时语塞,半天,才冒了一句:“但他真的杀了人,还戴着刑官的面罩。”
“那是因为真正的刑官威胁他,如果他不杀人,就把我继续跟你关在一个房间里!”杨梅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目光里的忧伤像把利剑,直直刺进户籍警身体里去。
户籍警目光闪烁,不敢与杨梅的相碰。他退后一步,瘫软地倚墙坐到地上,不发一言。而杨梅这时,也不再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马南紧走几步到她跟前。
“去找杨铮,就算他不想跟我呆在一起,我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
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杨铮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呆在一起?我看出来他其实非常在乎你,否则,也不会为了你去杀人。”
“这跟你没关系。”杨梅冷冷地道,随后径自出门。
马南似乎不太习惯跟女人争辩,看着杨梅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追出门去。走廊里,马南抢到杨梅身前,压低了声音:“杨铮喜欢你,但要把你推给我们这些人,我能想到的惟一答案,就是在他身上,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杨梅说。
“也许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马南皱着眉道,“真正的凶手把我们这些人都弄到这里来,肯定不是纯粹为了杀死这些人,我怀疑这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阴谋。”
杨梅愣一下,没说话。
“我们大家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要想找出生路,只能齐心协力。我相信就算杨铮真的杀过人,但他肯定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杨梅脸色缓和了些:“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现在不管是谁,一个人呆着都是挺危险的事,不管你还是杨铮。”马南想了想道,“我有个主意,既然杨铮不愿意跟你单独呆在一起,那么,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去杨铮那里,这样,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就能都有一个照应。”
杨梅还在犹豫:“只是不知道杨铮愿不愿意。”
“但至少我们可以试一试,不是吗?你也不希望杨铮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成为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吧。”
杨梅怔怔地盯着马南,似乎想看清他的真实意图。但最后,她还是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低头跟马南一块儿向前走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尝愿意单独呆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就算死,跟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一块儿,总比孤零零一个人死去要好。
第30章
秦歌回到刑侦队,贺兰已经将一份资料放在了他的桌上。
李建军交代了出售照片给杀人群管理员的事,并且,交易是通过网上银行转账完成的。李建军后来当着秦歌的面,登陆网上银行,下载历史明细账目。
明细账目打印出来,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与刑官交易的具体时间。
网上下载的账单没有对方卡号,但这已经不能称为问题了。前段时间银行发生了起案件,秦歌在办案时,跟那家银行几位老总都打过交道,有两位私交还不错,案子完了,还能约出来一块儿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
如果公事公办,那至少得到第二天上班,才能查出对方的卡号,但秦歌只不过给银行一位老总打了个电话,半小时之后,不仅对方卡号,包括持卡人的身份证复印件,都传真到了刑侦队。
贺兰守在队里,拿到这些信息,立刻打电话给持卡人居住地的派出所,让他们查询此人的相关情况。派出所那边的人一听贺兰报出名字,马上就说知道这个人,很快就从户籍科调出了此人的相关资料,给贺兰传了过来。
持卡人名叫章善仁,但他究竟是不是杀人群的管理员,却挺让人怀疑的。
资料显示,章善仁生于1940年,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66周岁。现在上网的老年人挺多,看看新闻,玩玩小游戏,甚至聊天玩QQ,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要说一个66岁的老人创建一个QQ群,还能招揽到那么多志趣相投的人,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太可能。
而且,这个叫章善仁的老人,离休前还是某大局的一把手,曾经在这城市风光无限。这也是派出所的同志一听贺兰报出名字便知道他的原因。
章善仁离休后一直住在家里,生活得非常低调,不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他的老伴早逝,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平时来往也不多,他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据所在辖区派出所的同志介绍,这位老同志和街坊邻居相处得挺好,附近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碰上了,也会主动帮忙。他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外头认识的人多,一般小事情到了他的手上,很快就能办妥,所以在街坊邻居中口碑非常好。
秦歌立刻让贺兰给章善仁家里去电话,但没人接。立刻,秦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再次联系当地派出所,让他们派人去章善仁家里,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
现在天已经黑了,一个孤身老人这时候不在家里,能去哪儿?
派出所的同志很快来电,章善仁家里没人,但据邻居反映,章善仁在海边还有一套房子,是他离休第二年买的,那会儿的房价还没这么高,但那也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积蓄。邻居们都知道章老爷子隔三差五总要到海边住上几天,钓钓鱼,吹吹海风,老头虽然孤身一人,但还挺会享受。
那套房子的地址很快就查出来了,位置就在那个海岛上,是他从当地一位渔民手上买来的,两层小楼,坐落在半山腰上。
听说又是海岛,秦歌头有些疼。星宿台就在那岛上,马南昨晚也是在那里失的踪。他忽然又想到,这一切和这个章善仁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秦歌坐不住了,立刻带了贺兰,开车往那个海滨小镇而去。
路上,秦歌忽然想到那个民俗专家高伟,他答应今天去星宿台,察看一下星宿台与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秦歌给他打了个电话,高伟说他刚从星宿台回到小镇,跟几位同行一块儿吃饭。他告诉秦歌一家酒店的名字,让秦歌呆会儿到了去找他,晚上把他捎回市里。
车到海滨小镇,驰到高伟说的那家酒店门口,本来想带了高伟直接去找章善仁,但秦歌想了想,还是带着贺兰进去吃了点东西,然后才打电话让高伟出来。
“有没有什么收获?”秦歌在车上问高伟。
高伟刚剃了头发,人显得很精神,但神色却有些郁闷:“你要的收获倒是找到了,但那收获对我们这些文物工作者来说,却不是好消息。”
“你发现什么了?”秦歌来了兴趣。
“观星台的墙壁上都有些刻画,西边墙上本来刻的‘仓颉造字’和‘舜耕历山’,但我今天去的时候,发现‘仓颉造字’那组画的一侧,又增加了一个图案。你别说,那图案刻得还真不错,混在本来的壁画里,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不待秦歌说话,高伟抬高了声音道:“但这对文物是一种破坏!要知道,那星宿台可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星宿台上的壁画,可以说是中国保存最完整的汉化像石之一,现在却随意让人在上面乱刻乱画。我早就向市政府递交过保护这些珍贵文物的方案,但有关单位一到正经事就说没钱,能把人活活给气死。”
秦歌对高伟的牢骚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高伟发现的图案,是不是跟巴族有关。
车子驰上拦海大堤,十多分钟后,到了岛上。秦歌说了章善仁那房子的大致方位,高伟立刻就知道了在什么地方。搞民俗的人腿脚儿利落,这岛上就没有高伟没去过的地方。高伟说那儿有一片渔民早些年盖的两层小楼,现在大多卖给了市区的有钱人。
沿着海边大道驰一会儿,车子开始沿着盘山路上山。很快,前面就出现一个停车场。车子停下,抬眼望去,只见山上,稀稀松松地排列着十几二十幢白色的两层小楼,在夜色里看去格外醒目。
这时耳边尽是连成一片的涛声,波浪在山脚下,不停地拍打着山岩。如果不是来办案,身处这样的环境,倒真是件挺惬意的事。秦歌想到如果自己在这里有套房子,也肯定会隔三差五过来小住几天的。
山上这些小楼看起来外观都差不多,基本上属于同一时期的建筑。幸亏这些小楼都有门牌,否则,秦歌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章善仁。
章善仁的房子在这片建筑群的最南端,秦歌等三人赶到时,远远就看见楼上房间里亮着灯。有灯光就说明房子里有人,有人就说明他们这一趟没有白来,秦歌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这些两层的小楼外面都有一个院子,被围墙隔起来,墙头上插着碎玻璃片。门是铁门,两扇,朱红色,两边各有一个兽环。因为是渔民所建,所以这房子带有很浓的乡土气息。
敲门里头半天没动静,贺兰回头看着秦歌,让他拿主意。
秦歌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屋里亮着灯,肯定有人。所以,如果不想翻墙进去,那这门还得继续敲。秦歌敲门的动静比贺兰大多了,听起来跟敲锣似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兰忽然拉住秦歌,将耳朵贴到门边,然后冲着秦歌点头。
果然没一会儿,里头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开了。
门里居然站着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看着年龄跟贺兰差不多,却涂脂抹粉,穿着鲜艳的大红紧身毛衣,下面是条紧裹着大腿的皮裤。门一开,迎面就有股香味扑面而来。
后面的高伟倒没什么,秦歌和贺兰像让那香味熏着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们找谁?”那时髦女孩一脸不耐烦地问。
贺兰不回答女孩的话,却转头向着秦歌道:“我们没找错地方吧。”
秦歌挠着头退后一步,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下房子,摇头:“没错,肯定没错。”他上前一步,上下再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微微一笑,伸手从兜里把证件掏出来晃了晃,“警察。”
女孩眼神立刻开始发飘,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本来站那儿隐约还有点摆poss的意思,现在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秦歌跟贺兰看在眼里,心里有底了。
“我们找章善仁。”秦歌说,“你是他什么人?”
女孩一脸茫然,摇头:“这里没有章善仁,我也根本不认识他。”
秦歌和贺兰对视一眼,还没当回事。年前有一回,临下班的时候,派出所一个哥们打电话给秦歌,有饭局,秦歌就把贺兰带上。那天吃饭的地方就在派出所边上,吃完喝完,那哥们硬拉着秦歌去所里打牌。贺兰一个人住,晚上也没什么事,就一块儿陪着。那晚分局有行动,也不是什么大行动,扫黄,在那片抓了一帮妓女和嫖客,完了全送到派出所来。那些嫖客里有两老头,都白头发白胡子,其中一个走路都得扶墙,看着就让人揪心。派出所那哥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总结出来的观点是,人老心不老,这也是物质生活丰富的产物。
看来章善仁也是这样一个人老心不老的老家伙,这是秦歌和贺兰共同的心思。
但实际上,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想法错了。
到了屋里,那时髦女孩更加不自在。贺兰和高伟守着她,秦歌很快在屋里转了一圈,各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
章善仁肯定没在这里。
那边,贺兰只用了三招两式,就让时髦女孩交了底。
原来,这女孩真不认识什么章善仁,甚至连这里是章善仁的房子都不知道。两个月前,她在网上聊了位网友,一来二去互相之间就熟悉了。过年前,那男的提出来见面,女孩也没反对。两人约好时间地点就见了面,印象都不错,那男的就带她来到了这里。女孩心里有数,男人就那点心思,所以也根本没在意。但那男人根本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还问她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
“他让我帮他在这里看几天房子,我本来没想答应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住这儿多难受呀。但是,他又说,他可以付给我酬劳。”那女孩说。
女孩家不在本地,职业是每天晚上在一些酒吧歌厅推销一种葡萄酒。为了能多卖点,她经常得陪客人喝,还得让人占便宜。现在,那男人付给她看房子的报酬,比她卖酒要高得多,所以,她终于还是答应了他。
现在,已经是她住在这里的第6个晚上,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宁静的生活。没有烟和酒,没有喧嚣和暧昧,也没有那么多心怀不轨的男人。每天晚上,她在窗前听着涛声,看着月光下的海,常常会怀疑自己生活在梦中。
但同时,她隐约还有些疑惑——那男人究竟是什么人,找人看房子至于付这么高的报酬吗?而且他连她的底细都不知道,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把房子留给她?
直到今天警察找上门来,她的担心终于变成现实。
但这女孩的经历,反而更让秦歌和贺兰疑惑不解。现在他们已经确定没有找错地方,这里就是章善仁的房子,那么,跟那女孩见面的网友究竟是谁,他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并且留下她来看房子?
章善仁究竟去了哪里?他和那约女孩见面的男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找不到章善仁,这一切都得不到答案。但是,秦歌和贺兰既然来了,当然不愿意空手而回。所以,他们接下来对房子展开了更细致的搜索,希望能发现一点证实章善仁就是杀人群管理员“面具”的证据。
证据很容易就被找到。书房中有电脑,电脑可以连线上网,打开QQ登陆窗口,在登陆QQ号的下拉菜单里,一下子就找到了“面具”的号码。这至少可以证实“面具”在这台电脑上登陆过QQ。
贺兰很快就在电脑硬盘里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打开,里面全部都是图片。贺兰只看了两眼,便面红耳赤,站起来把位置让给秦歌。秦歌一张张浏览下去,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李建军的照片。这样,这些照片的来历已经得到证实,应该都是“面具”从杀人群成员手中购得的。
现在剩下的惟一问题,就是章善仁究竟是不是“面具”。这里虽然是章善仁的房子,但完全有可能是别人在这里操纵一切。比如那个约女孩见面的男人就非常可疑。
秦歌继续浏览图片,忽然,一张少年的照片让他警觉起来。照片的背景就在海边,上面的少年也就十五六岁左右。如果这些照片不是跟那些其他照片混放在一起,秦歌一定不会觉得它有什么奇怪。但正是因为这些照片在一般人眼里太正常了,才引起了秦歌的注意。
接下来,又有几张少年的照片,但显然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这些少年年龄相仿,脸上都还带着消不去的稚气。
秦歌盯着这些照片,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在脑子里呼之欲出,但一下子就是不能想到那是什么。他使劲拍了拍脑门,转身让躲在一边的贺兰过来。
贺兰看到照片,也有些疑惑,她点击鼠标,让这些少年的照片不断交替出现。忽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画面停在一个尖下巴的少年身上。
“我记得这个孩子,4个月前我刚到队里的时候,看到过他的失踪报告。”
她这样一说,秦歌依稀也觉得有了些印象。这时,他身上泛起些寒意,电脑里出现失踪少年的照片,这能说明些什么问题呢?难道孩子失踪,跟章善仁会有什么关系?
如果章善仁真是杀人群的管理员,那么他必定是个有心理缺陷的人,这样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止——包括杀人!
秦歌呼吸有些急促,脑子里瞬间跳出来的一些念头,让他有些恐惧。
“呆会儿把主机抱走,回去把这些少年的照片,跟登记在册的失踪人口作比较。”秦歌咽了口唾沫,起身的时候动作大了点,差点把椅子绊倒。
贺兰也有些紧张,她低声问:“要不要打电话求援?”
秦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贺兰跟在后面,看到他走进卧室,非常仔细地搜索着任何一个角落。
卧室完了是客房,衣架上挂着女人的衣服,桌子上还有化妆品和零食,那女孩这几天显然就住在这里。秦歌四处检查一遍,没发现异常,最后走到床边,将被褥掀开,露出下面的席梦思床垫来。他招呼贺兰跟他一块儿将床垫掀起来,床底,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皮箱。
将皮箱搬出来,上面有锁。这种锁绝对只能起到装饰作用,任何人都能在很短时间内将它撬开。秦歌出门,回来时手里拿着把螺丝刀,很快撬开了锁。打开,里面居然是满满一箱子衣服。
秦歌的推断终于成为现实——这些衣服,都曾经穿在照片上那些少年的身上。
将衣服掀开,箱子底下还有些别的东西,手表、MP3、手机、掌上游戏机,大多是些小玩意儿。它们无疑也都属于那些少年。
最后,秦歌在箱底找到了一张刻录光盘。
回到书房,把光盘塞进光驱,浏览光盘上的文件,是一段RMVB格式的影音文件。双击过后,播放器启动,画面出现——
秦歌跟贺兰都睁大了眼睛,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画面里会出现一个他们都并不陌生的人。
第31章
从8号房到4号房,中间要经过3个房间,马南和杨梅就算走得再慢,最多也就用个五六分钟时间。马南知道杨梅必定知道杨铮的一些秘密,但看她此刻冷漠的脸,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4号房就在前面,房门虚掩着。
马南在门边停下,示意杨梅先进去。杨梅拉开门,却怔住了,杨铮并不在房间内。
也许杨铮回来时走错了房间,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差不多。
马南这时却抢在杨梅的前面进了房间,径自走到床边。床上有件外套,杨铮刚才离开8号房时,还穿着它。那么,也就是说,杨铮离开8号房后,必定已经回到了这里。
但他现在消失了。
“我们去其他房间找找吧。”杨梅说。
马南盯着床上的外套,眉峰皱起。杨铮既然回到这里,根本没有理由再去别的房间。除非在他身上,发生了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杨梅走过来,看着外套,神色也有些惶惑。她上前拿起外套,感觉它上面还带着杨铮的体温。
“他刚刚离开这里不久。”杨梅说,“这里没有出路,他肯定还在这里。”
马南盯着床上的一个小木盒子,摇摇头:“这里不是没有出路,只是我们没找到而已。否则,我们怎么能进来?那老头又到哪里去了?”
杨梅也看到了那小木盒子,巴掌大小,全木材料,上面有个盖。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马南显然对这个盒子挺有兴趣。
杨梅摇头:“不是我的,不知道是不是杨铮的,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它。”
马南拿起盒子,将它托在掌心。盒子做得挺精致,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猜不到里面会装些什么。这时,杨梅也凑过来,盯着盒子看。
马南另一只手,轻轻将上面的盖子打开。
盒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杨梅此前没有见过这盒子,现在盒子出现在杨铮的外套下面,它要么是杨铮故意留下的线索,要么就是躲在幕后的巴族人将它放在这里的。但无论如何,盒子里面都应该有点什么。
忽然间,马南看到杨梅神色有异,正要询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接着,他鼻间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杨铮刚才说过,这些房间里,随时都会发出一种香味,闻到那香味,人很快就会睡着。马南对此当然深信不疑,因为他已经闻到过一次香味,而且真的睡了过去。
现在,香味再次出现,在这盒子里。他现在知道了这盒子的作用就是要让他们睡去,他还知道有些事情又要发生了,但此刻,他对此已无能为力。
身边的杨梅先倒在地上,马南身子晃了晃,也趴在了床沿上。
梦境显得很悠远,马南在梦里不停地走。他隐约觉得自己是在赶赴一个约会,但不知道要和什么人见面。后来,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飞快地奔到那人身边,看到他居然是已经死去的巴融。
巴融说:“孩子,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做错一些事,有时候你不得不让这些错继续下去,因为错了之后,你根本没得选择。”
马南呆呆地听着,觉得那一刻,巴融忽然变得高大起来,而他,则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天上飘起了雪花,有一些天籁的声音正从远方迤逦而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一定不会替自己选择现在这样一个身份。”巴融继续说。
雪花落下来,马南蜷缩起身子,感到又冷又饿。巴融怜惜地俯下身,轻轻将他抱起来,慢慢向着雪夜的深处走去。
马南睁开眼,他还趴在床沿上。身子很软,没有一点力气。梦境还在眼前,他记起那些事其实真的发生过。巴融在那个雪夜里,给了一个孩子生活的希望,让他有机会在将来,品味幸福的滋味。老人已经死去,他的一生也并不值得自豪,甚至,还有些委琐——为了财富不惜叛离自己的部族。“有时候你不得不让这些错继续下去,因为错了之后,你根本没得选择。”这是不是就是巴融在弥留之际,最后的感受?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不是会选择和自己的族人,自由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马南的头有些痛,梦境刺痛了他的心。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一下,等身上有了些力气,慢慢地站起来。
他还在原来那个房间内,但很快,他就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环顾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化,惟一不同的,是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杨梅和他同时闻到了盒子里的香味,两人一块儿昏睡过去,但现在,杨梅却不见了。
还有,本应该在地上的盒子,也没有了。
当然,杨梅可能先于马南醒过来,自己去了别处。但马南还是觉得不对劲,现在,这里除了他跟杨梅,就还剩下那户籍警和刘洪钟,他们俩现在呆在一个房间里。杨梅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户籍警,她又怎么会在醒来后,丢下马南去其他的地方?
马南慢慢走出房间,先侧耳听了一下,四周安静极了,那种静仿佛已经不属于人间。
不管即将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马南都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所以,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慢慢向前走去了。
经过5号门,里面地板上,有一滩血迹。这是那个脸上刺字的男人死去的房间,但现在,他的尸体也不见了。马南对此并不感到惊奇,活人都能消失不见,何况死人。在这些房间里,必定都藏着一些暗道,可以让人自由出入,只是,这些暗道极其隐蔽,说不定都有机关控制。不知道其中奥妙,就算你知道门在哪里,也没法将它打开。
巴族人就是利用这些暗门来做手脚。
马南脚下不停,继续向前,6号门已经出现在视线里,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些轻微的动静。仔细聆听,那好像是人被塞住了嘴发出的呜咽声。
马南大步向前,飞快地赶到6号门边,第一眼便看到屋子中央有个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带纸封住,此刻,正不停地扭动身子,口中还在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女人当然就是杨梅。
马南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跟杨梅同时昏倒,这时候,凶手出现,将杨梅带到这房间里,绑在椅子上。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是要杀死她,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来得及动手。
马南一点都没犹豫,立刻就进屋蹲到椅子后面,去解绑住杨梅的绳子。
杨梅挣扎得更厉害了,口中呜咽的声音也更大了些。
马南蓦然想到,杨梅见到有人来救她,本应该安静下来,为什么情绪会更加激动?除非,她知道来救她的人根本救不了他。
马南立刻感觉到了危机的存在,但已经无法逃避危机。
待听到身后有些响动,想回过头时,他的后脑勺已遭到重重一击,随即巨痛传来,眼前蓦的一黑,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他一头栽倒在地,意识也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立刻感到脑袋裂开似的痛,视线也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到了杨梅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杨梅仍然被绑在椅子上,但已经停止了挣扎。幸好,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能见到她挺直的腰板,显然还没有遭到毒手。可是,危机仍然存在,而且已经近在咫尺。她的面前,站着那男人,身着黑袍,头戴面罩,“刑官”两个字在脑门上格外刺目。
他手中拿着一把刀,刀已经举过了头顶,眼看着就要劈落下来。
“住——手——”马南只能发出一声大吼,用尽全身的力气。
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杨梅。他刚刚醒来,根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去救人了。巴族人带他到这里来,也许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杀人的过程。
马南在发出那声大吼的时候,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不忍看到血光溅起,一条年轻的生命顷刻间化为乌有。
刀并没有落下来,杨梅也并没有死去,倒下的却是那个戴着面罩的男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门外直冲进来,抱住戴面罩男人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撞到墙上。戴面罩的男人倒在地上,发出些低低的呻吟。
救了杨梅的人,正是那个让她深恶痛绝的户籍警。
户籍警走到杨梅面前,神情竟然有着说不出的凄怆,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永远得不到大人的原谅。
他撕去杨梅嘴上的胶带纸,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叹口气,转到后面替她松绑。
这时,蒙面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径自向前直冲过来。户籍警来不及站起来,便已经被他撞翻,倒在地上。杨梅也被撞倒在地,手脚还被绑在椅子上爬不起来,但她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倒地的户籍警。
户籍警来不及反抗,脑袋上便被狠狠踢了一脚,就在他感到晕眩之际,戴面罩的男人抓住这机会,又连踢了几脚,这样,户籍警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血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出来,沾满了他的面孔。殴打还在继续,起初,他还能勉强用手护住关键部位,但最后,他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但他的眼睛却还圆睁着,看着边上的杨梅,目光中,此刻竟然流露出那么多的安详。
是不是他知道自己救了杨梅,如果能为她死,便能得到她的原谅?
那边的杨梅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嘶叫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都被绑住,根本爬不起来。这一刻,她像是忘了户籍警曾经在她身上做过的那些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危急关头,一下子变得纯粹简单起来。
戴面罩的男人像是踢得累了,不停发出喘息声,但仍然不肯放弃攻击。蓦然间,他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他的身子歪向一边,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刀。他的身后站着马南。
原来马南终于积聚了些力气,在戴面罩的男人殴打户籍警时,捡起地上的刀,狠狠地刺在他的背上。
戴面罩的男人终于倒下了,倒下,身子还在不停地抽搐。
马南先替杨梅松了绑,杨梅哭着抱起地上的户籍警,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渍。户籍警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他的神情,却显得异常满足。
“我希望能够为你死去,那样,你就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户籍警说。
杨梅哭得更厉害了,目光无助地落在马南身上。马南知道她此刻的感受,叹息一声,上前跟她合力将户籍警抬到床上。
杨梅这时好像才意识到什么,站起来时,身子就离那户籍警远了些。户籍警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
马南慢慢走到戴面罩的男人面前,弯腰将他头上的面罩摘下。
此人正是刘洪钟。
刘洪钟还没有死去,睁着绝望的眼睛看着马南,恐惧极了。让马南更加诧异的不是刘洪钟居然就是凶手,而是看到他的鼻子上捂着一块纱布,边上用胶带粘上。白色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此刻,还有血丝不断从里面渗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杨梅?”马南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洪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血来,随即身子一歪,再没了气息。
马南呆呆地看着他的尸体,想到正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刚才握刀的手都有了些轻颤。看到戴面罩的男人是刘洪钟,看到他鼻子上的那块纱布,马南知道,其实这一切都在别人计划之中。
周代五刑中还有种劓刑,就是把人的鼻子给割掉,眼前的刘洪钟显然就是刚刚受过这种刑罚。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受过刑后,要加害杨梅,似乎不难推断。巴族人可以给他承诺,只要他杀了杨梅,便会放过他。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为了活命,便可以生出杀人的勇气。
但其实,受到愚弄的还是刘洪钟自己。
这里之前已经死去了两个人,死之前分别受过黥面和刖足之刑。在古刑罚里,这两种刑罚都罪不致死,但他们受刑之后,相继死去。换句话说,就是巴族人选中受刑的人,根本不可能活命,刘洪钟又岂能例外?
巴族人让刘洪钟杀死杨梅,却又让马南和户籍警适时醒来。如果他们俩不能阻止刘洪钟,死去的人会是杨梅,如果阻止,死去的人就是刘洪钟。
户籍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马南的猜想。就是马南和杨梅离开房间后不久,他就闻到了香味,昏睡过去。醒来后,跟马南一样,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出门寻找,恰好撞见刘洪钟要杀杨梅,这才果断出手,救了杨梅。
现在,这里只剩下三个人,如果这是场游戏,那么,离游戏结束恐怕已经不远。此时谁也不知道这游戏的结局是什么,是不是真像那些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最后会有一两位主角逃出生天?
这时,杨梅忽然走到马南身边,神情有异。马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倒地的刘洪钟上衣口袋里,露出短短的一截天线。马南奇怪地“咦”了一声,便要弯腰去捡,却被杨梅拉住。杨梅没有说话,但眼珠转了转,显然在暗示马南什么。马南再次顺着她眼角余光望过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里的每间房里,都装有摄像头,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窥视着。
刘洪钟口袋里的天线,一看就知道是手机天线。他口袋里怎么会有手机,这显然是个疑点,但不管什么原因,这手机对于一群被困住的人来说,都是个机会。
这事当然不能被幕后操控这里的人发现。
马南不声不响地走了两步,忽然间,飞快地抓起椅子,紧走几步,到了墙角,大力抡起来朝着摄像头砸去。
摄像头的镜片掉了下来,它再也不能监视这屋里的人了。
马南这才捡起刘洪钟口袋中的手机,幸运的是,在这密室之中,居然还有信号,而且电量也挺足。三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有了手机,最要紧的事当然就是报警,马南想,打电话给110还不如直接打给秦歌。电话很快通了,他听到秦歌在那边“喂”了一声。
忽然间,马南意识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们几个都是在昏迷状态被人送到这里来,这里根本连个窗户都没有,看不到任何可以表明方位的参照物。也就是说,他们几个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样,即使电话通了,秦歌又怎么知道去哪里救他们呢?
第32章
黑袍,黑色滑雪面罩,脑门的位置,“刑官”两个字雪白刺目。
秦歌和贺兰怔住了,本想搜集章善仁的犯罪证据,没想到这碟里却出来一个“老朋友”。秦歌当然不会怀疑马南的判断,马南认定了刑官跟巴族人脱不了关系,但这并不能排除巴族人以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也许章善仁就是其中的突破口。
刑官在电脑屏幕的播放窗口内,有一会儿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镜头,好像在等待什么。秦歌和贺兰都有点紧张,不知道刑官这回,又要弄出什么事端来。
“我希望发现这张光盘的人是警察,那么,你们势必已经发现了章善仁的秘密。”刑官的开场干净利落,一上来就表明立场。
“这时候,你们对我一定已经不会陌生,但你们仍然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本来,这个答案应该留在最后揭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你们说几句。因为当你们找到这里,我做的那么多事情,总算有了结果,而且,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要着急,我会把这些事从头到尾说给你们听,你们需要的,只是有点耐性。”
“我说过,这社会病了,它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传染病人,每天不停地向空气中散发着致命的病毒。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早就有心让这世界变得干净些,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薄弱了,而且,当你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病人,你根本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直到有一天,我认识了章善仁。他的到来就像一道闪电,让我终于找到了起点。”
“章善仁名字虽然叫善仁,实际上不善不仁,而且是个十足的变态恶棍,他离休这几年,就在这海边的小楼里,不知道残杀了多少无辜的少年。这是他的秘密,他隐藏得很好,甚至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个和气的老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决心要铲除这个病毒。但如果仅仅是杀死他,虽然容易,却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因为在这世上,像他一样的病毒还有很多,虽然他们并不一定像他这样残杀少年,却在做着同样罪恶的勾当。”
“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我的目标到了这时,已经不仅仅是铲除章善仁这个病毒,我还要通过一系列事件,来警示世人。”
“章善仁与其他老头不同的地方,是他对网络的爱好,这主要是因为他残杀的少年,一多半都是他从网络上找来的。现在的那些孩子虚荣心强,只要向他们稍微施点小恩小惠,他们便对你深信不疑,这也是章善仁能够屡屡得手的原因。”
“章善仁一年前建了一个QQ群,从网上招揽了一批跟他有着同样癖好的成员。当我决心铲除他这个恶棍的时候,我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混到他的杀人群里。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答案。在章善仁杀害的那些少年中,有一个人和我非常熟,我跟他一块儿生活了整整16年,几乎一天都没有分开过。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个想看到的就是他。我以为他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精神支柱,我要用我的一生,来为他谋取将来的幸福。但是,他就这样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很长时间都不能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我哭着告诉自己,我已经失去了他,我再也不能看到他在我面前露出笑脸,或者,偷偷看着他的背影,细细品尝幸福的滋味。”
刑官的面孔虽然在面罩后面,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没错,那少年是我的儿子,我惟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他这么白白地死去,我要让章善仁身败名裂,还要让他死得比我儿子凄惨一百倍,一千倍。”
刑官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要为儿子和那么多死去的少年报仇,我不仅要杀死章善仁,还要杀死他的杀人群里其他一些变态的恶棍。我要让他们丑陋的嘴脸都暴露在阳光下,把他们的罪恶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所以,当我见到网上那段视频虐杀的录像时,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扮演的角色。”
“我变成了刑官。我从杀人群里,选择了8个人作为我下手的目标。但我说了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我对这些人是那么不屑,甚至杀死他们,我都会觉得脏了我的手。我不是屠夫,就算我要报仇,我也不会让鲜血沾染我的双手。”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做到了。我选定的那8个人,大多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剩下的,也已经等同于一具行尸走肉。杀人并不难,任何一个莽汉都能做到,但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虽然判处了一些人的死刑,并且执行了它,但直到现在,我仍然可以非常坦然地告诉你们——发现这张光盘的警察,我是干净的,我的双手从未沾过血腥。”
“那8个人,或者为了金钱,或者为了欲望,出卖了自己。他们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杀死别人之后,也注定要被别人杀死。我把发生的过程录下来,刻成光盘,寄给报社,希望他们能将整件事告诉世人;寄给公安局刑侦队,是希望他们能够侦破此案,揭开章善仁伪善的画皮。”
“对不起,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系列杀人事件背后的故事,也知道了章善仁是这一切罪恶的根源。但是,我没有把惩罚章善仁的机会让给你们。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张光盘,所以也没法告诉你们现在章善仁是否已经死去。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人渣恶棍再有害人的机会。”
“好了,已经说了这么多,希望对你们破案能有所帮助。现在,你们除了在这海边小楼里继续搜寻章善仁残杀少年的罪证,我想,你们最想做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抓到我。我不会怪你们,虽然我坚信我自己是干净的,我从来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人,但是,我触犯了你们所谓的法律。”
“找到我肯定不是件轻松的事,因为事关我自己的安危,所以,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提示,只能祝你们好运,希望我们能有见面的那一天。那时,就算我死在你们面前,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刑官最后冲着镜头摆手,接着,画面停止。
秦歌跟贺兰半天没说出话来,这张光盘里的内容,解开了好多困扰他们的谜题,包括刑官杀人的动机,以及为什么要将杀人过程录下来,并且寄给报社,还公然挑衅公安机关。
但同时,它也将另外一些更大的谜题送到了秦歌和贺兰的面前。
如果事情真相真如刑官所言,那么,这些事根本跟巴族人没有关系。但为什么,给马南送去菊花和玄璜的人,约马南在铁衣巷的网吧内见面,打开的视频窗口内会有刑官杀人的画面?现在秦歌当然知道了,那时马南见到的刑官根本就是刑官选定的下手目标,他们成为刑官的帮手,杀死别人,也让别人杀死自己。
还有,在许雯死亡现场,马南发现巴族图腾图案——火焰菊花图。这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刑官和巴族人之间的关系。而且,秦歌还曾跳下悬崖,救出巴融的女儿楚雁,楚雁事后也证实,她曾遭到过巴族人的囚禁。为什么刑官在这张光盘里对巴族人只字未提,是不是在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最重要的一点,马南显然和章善仁的杀人群没有关系,但他现在也失了踪,他到底是被刑官抓去了,还是落入巴族人手中?抑或刑官本来就是巴族人?
这些问题,也许只有找到刑官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了。
秦歌当即打了两个电话,先通知海滨派出所来人保护现场,然后再让局里技术科的人过来现场调查取证。派出所的同志很快就到了,秦歌交代了两句,就跟贺兰高伟,带着那小姑娘上了车,回市区。
这一趟海岛之行乍一看收获不小,但它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点帮助。比如说马南现在究竟在哪儿,真正的刑官究竟是什么人。
“明天,咱们就从在册的失踪人口开始查,特别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单亲家庭,父亲性格孤僻,不合群,有心理障碍。”秦歌吩咐贺兰,“你昨晚连夜赶回来,到现在也没歇着,回去后,就去宿舍睡觉去,明天还有好多活等着你呢。”
“那秦队你回家吗,大过年的,你可别老把嫂子一人丢在家里。”
“我回队里眯一会儿,昨晚我跟马南一块儿去的星宿台,却把他给弄丢了,我这心里不踏实。”秦歌想到马南,就有点替他担心。
说到星宿台,秦歌想起高伟还坐边上。他刚才说到有人在星宿台上刻了些别的东西,但话没说完。于是秦歌就让高伟继续往下说。
“那个符号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刻的,不说刀功,也不说汉化像石的风格,就是那符号的含义,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所以,我断定,刻那个图案的人,一定是行家。”高伟说。
“那图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秦歌问。
高伟没吱声,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展开,是张拓片:“这就是星宿台上新添的图案。”
秦歌开着车,当即把车停到路边,打开灯。后座的贺兰也把脑袋凑过来。
“这组图案包含两个元素,下面这小人,兽面人身,脚下那两条波浪线是龙。这个小人,就是中国上古神话传说里的火神祝融。”
秦歌依稀有点印象,半年前,马南曾详细跟他说过五帝及其佐臣的名字,他记得这个祝融正是其中南方天帝炎帝的佐臣,手中的法器是秤杆,掌管着夏天。
“这祝融双手上举,托着一个八角形的符号。这八角形的符号就叫做八角星纹图,在中国历次考古活动中,多次被发现。它表示太阳的光芒,也是八卦图的雏形。但我琢磨到现在,也不明白把这八角星纹图案和祝融刻在一块儿,有什么用意。”
“我怎么看这什么八角形跟八卦没一点像的地方?”秦歌皱着眉说。
许雯死亡现场发现的火焰菊花图,将他们带到了星宿台上。火神祝融与这个八角星纹图显然又是另一条线索,发现其中的奥秘,或许就能找到马南。但现在马南不在,这位民俗专家都弄不明白这幅图的寓意,就更别说秦歌和贺兰了。
“它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就像现在的文字,拿来和甲骨文作比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八角星纹图总的形象是四方八角,里面是个正方形,外面延伸出八个角来。”高伟对此也不想多做解释,这些考古方面的事,警察肯定不会感兴趣,他们想要的是答案而不是过程。
“我想,这图案也许指的是某个地方。”秦歌又将车子发动,“许雯死亡现场的火焰菊花图是巴融留给楚雁的,巴族人推测它跟那些丢失的圣物有关,如果他们没错,那么,现在他们一定逼着马南帮他们寻宝去了。”
高伟并不知道巴族的故事,这时听到“巴族人”几个字,立刻精神一振,想要问些什么,却被秦歌打断:“知道你肯定会有很多问题,等这事完了,我让马南说给你听。”
高伟沉默了一下,半天吐出一个字来:“好。”
车子继续前行,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路上罕有人迹,偶尔迎面有车驰过,大灯的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个在章善仁海边小楼里找到的女孩,一直默默地坐在后面,安静地听他们三个说话。这时,她忽然怯生生地说:“四方八角是不是有点像两个正方形撂在一块儿?”
她这话显然是对高伟说的。
高伟奇怪地“咦”了一声:“有关专家对大溪文化中的八角星纹图做过复原图,你说的两个正方形撂在一块儿,恰好是绘制八角星纹图的方法。”
高伟回头看了看那小姑娘,似乎奇怪她怎么能知道这些。他这时从包里掏出纸笔,让秦歌把灯打开,低头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将画好的图递到那小姑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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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接图在手,端详了半天,忽然说:“你们确定这图指的是一个地方?”
秦歌随口道:“差不多吧,应该不会错。”
“说不定我能知道这是哪儿。”小姑娘犹豫着道。
秦歌怔了一下:“你知道?”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去酒吧歌厅推销一种葡萄酒,有时候我会好多天呆在一个酒吧里,有时候一晚上要去好几个地方。那天傍晚,我经过一个地方,看到一个酒吧的招牌,就走了进去。我想跟那儿的经理谈谈,晚上可不可以去那儿做促销。事情没谈成,因为那儿已经有三个葡萄酒促销小姐在活动了,所以,以后我也就再没去过那儿。”
“为什么你确定那地方跟这图形有关?”贺兰不解地问。
“酒吧所在那幢大厦挺特别,它临街那面凸出来一个三角形,就像这儿。”那女孩指着图形中的一个边角说,“有些酒店宾馆门前也会凸出来一个檐,但不会那么大。我从酒吧里出来挺好奇,当时特别留意了一下,我发现,那幢楼的另外一边也凸出来这样一个三角形。”
边上的贺兰点头:“如果那大厦四面全部凸出这样的三角形,就跟这图形一模一样了。”
秦歌听这话立刻插一句:“你还记得那酒吧叫什么名字吗?”
后座的小姑娘想了想,肯定地道:“夜孩子酒吧!”
车子风驰电掣般向夜色深处驰去,半小时后,便进入市区。在一个岔道口,把高伟放下,然后,秦歌让那小姑娘指点着方向,很快就来到了夜孩子酒吧所在那幢大厦前。楼高只有9层,显得极为敦实,楼身上有“都广大厦”四个大字。站在楼的正面,可以看到平面的外墙凸出一个直角三角形,形状如■,三角形的两个直角边各有一个入口。夜孩子酒吧就在右侧入口的边上,彩色的霓虹上有个哭泣的小孩,下面有句广告语:我们都是迷路的孩子。
秦歌下车,让贺兰把车跟那小姑娘都带回队里去。贺兰坚决不同意秦歌一个人去酒吧,万一这里真是刑官的老巢,他一个人进去不安全。
贺兰性子拗,这会儿又不是在队里,所以秦歌还真拿她没办法。
“那她怎么办?”秦歌指了指车后座那小姑娘。
“别担心我,进去我就只当是来消费的客人,你们要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小姑娘因为帮着警察破解了八角星纹图案的奥秘,所以也变得坦然起来,“你们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也不会不辞而别,我知道这时候要跑,那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三人一块儿走进酒吧。
酒吧里面的装潢,让秦歌和贺兰开了回眼。他们平时工作忙,不像其他那些年轻人,把泡吧当成时尚。这夜孩子酒吧很宽敞,进来就像走进一条精心装饰过的街道——墙面上,抽象地绘出高楼大厦、暧昧的霓虹和夜行的人,座位也被设计成街道一隅,路边长椅、街心花园、背街小巷,甚至还有公交车与下水道。
有穿着短裙的服务生过来引路,三人上了辆公交车,坐下。这时,秦歌的电话又响了。先看号码,居然只是几个*号。秦歌也没在意,隐藏号码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把电话贴到耳边,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
“秦歌,是我。”那边的声音说,“我是马南。”
第33章
监视器里的图像已经消失很久了,巴启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具没有戴在脸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的模样看起来,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所有的事情都在韩山的意料之中,除了马南砸坏屋里的摄像头。
但这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今夜过后,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他会得到圣物的下落,然后,带着巴图和那么多枉死的族人的魂魄,回归故里。
他发誓,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外面世界。
这些日子,他见到了太多的杀戮,虽然,每一个死去的人,韩山都会说出一些他们该死的理由。但太多的血腥味,常常会让他有窒息的感觉。
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慢慢将桌上的面具戴在脸上,这才转动轮椅,到门边打开门。外面站着三个健壮的男人,虽然穿着很平常的衣服,但他们青蓝色的瞳孔,让他们无论身处何地,身上都灼射出些异族人的特质。
他们当然就是巴族现在仅存的三位巫师,名字分别是巫咸、巫盼和巫真。
“你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巴族族语说起来都让巴启觉得亲切。
三位巫师一齐点头。
“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巴启说。
重新关上房门,巴启的轮椅慢慢转到镜子前,他凝视着镜子里的青铜面具,居然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后一件武器。
他第一次见到韩山,就对这人生出了那么多的戒心。他不能将自己和整个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族中失窃的圣物,对于那些外面世界的人来说,就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任何人得到它,都将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难道韩山会将这巨大的财富拱手交出?
巴启摇摇头,让这些忧虑离开自己。现在,他要做的是主持一场仪式,只有经过这场仪式,死去的巴图和族人,才能跟随他们一道回到族地,庇佑后人。
客死他乡的亡魂会一直在尘世中游荡,它们四处寻找着魂归家园的道路。
巴启现在就是黄泉引路人,他来带他的亲人们回家。
他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有些衣物和看起来颇为怪异的东西。巴启慢慢取出其中一件青铜的物件,它的下端是一根圆棒,周身刻满图案花纹,它的上端,是两个像羊角一样弯曲的角。
这件青铜器的名字就叫做伏羲羊角柱,相传上古时代,伏羲就是用这羊角柱立杆测影,绘出了八卦图形。伏羲羊角柱在巴族本来有一对,它们是族中祭祀活动中必不可少的法器。但20多年前,巴融与大巫师龙阳叛族盗宝,竟然将其中的一根羊角柱也带走了。
现在,这伏羲羊角柱是族中最后一件法器,有它在,便象征着先人没有远离他们的子孙,那些伟大的神国祖先们,仍然还在庇佑他们的后人。
巴启将伏羲羊角柱插在自己的腰际,慢慢坐回到轮椅上,然后出门。
电话里传来马南的声音,这让秦歌大感意外,但听了马南星宿台之后的遭遇,他的心情随即愈发沉重起来。他也把自己这边的发现告诉了马南,说到楚雁安然无恙,并且现在跟红棉在一起时,马南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当说到章善仁海边小楼里发现刑官的光盘,刑官声称自己双手没有沾上一丝血腥时,马南黯然无语。
从他亲身经历的一些死亡事件来看,刑官没有说假话,死去的人之间,必定像一条锁链,大家都在经历着杀与被杀的角色转换。甚至——就连马南都成为刑官的帮手,杀死了身受劓刑的刘洪钟。
刑官的心思如此缜密,计划如此周详,这让马南和秦歌都不得不心生钦佩。
有一个这样的对手,对他们也是种极艰巨的挑战。
“你知道章善仁的模样吗?”马南问。
秦歌虽然没有见过章善仁本人,但从资料里见过他的照片,当即便向马南描述了一番。半秃顶,胖脸,白面无须,看起来像个老太太。
马南叹口气:“章善仁就在我这里,但几个小时前,他忽然消失了。”
秦歌想起刑官的话,“我却没有把惩罚章善仁的机会让给你们”,便知道马南所言不虚。这样,便可以得出另外一个结论,真正的刑官,此刻必定会跟章善仁呆在一起。他说过不会放过章善仁,只是不知道要将哪些更重的刑罚施加到他的身上。
最后,马南和秦歌都面临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马南现在究竟在哪里。
“高伟从星宿台上发现了一些图案,他说那跟八卦图形有关。后来,我们在章善仁海边小楼里发现的那女孩,记起来她曾到过一个酒吧,那酒吧所在大厦的外观,看起来像两个正方形撂在一块儿。”秦歌说。
“那么你们现在就在那酒吧?”马南吁了口气,“我们现在,一定就在那幢大厦里。”
秦歌提到两个正方形撂在一起,马南就知道他没有找错地方,两个正方形相交形成的八角形,其中便包含着星宿台上的八角星纹图。
他现在在想这幢大厦是什么人建造的,竟然会造成八角星纹的形状。
那边的秦歌说:“如果你真在这幢楼里,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立刻打电话回队里请求增援,彻底搜查这幢大楼。”
马南知道,这是解决问题惟一的办法。
挂上电话,马南将秦歌的话告诉了户籍警和杨梅。警察即将到来,这显然是个好消息,但他们两人却没有丝毫的喜色。也许,杨梅还在担心杨铮的安危,而户籍警或许想到,离开这里,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杨梅了。
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马南便用这些时间,慢慢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发现火焰菊花图,找到星宿台,发现火神祝融与八角星纹图。巴族人既然将他带到这里,显然已经破译了这些线索,那么何必要让他再将这过程走一遍呢?如果这些线索真跟巴族圣物有关,那么,难道巴族圣物就藏在这八卦建筑里?巴族人如果找到了圣物,难道还有心思跟这些人玩什么杀人游戏?
马南想,巴族人还留在这里,那只能说明他们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圣物。
线索指向了这里,为什么他们还没找到圣物?那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这线索根本就是假的,再者,就是线索到这里忽然中断了,巴族人没有办法再继续查找下去。
秦歌说这是一幢9层高的大厦,八卦形的环廊和房间必定就在这大厦里。如果巴融将圣物藏在都市之中的建筑物里,倒是出乎别人的想象。
是不是因为这八卦形状的环廊和房间里,还藏着什么别的线索?那是巴族人未能发现的,也是巴族人至今未找到圣物的原因。
如果真有线索,那它又会在哪里呢?
马南眼前再次浮现出星宿台上的那幅图,火神祝融高举着八角星纹图案。八角星纹图如果寓示着宝藏就在这里,那么,这里面还剩下一个火神祝融,他出现在星宿台的壁画上,一定不会只是简单的装饰。
火神祝融!马南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很快就想到了点什么。
这里的环廊与房间,都是按照八卦图形方位建造。而八卦图形,首先是八个卦符,分别是乾、坤、坎、离、巽、震、兑、艮,对应天、地、水、火、风、木、金、山。那么火神祝融在这里出现,按照卦象,它理应对应离卦。这里有8个房间,应该每个房间都对应一个卦象,也许,秘密就藏在对应离卦的那个房间里。
这里8个房间全都一模一样,怎么样才能找到哪间房对应离卦?
如果知道方向,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解决。伏羲八卦又称为先天八卦,它以乾为南坤为北,离为东坎为西,东南为兑,西北为艮,东北为震,西南为巽。
离卦必定会在正东方。
但是在这里,根本没有参照物,大家又是在昏迷状态下被送到这里来,因而辨别方向,是件极为艰难的事。
当马南征求户籍警与杨梅的意见时,两人面面相觑,都摇头不语。
虽然每个人天生都有方向感,但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方向感自然都失去了作用。
马南还不死心,虽然知道让杨梅和户籍警呆在一个房间有些不妥,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出去查看一下。
“你们俩在一块儿,没什么问题吧?”他试探着道。
户籍警目光落在杨梅身上,里面充满了期待。杨梅的神情显示她很矛盾,但最终,还是径自慢慢走出门去,连看都不愿意看户籍警一眼。
户籍警翻身坐起,不知触到了哪儿的伤处,低低呻吟一声后,满脸萧瑟。
马南叹息一声,摇头出门。
这里的8间房,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房间里,青砖砌成的墙面和地板,每间房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面四壁用的材料是大理石,而且刻着些简单的图案。马南想如果有什么不同,应该就是这些刻在大理石上的图案了,所以这番察看,将它作为重点。
一圈走下来,大失所望。不仅房间相同,连那些大理石上的图案竟然都一模一样。那图案也没什么古怪,内容是传统图案中的花鸟鱼虫,刻工粗糙,一看就知道出自普通工匠之手。
马南察看房间时,杨梅寸步不离他左右,直到马南走进赵四海死去的8号房间。
赵四海的尸体还在,脸朝下趴在地上,身后的血迹已经干涸。
杨梅留在门外,马南单独进入房间。这里跟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后来,马南看着赵四海的尸体时,忽然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8间房里,除了刚刚死去的刘洪钟,还曾出现过两具尸体。第一具是受过黥面之刑死去的男人,第二具就是赵四海。赵四海死后,马南还曾看到过第一具尸体,但后来,那具尸体消失了。连大活人都能消失,更别说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了,所以当时马南也未在意。
现在想想,似乎有点古怪。两具尸体,偏偏只不见了一具。如果说没有机会移动赵四海的尸体,还能解释,但从马南和杨梅昏迷,到后来杀死刘洪钟,这中间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就算十具尸体都能搬走,为什么,赵四海的尸体还在这里?
马南虽然心里不能确定,但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刘洪钟身上发现手机,这是个疑点,惟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暗中帮助马南等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借助赵四海的尸体,来传达些什么信息?
马南蹲在赵四海的尸体前,忍着恶心,仔细查看。
他在赵四海的手腕上看到一块表,是那种老式的机械表。马南怔住了,随即飞快地抓住赵四海的手翻转过来。
他看到了一个指南针。
这种表六七十年代非常盛行,指南针并不在表盘上,而是在俗称“坦克链”的表带上,位置与表盘相对,只有小指甲盖大小。这种表已不多见,现在只在一些老年人的手腕上才能看到。
马南兴奋之中有些紧张。世间的事不会这么巧,当他需要辨别方向的时候,这里就出现了指南针。他更加确定了暗中有人帮他的想法,虽然猜不到那会是谁,但至少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有了指南针,很快就知道了方向。当马南终于走进位于正东方的3号房时,心情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如果他得到了巴族圣物的线索,便能以此要挟巴族人,放了那些被他们抓住的人。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外面的警察了。
想到眼前的一切玄机都是养父巴融在生前设计好的,他又有了些莫名的悲伤。
杨梅还是站在门边,她盯着马南的背影,眼里这时又流露出那么深的忧伤。她是不是又想到了失踪的杨铮,在担心他的安危?
房间里,青砖的墙面看起来都一样,所以,马南径自走进了卫生间。
马桶,面池,水龙头,大理石的墙面,拙劣的图案,这些都跟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马南巡视了一圈,仍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最后,他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那些刻工粗糙的图案上。如果这里能藏着什么秘密的话,那么只能利用这些图案。
花鸟鱼虫,非常传统的图案,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寓意。
马南眼睛都看得疼,仍然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后来,他倚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儿,同时,再仔细想想跟火神祝融或者八角星纹图案有联系的事物。
时间一点点过去,寂静在房间里流淌。
马南蓦然睁开眼,身子飞快贴到对面墙边,仔细寻找。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片羽毛上。羽毛只有一根,在那一组图案右下方。羽毛上面有根树枝,枝头上栖着一只鸟。有鸟,便会有羽毛,这似乎并不奇怪。但马南似乎认准了这根羽毛,手指关节在它周围连续敲击。
声音终于从“笃笃”变成了“通通”,只有空心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马南吁了口气,四处看了一下,没有找到工具,转身到外面,杨梅居然没有在门口。马南迟疑了一下,虽然已经察觉到又有事发生,但还是一路小跑,回到户籍警所在的房间,推门进去。
屋里的人和尸体都已经不见。
马南怔怔地立在门边,呼吸有些急促。现在,这么大的走廊和8间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心底有些寒意慢慢升上来。章善仁、杨铮、户籍警和杨梅,居然都在无声无息间消失,除了这些房间里一定都有暗道机关外,巴族人的行动也实在迅速。他们现在只留下马南一个人,是否因为还在等待他去发现圣物的下落?
房间里惟一可用的就是那把椅子。当马南拖着椅子,独自走在静悄悄的走廊里时,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回到3号房,进到卫生间,马南毫不犹豫地抡起椅子,向着羽毛图案位置的墙壁砸去。马南使出了全力,每一下过去,虎口都震得发麻。但大理石的坚硬度显然要比木头强得多,所以,一连十几下过后,墙面上的大理石才出现一道裂纹。
这时,马南不再使劲砸墙,而是用椅子的一条腿,对着裂纹处使劲捣过去。大理石墙面应声而裂,掉下几小块石片来,露出后面一个小洞。
马南再将椅腿伸进小洞里,上下左右摇晃,寻找着支点,改用撬的方式。又有几块稍大点的石片落下,很快,一个完整的方形洞口出现在马南眼前。
洞口不大,一本杂志大小。也不深,马南蹲下身,便能看到洞底的水泥。
洞里有一个黑色的盒子。
马南心跳加快,慌忙将盒子抱出,触手冰冷,原来是一个铁盒。
巴族圣物不可能在这么小的铁盒里,但它藏得如此隐蔽,里面肯定是些重要的东西。而无论对于巴融或者巴族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无疑就是巴族圣物。
马南伸出手去,慢慢打开铁盒的盖子——
刚才,就在他闭目凝思的时候,终于脑子里灵光闪现。他想到了离卦的一些特性。《说卦传》中提到,“离为火,为日,为电……”后来又引伸为羽毛,为文采之类,总而言之,离有光明之象。
他依稀记得在墙面的图案上,看到过一片羽毛。
至此,他才完全破解星宿台上,火神祝融与八角星纹图案暗藏的玄机。
铁盒已在手中,盒盖已经打开,他看到里面只有轻薄的一张纸。但他并不失望,这张纸上,一定记载着极为重要的事情,很可能那就是巴族圣物的下落。
带些轻颤将那张纸拿起,展开,上面的文字笔体苍劲。至此马南心中已再无疑虑,因为他认得,这就是巴融的字迹。
第34章
服务生送上酒来,秦歌却一口都没喝。这种紧要关头,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他要绝对保持头脑的清醒。
贺兰和那个时髦女孩坐在他对面,此时,也都是一脸紧张。
秦歌忽然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到那女孩面前:“你先回去,明天抽个空,到刑侦队去一趟。放心,我们不会难为你,就是给你做个笔录。”
女孩点点头,起身跟两人说声“再见”便离开了。
到了酒吧外面,女孩吁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第一遍,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女孩往前走了一段路,想了想,又拨了一次,这回居然通了。
“是我。对,没错,他们已经在酒吧里了,两个警察,一男一女。”她说。
电话里的声音很有磁性:“好了,你的工作到此结束,我会把钱打到你的卡上。我给你个建议,如果你不想惹麻烦,最好尽快离开这城市。”
“这还稀罕你说,我要不是早不想在这城市呆了,能帮着你唬弄警察?”
女孩挂断电话,心满意足地走了。她并不认识电话里的人,那不过是她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他们之间的交易非常简单,她住进他为她安排的房子,如果有人上门,不管什么人,只要将他们带到夜孩子酒吧就算完成了工作。
她是真的不知道海边小楼的主人章善仁做的那些事,所以,当警察敲门,她真的吓坏了,甚至都已经决定放弃这份工作。
但在车上,碰巧高伟说起八角星纹图,她又碰巧知道夜孩子酒吧所在这幢大厦的形状,所以多了一句嘴,没想到,警察的车最后就停在了夜孩子酒吧门前。
她不担心那个网友骗她,更不担心他会赖账不给钱。就算不给钱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在她开始工作前,他已经预付了她一半的报酬。
女孩只是没想到,那网友要她带去酒吧的人会是警察。
反正她已经不打算呆在这城市了,所以,她会连夜离开这里。不管那些警察在夜孩子酒吧里发生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
酒吧里的秦歌和贺兰还在等待,队里的同志电话里说马上召集人手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短裙的服务生举着块牌子在“街道”中间穿行,秦歌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立刻坐不住了。因为他看到那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
知道他在夜孩子酒吧的,除了队里的同志,就只有高伟和刚刚离去的女孩,但他们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找他。秦歌本来稍稍开朗些的心情,一下又变得沉重起来。
表明身份后,服务生把秦歌和贺兰带到了一个单间里,里面有台电脑。
“有位客人为您预订了网络服务,您现在就可以使用了。”服务生礼貌地说,并且将一张留言便笺递给了秦歌。
“那客人是谁?什么时候来预订的?”秦歌皱着眉问。
“对不起,我是在交接班的时候,在预约表中看到有人为您预订这项服务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位客人究竟是谁。”服务生微笑着离开了。
秦歌和贺兰满腹狐疑,但还是坐到了电脑前。
那张留言便笺上只有一个IP地址,贺兰打开IE浏览器,输入这地址,回车。浏览器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视频播放窗口。
“这是通过个人电脑系统内的IIS平台,让我们共享他的即时视频。”贺兰说。
秦歌不关心技术问题,他盯着播放软件的窗口,只想知道现在他们在看什么。
预订这地方的客人,不用问,肯定跟刑官或者巴族人有关,他们居然能算到秦歌和贺兰这时候会到夜孩子酒吧来,这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秦歌跟贺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画面采用俯视的角度,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个八角形的台子。如果在今天以前,秦歌和贺兰肯定不会知道这奇形怪状的台子是什么,但现在,他们一眼就看出来,那台子其实完全是按照八角星纹图案来建造的。在中间的方形区域内,还绘有一个大大的火焰菊花图形。
画面里没有人,缺少起码的参照物,因而此刻,秦歌跟贺兰也没法判断那台子的大小。
画面始终是静止的,但秦歌和贺兰还是死死地盯着画面。幸好,他们没有等待多少时间,画面里,终于有人出现了。
马南将那页纸捧在手中。纸上的内容全文如下:
如果有人读到这些文字,那么,我一定已经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死亡于我并不是件恐怖的事,因为在这20余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死亡。我与死亡是如此的亲近,以至于在我有生之年,早已经习惯了死亡的黑暗和冰冷。
现在,我真的已经死去,我不愿意用任何的文字,来记录我的一生。因为我是邪恶的,我背叛了我的族人,也背叛了我的那些孩子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可以安静地死去,不让任何人知道,不要任何人想念我。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如闲云野鹤般,了无牵挂向西而去。我不能带走我的秘密,在死后,仍然让它加重我的罪孽。
我希望看到这段文字的人是马南和楚雁,因为这样,我就能将我的重任,交到你们肩上。
我这一生有太多的秘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除了楚雁和我收养的6个孩子,在这世上,我还有一个儿子。我从来没有把他带到你们身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父亲,更重要的原因,我把巴族圣物的秘密藏在了他的身上。
像我当初将你们兄弟姐妹7人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一样,我不能让巴族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秘密就藏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情况跟马南的又有不同。我那亲密而忠诚的兄弟龙阳大巫师,他身具的神通超出正常人的想象,他当初只是简单地封闭了马南的记忆,但他在我的儿子身上,却运用了更多的技能。
我的儿子具有双重人格,邪恶与善良,残暴与温柔,共存在他的身体里。龙阳大巫师要做的,就是让他身体里邪恶残暴的人格永远沉睡,这样,他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将巴族圣物的下落,交给了他邪恶的人格。
我的本意是他邪恶的部分永不醒来,这样才能保证他一生的幸福,同时,永远地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桃花山一役即将到来,我布局十余年的计划即将落幕,我不知道它的结局会是怎样,死去的是巴族人,还是我自己。
我现在写下这段文字,并且用我的方式来隐藏它。
巴族人只要还剩下最后一个族人,都不会放弃对圣物的寻找,因而无论谁知道这个秘密,都会变得非常危险。如果我死去,我的孩子,你们必须在财富与生命之间做出选择,我给你们的建议,是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财富固然珍贵,但它背后隐藏的杀戮是你们无法承受的。
我的孩子,我说过,当你们看到这些文字时,你们将肩负一些责任——替我将巴族的圣物送还给巴族人。我的一生都在这个错误里挣扎,我不能再让你们步我的后尘。
只有将圣物交还给巴族人,才能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恨,才能让你们生活得平静而幸福。
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我的儿子,然后带他找到巴族人。龙阳大巫师已经死去,惟一能得到圣物秘密的方法,就是由巴族巫师破解禁锢在我儿子身上的封印,让他的邪恶自我苏醒,他自然会告诉你们圣物的下落。
如果巴族现在的巫师不能破解龙阳的封印,那你们转告他们,当族中最神圣尊贵的法器开始转动,我儿子体内沉睡的恶魔自然会醒来。
我的手上沾满血腥,我用我儿子一生的幸福来向我的族人赎罪。他们得到圣物秘密的时候,我的儿子便开始沉沦到邪恶的泥泽中。我惟一的希望,就是现代医学的发展,能够根治我儿子的病症,让他内心邪恶的人格真正沉睡或者死去。
那时,不管我在天国或者地狱,都可以无憾地注视着你们,为你们祝福。
看完这份巴融留下的文字,马南心头震颤,有些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这些文字必定是巴融在桃花山一役前留下的,那一役对他至关重要,未谋胜先虑败,这是智者的选择。如果他在那一役死去,那么,他必须先把身后的事情安排妥当。
因而,桃花山上,当他弥留之际,将一张画有火焰菊花图的纸塞到楚雁手里。
楚雁救了马南,也许真的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这样,楚雁必定会将图案交到马南手里,马南会凭着它,找到星宿台,看到火神祝融与八角星纹图案。虽然他们找到这八卦方位的房间要费些时候,但只要他们用心,必定会留意到都广大厦独特的外形。
马南忽然又想到,都广大厦这名字实际上也是种暗示。《山海经》中有对远古时代地上乐园景象的描写,其中便重点提到了“都广之野”。都广之野是天下的中心,农神的后稷葬在这里,美丽的神女们栖居于此。都广之野的中心,有一棵参天大树,它的名字便叫建木。它是中国远古神话中的“伊甸园”。
都广大厦,岂非正是喻示这里跟那些神国的传说有关?
原来巴融早就将这些都纳入计划之中,但他惟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楚雁桃花山一役后,根本没和马南告别,便悄然离开了。
因而,这样给了巴族人机会,他们找到楚雁,才会有现在发生的这一切。
巴融决定将圣物交还给巴族人,必定经过深思熟虑,也经过周详的安排。只是阴差阳错,他哪里料到巴族人会抢先发动。
巴融生前留下的这封信,自然给了马南信心。他大踏步离开卫生间,走到房间尽头,对着墙角的摄像头,高高举起手中的那页纸,大声道:“我要见你们首领。”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嘎嘎”的铰链转动声,接着,最里面那道墙上,忽然一块门形大小的墙体向后移动,接着错开,露出一扇门来。
马南这才知道,必定每个房间都有这样一道门,这也是为什么房间的墙面选用青砖材料的原因。青砖墙面,有很多接缝,这样有利于隐藏门的边框。
马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
马南犹豫了一下,将手中那页纸攥得更紧了些,然后慢慢向门里走去。
门后面,又是一条环形走廊,马南左右看看,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走下去。走不多远,便看到有道楼梯向上。马南这回没有犹豫,拾阶而上。楼梯尽头,是一大片空地,中间有些粗壮的立柱支撑着楼面。空地中央,有一道圆形的矮墙,马南走到矮墙边,探头往下看去。因为居高临下,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下面,有一个依照八角星纹图案修建的高台,台中央的空地上,有一个大大的火焰菊花图。
此刻,那八角星台上,有好些人,但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清面孔。
马南目光很快落在了火焰菊花图中央的那辆轮椅上。轮椅上的人这时也正好抬头往上看,目光好像与马南的相遇。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下,马南心头一颤,感觉到有种摄人心魂的力量,正从那人的眼中传来。
他看到了那人面上戴着的青铜面具,立刻便想到,他就是巴族人这一代的首领。
在八角星台上,还有些其他人。巴族首领身侧,围站着三个大汉,显然都是巴族的人。高台的8个直角上,有8把椅子,每把椅子上都绑着一个人。依次看去,那些人竟然多数都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死去,只有两人还活着,他们是户籍警葛华和章善仁。
此外,在轮椅的正前方,地上还仰卧着一个人,此时双眼紧闭,显然陷入昏迷之中。这个人正是杨铮。
看到杨铮,马南想到杨梅,杨梅居然没在这里,难道她被关在了别处?
下面的高台和众人的位置让马南有些奇怪,他立刻就想到,也许巴族人即将进行一场仪式。
马南知道在很多少数民族的传统中,都保留着为死者招魂的习俗。他们认为人死一定要跟祖先团聚,回到他们心目中的圣地。比如哈尼族,他们认为人的体内有十二个魂魄,死后离体变成鬼,只有一个去处,即回到祖先居住的大寨子;怒族认为人死后要返回祖先的发源地,他们在送亡灵祭鬼时,口念咒语,把亡魂送到“依洛夫”洞穴去;独龙族活着的人不愿亡魂滞留人间,举行仪式让亡魂回归族地“阿细默里”。
那么,巴族人是不是也有这种灵魂返祖的习俗?
他们是不是在为死去的巴图和族人进行招魂仪式?
第35章
在那些人里面,秦歌只见过杨铮和户籍警葛华。那个老头,白白胖胖的,半秃顶,不长胡子,估计就是章善仁。还有6个死者,脑袋都垂下来,看不清面孔,但有一个,秦歌可以确认,他就是许雯的男朋友罗斌。
八角星台中间那四个人,一眼看去就不是汉族人,特别是中间轮椅上那人,戴着青铜面具,面具狰狞可怖,两边还伸出两个翅膀,把他整个脑袋都包了起来。
这些一定就是马南所说的巴族人了。
“刑官不在这里。”贺兰说,“没有戴滑雪面罩的人。”
秦歌苦笑:“这场戏估计今晚就要落幕,如果巴族人就是刑官,那么,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戴上面罩来故弄玄虚了。”
贺兰想想也有道理,便专心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看。
秦歌不住看表,队里的增援现在还没赶到。他刚才又打了一个电话,那边说大队人马已经在路上。现在,秦歌只怕他们来得晚了,不能及时阻止巴族人接下来要做的事。
五具尸体三个活人,分别占据了八角星台的八个直角,这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巴族人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也许,那活着的三个人,很快就要变成死人。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了,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巴族人。”秦歌沉声道。
“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找到他们。”贺兰说。
“反正就在这幢楼里,逐层去找。那个八角星的台子看起来挺大,肯定不会在楼里的哪个旮旯,找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贺兰还想说什么,忽然秦歌瞪大了眼睛,他盯着面前的显示器,看到播放窗口内,有个人正慢慢走入画面中。
贺兰也怔住了,那个人赫然正是在星宿台上失踪的马南。
按说马南在这里出现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被巴族人掳走的。但看到他真的出现在八角星台上,秦歌和贺兰仍然觉得紧张。
“没法再等了。”秦歌掏出枪来检查了一下,“你到酒吧外面去等增援,我现在就上去。”
贺兰凝眉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如果你想拖累我,就跟我一块儿去吧。”秦歌叹口气,“这些粗活真不是你这种小姑娘能干的,你的专长不在这儿。”
他看贺兰露出委屈的神情,下意识地拍拍她的肩膀:“听话,守到外面去。我跟你随时联络,有什么情况会及时通知你。”
贺兰这才点头答应。
两人出了酒吧,贺兰守在外面,秦歌进入宾馆大厅。因为不知道那八角星台究竟在哪一层,所以他得一层层地搜索。本来他想走楼梯,想了想,又决定改坐电梯。一般隐蔽的场所大多会选择最高层,那里上去的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电梯爬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顶层。秦歌走出电梯,发现外面走廊非常安静。
楼下大厅的楼层指南是这样介绍这幢大厦的,二楼是餐厅,三楼是办公区,四楼以上全部都是客房。看来这家宾馆的生意实在不怎么好,入住率一定很低。秦歌慢慢向前走去,并逐一试探着去推边上的房门。
门都锁上了,里面悄无声息。
秦歌有些着急,这样找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明知道楼里有古怪,但又不能由着性子把门踹开。就算能踹,可这么多门,能踹得过来吗?
就在他心里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手机的铃声。
马南是自己走下去的。他已经有了巴族圣物的线索,所以觉得有了和巴族人谈判的资本。而对于马南的出现,场中央那四个巴族人没有流露出一点的惊讶——如果不是他们打开暗门,马南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
“你手里拿的,一定就是巴融的遗书了。”说话的是台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马南站在台边,微微点头。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么你,一定就是巴族人的首领了。”
戴面具的男人纹丝不动,声音从面具后面传过来:“我的名字叫巴启,你虽然从没见过我,但你见过我的父亲。他叫巴图。”
马南悚然动容。
半年前,他一共见过巴图两次,一次是在长沙,郁垒杀死马南的一个弟弟,恰好马南和楚雁赶到。郁垒施计引开马南,举刀刺向楚雁时,巴图忽然现身,救下楚雁。那一次,巴图当着秦歌和楚雁的面,刀刺郁垒,让马南觉得这位巴族首领也是惟利是图的人,为了得到圣物,不惜牺牲自己的族人。后来,第二次见到巴图,便是带他去桃花山上的迷宫。那一次,楚雁带着马南逃出险地,本来已经被巴图杀死的郁垒忽然现身,这时候,马南才知道,巴图原来与巴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虽然巴图是养父巴融这一生最大的敌人,但马南仍然打心底深处尊敬巴图。
他没有想到,轮椅上的男人,竟然会是巴图之子。
“我现在很想知道巴融的遗书里都写了些什么?”巴启不动声色地道,“如果你不介意,能否现在就让我看一看?”
台下的马南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沿着边上的台阶,慢慢走上台去,将手中的信笺交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巴族人。
马南的举动倒让巴启有些诧异:“难道你不知道你手上的东西有多重要?”
“我知道,有了它,就能找到你们巴族的圣物。”
“那你为什么不用它来跟我提些条件,比如说,让我放了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
“因为我现在面对的是巴图之子。”马南朗声道。
巴启久久不语,终于叹息一声,接过族人递来的信笺,低头一目十行,飞快地看了一遍。他再抬头时,似乎脊背都挺直了许多。
“这页纸上的内容你应该已经看过。”他问马南。
马南点头。
“你是否相信巴融说的,可以将秘密藏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马南还是点头,这回,他重重地道:“因为那样的事,曾经也同样发生在我身上,你们巴族大巫师龙阳,也曾经封闭过我的记忆。”
“但那一次,不过是巴融设下的一个圈套。巴图相信了它,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跟那么多族人一道丧身在桃花山上。”
马南沉默,半晌才道:“你必须相信它,因为它是你们寻找圣物的惟一线索。”
这回轮到巴启沉默了,也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幸好这封遗书上的内容是真是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马南一惊,听出了巴启话里的弦外之音:“很快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巴启回答。
“难道你们已经找到了巴融的亲生儿子?”
“其实你早就已经见过他了。”巴融抬手指了指仰卧在地昏迷不醒的杨铮道,“他的名字叫做杨铮,算起来,他也是你的兄弟。”
马南惊呆了,但稍一思索,便猜到巴启所言不虚。杨铮深爱着杨梅,却不愿意与杨梅共处一室,当时马南不解,现在明白了,原来杨铮身具双重人格,按照巴融信中所说,有个魔鬼潜伏在他内心深处。巴族大巫师虽然让那魔鬼沉睡不醒,但万事没有绝对的,也许那魔鬼偶尔也会醒过来,做出些杨铮不愿面对的事。就像当初,龙阳封闭了马南的记忆,但通过一些极端的方法,他还是能依稀回忆起一些往事。
原来杨铮就是巴融的亲生儿子,马南走近他,低头仔细端详,心中感慨不已。
“我想知道,你们根本没有看到巴融的这封遗书,怎么会想到去找杨铮。”
巴启似乎在犹豫,但他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到了现在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你想必也是今天才知道巴融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如果我告诉你,巴融的秘密还有很多,你一定不会怀疑。”
马南眉峰紧皱,显然在想巴启这些话的用意。
“巴融深谋远虑,足智多谋,如果不是叛族盗宝,倒是我们巴族不可多得的一位人才。他往往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便能占得先机。”巴启说,“现在,我就来告诉你巴融的另外一个秘密。”
马南盯着巴启,竟然非常紧张。他知道接下来巴启的话,一定至关重要。
“巴融带着你们兄弟姐妹7人,曾经在一个边陲小城生活多年,其中除了楚雁是他的亲生女儿,你们6个,都是巴融收养的孤儿。但是,你肯定不会想到,除了你们6个,巴融还收养了另外一个孩子。”
“不可能。”马南立刻摇头,“那些年,巴融一直跟我们生活在那边陲小城,根本没有机会去收养别的孩子。”
“难道你以为收养孩子,就一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巴启说:“你回想一下,那些年,巴融是不是每年都要离开小城一段时间,但时间不会太长?”
马南说不出话来。
“巴融离开小城,因为外面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杨铮,还有另外一个他收养的孤儿。他不告诉你们,也许仅仅是想保护他们。”
巴启接着往下说:“后来,当你们离开那边陲小城,巴融跟你们分开,后来没了音讯,那段时间,其实他一直跟他收养的那个孩子生活在一起。”
“他是谁,他也在这城市里?”马南问,心情很复杂。
“你是巴融收养的那些孩子中最聪明的,我说了这些,你一定已经猜到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只告诉你,巴融的另一位养子名字叫做韩山。”
——韩山,原来跟巴启合作的那神秘男人就是巴融的养子。
马南长长的叹了口气,到了这时,他又怎么能猜不到,这幢大厦里按八卦方位排列的房间,这八角形的高台,其实都是巴融修建的。那批巴族圣物,每一件如果拿出来,都会在考古界引起轩然大波,它们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而且,巴融叛离巴族时,还随身携带了一些自己的物品,那些东西的价值虽然比不上圣物,但同样可以让他成为一方富豪。
半年前桃花山上的迷宫,其实便是巴融投资,让一个新疆人出面建造的。那么,他也完全可以自己不出面,藉他人之手来建造这样一幢大厦,然后,在内部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规划布局。
也许,巴融借助的人,就是他的另外一个养子韩山。
巴启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马南的猜想。巴启说:“巴融很有野心,否则也不会盗取族中圣物。他屈居于边陲小城多年,只是惧怕我们族人找到他,而且,你们还没有长大,他的计划还不能够实施。等到离开那小城,他就迫不及待地买地造楼,像外面世界的人一样,办起了公司,做起了生意。他的身份特殊,不便于出面,所以,他就躲在幕后,让韩山来帮他打理一切。韩山虽然年龄不大,比你还要小些,却精明干练,特别是在做生意这一块,极有天赋,因此他深得巴融的喜爱。”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马南问。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找到他,而是他主动找到了我们。”巴启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话音里,这时也流露出些疑惑,“韩山跟巴融在一块儿多年,从巴融口中知道我们族地并不奇怪,但我现在仍然怀疑他主动找上我们的真实动机。”
巴启的头动了动,左右看了看,接着道:“我那时刚刚成为部族首领,族中精英尽数被巴图带出,全部都死在桃花山上,所以族中百废待兴。我知道,寻回族中圣物,也许是重振巴族惟一的希望。韩山就在这时来到我们族中,说他愿意帮助我们寻回圣物。”
马南对此也深表困惑,道:“他一定告诉了你,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说,巴融在桃花山一役之前,就跟他说起过,如果他有一天遭逢不幸,那么,他惟一的心愿,就是能将圣物归还我们巴族。”
马南暗暗点头,原来巴融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这也和他这封遗书中提到的想法一致。但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还要坚持发动桃花山上的攻击呢?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自己死后,才愿意归还族中圣物?
“后来,韩山的一句话,让我相信了他。”巴启道,“我们族人,信奉亡魂回归族地的灵魂信仰,巴融虽然叛离了部族,但不管怎么样,他仍然是我们巴族人。活着,因为贪欲而逃离族地,死后,他必定不愿意让亡魂继续四处游荡。所以,当韩山对我说,巴融生前曾流露过死后愿意用圣物换取魂归族地的心意,他现在,只不过是在完成巴融的遗愿时,我相信了他,并且带着族中的巫师,来到这座城市。”
巴启稍停一下,接着说:“等我们来到这里,见到巴融修建的八角星祭坛,就更加相信了韩山的话。巴融若不想魂归祖地,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大厦里修建这样一个我们巴族招魂专用的祭台呢?”
马南这时才明白,原来脚下的高台是个祭坛。
他环顾四周8个直角三角形,还有上面被绑在椅子上的六具尸体和两个活人,紧皱眉头道:“难道杀人也是你们招魂仪式的一项内容?”
马南本意只是想诘问巴启,但没想到,巴启居然立刻点头:“正是如此。巴图和我们的族人死于敌人之手,所以,我们一定要用敌人的鲜血来祭拜他们,这样,他们的亡魂才能安心地跟着我们回归族地。”
“可他们根本不是你们的敌人,甚至,他们连这世上还有个巴族都不知道。”马南说。
巴启沉默良久,才慢慢地道:“杀死我们族人的是巴融,如果巴融不是因为来到外面世界,受到物质的诱惑,又怎会做出叛族盗取圣物这种事情来。我也曾在你们的世界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我最深的感受,就是你们的世界就像一个传染病人,而他们,这些被我们选中的人,都是你们这世界里的病毒,杀了他们,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让你们的世界变得稍微干净些。”
马南听到这些话,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盯着那个丑陋的青铜面具,重重地道:“所以,你们才会成为刑官,在我们的世界里夺取别人的生命。难道你们以为这样真的就能带着族人的亡魂回到族地吗?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世界里,还有一种规则叫做法律!”
巴启愕然,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第36章
杨铮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还保持着仰卧的姿式,一动不动。
马南和巴启的对话,差不多一字不落都被他听见。巴融与巴族的是是非非,他听得不是太明白,也不感兴趣,但后来巴启的一句话,让他心头震撼,差一点忍不住就要跳起来。
巴启说:“他的名字叫做杨铮,算起来,他也是你的兄弟。”
他们开始提到的巴融,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告诉他,他的父亲早已死去。但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母亲在骗他,父亲只是丢下他们母子独自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的印象对于杨铮非常模糊,有时候,他会依稀感觉到一个影子环伺在自己身边,但当他想去触摸时,它立刻就消散了,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杨铮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找到他——那个丢下他们母子的父亲。
巴启和马南的对话,让他心里疑窦丛生。他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阴谋中去,它绝非刑官杀人那么简单。巴族,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现在,他知道了巴融——也就是他的父亲,叛族盗宝,后来死在桃花山上,他死前的心愿,就是将盗取的巴族圣物归还巴族。那么,巴融一定在他的遗书中提到了那批圣物的下落。
而圣物下落的真假却要由他来验证。
难道在自己的身上,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
杨铮决定继续闭上眼睛,听马南和巴启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也许是昏睡的时间过长,他现在觉得全身乏力,还有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那些熟悉的画面——温暖的海洋,死一般的寂静,海洋里潜伏着莫名的生物,它们环伺着它,蠢蠢欲动。
这些本来只会出现在梦境里的画面,为什么会在他清醒时出现?杨铮依稀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他的额头有汗渗出来,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
他感到自己很害怕,那是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我知道,你一定想不出用古代刑罚杀人的点子。”马南正视着巴启道,“你现在只是在维护一个人,他才是真正的刑官。”
巴启无语。无语在这里,其实便是默认。
现在,马南终于确定了刑官究竟是谁——韩山。
他找到巴族人,带他们来到这城市,化身刑官,用古代酷刑杀人,此举颇有一箭双雕之意。一方面,将警方视线引到残杀少年的章善仁身上。另一方面,又可以藉死人,来助巴启完成招魂的仪式。
他这样做,难道真的是想完成养父巴融的心愿?
“好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我们的话却说了这么多。”巴启声音略显疲惫,“让我们现在就来验证一下巴融遗书里说的是真是假吧。”
马南忽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巴启要验证的,也是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事。
但是,他这时隐隐还有些担忧,那跟巴融遗书内容的真伪无关,只是依稀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了。他看到巴启这时跟围站在他身边的三个巴族人说了些什么,三个巴族人神态谦恭,一齐点头,显然是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
马南更紧张了,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自己行走在悬崖边,偏偏又不知道悬崖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使劲想,脑袋有些痛,但仍然毫无头绪。
这时,巴启的轮椅向前移动了一些。他说:“你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还不站起来呢?”
马南一惊,这才看到巴启的目光紧盯着仰卧在地的杨铮,他这句话,显然是对杨铮说的。地上的杨铮这时居然真的睁开了眼,慢慢站了起来。
“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难道都是真的?”杨铮看起来有些疑惑,还带着些恐惧。
巴启仍然盯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边上的马南正要上前对杨铮说点什么,忽然间,只见巴启身边的三名巴族人飞快地移动身形,将杨铮围在中间。就在杨铮左右环顾,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轮椅上的巴启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
三名巴族人口中一齐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寺院的僧侣在念经。那声音开始还低沉浑厚,似乎有着什么韵律,但很快,音调就变得参差不齐,或高昂或低沉,或尖锐或婉转。它们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让人感觉那些声音好像是从数十个人口中发出的一般。
马南下意识地就伸手捂住了双耳,那边被绑住的章善仁和户籍警,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而被巴族人包围的杨铮,神色却慢慢变得平静下来,不再紧张,不再恐惧,眼神慢慢变得呆滞起来,好像那些困扰他的问题都已离他而去,又像他已经忘记了一切。
这时,轮椅上的巴启将刚从怀里取出的东西紧紧攥在手中。马南定睛看去,立刻根据那东西的形状,认出它居然是传说中的伏羲羊角柱。
相传伏羲用它来立竿测影,但那不过是考古学家和学者,根据一些考古发现得出的结论。没有人真的见过伏羲羊角柱,甚至还有些人否认它的存在。但现在,它居然就在巴启的手中。
巴启一只手轻轻转动一只“羊角”,羊角柱开始慢慢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两只“羊角”已经连成一片,只剩下一团光影。
原来这伏羲羊角柱,像藏族僧侣们手中的转经轮一样,是可以旋转的。
杨铮的目光被旋转的羊角柱吸引,一眼看去,便再难移开目光。
巴族人的声音像是一些飞舞的飘带,紧紧缠绕着他。巴启手中转动的羊角柱,却犹如一轮刺眼的光芒,一下子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
杨铮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整个身子都开始摇晃。
马南看到杨铮已经是满头大汗,面孔也胀得通红。他的脸颊肌肉不停地颤动,身子也绷得很紧,好像正在竭力与什么抗争一般。
马南这时忽然有些冲动,他想冲上去阻止巴族人这样对待杨铮。
但是,这是巴融遗书里交代的事,要想知道巴族圣物的下落,必须让杨铮心底沉睡的恶魔苏醒,只有那恶魔知道圣物的下落。
马南也曾经经历过记忆被唤醒这样的事,那是在边陲小城车马巷里,巴族大巫师隐姓埋名,成为小城最好的酿酒师傅。马南在他临终前及时赶到,终于让他唤醒了自己沉睡的记忆。至于龙阳所用的手法,马南猜测那应该类似于现代人所谓的催眠。
但马南记得那次自己只不过见到一束白光,接着便昏倒在地,醒来时,记忆的通道便已经被全部打开,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苦。
杨铮被唤醒记忆的过程显然与他的不同,这或许是因为杨铮要被唤醒的不是记忆,而是心底深处沉睡的另一个自我。
蓦然间,马南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想到事情不对的原因了。
马南带着楚雁跟收养的6个孩子生活在边陲小城,却不把杨铮——他惟一的亲生儿子带在身边,当然是不想巴族人找到他,这说明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深爱着这个孩子的。而且,他是为了让杨铮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才让龙阳封闭他邪恶的自我——因为稍微对双重人格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它的双重性常常是对立的,所以还有人用阴阳人格、反正人格、暗明人格、隐显人格来形容双重人格。这种对立的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就类似于两个不同的人寄居于同一个身体里,他们彼此之间是互不联系的,但有时候,一种自我必须承受另一个自我某些行为带来的后果。
这同样体现着巴融对这孩子的关心。
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允许别人去唤醒杨铮身体里邪恶的自我呢?而且,还是他亲自留下遗书,告诉巴族人具体实施的办法。
他难道不知道,当邪恶的自我苏醒,杨铮从此将陷入痛苦的深渊之中?
没有哪个父亲,能把自己关心并深爱着的孩子推向那种危险的境地。
除非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瞬间,马南手脚变得冰凉,他已经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半年前,巴图之所以中了巴融的圈套,是因为他亲眼见到巴融的四名养子相继惨死,马南从他们那儿得到线索,一步步走下去,终于得出巴族圣物在桃花山迷宫内的结论。巴图无论如何想不到巴融会牺牲自己抚养长大的那些孩子来诱他进入圈套。
巴融做事出人意料,由此可窥一斑。
那么,这次会不会又是巴融设下的圈套?如果是,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巴族人元气大伤,如果不是韩山主动找上他们,他们至少在近十年内,不会再离开族地。而且,巴融已经死去,他难道真的那么仇恨自己的族人,在自己死后,仍然要设局来对付他们?
如果这不是圈套,又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会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就在这时,那边的杨铮终于慢慢倒在了地上,他的双眼已经闭起,身子却还在不停地抽搐。三名巴族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巴启手中的伏羲羊角柱也停止了转动。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等他醒来,看他会告诉我们些什么。”巴启疲倦地说。
马南皱着眉,想了想说:“你相信你们已经唤醒了他身体里的恶魔?”
“巴融的遗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你一定不会忘记:‘当族中最神圣尊贵的法器开始转动,我儿子体内沉睡的恶魔自然会醒来。’”巴启说,“当我看到这一句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们族中最神圣尊贵的法器就是伏羲羊角柱,本来它是一对,但是,巴融与龙阳却在盗取圣物的同时,带走了其中的一只。而我知道,伏羲羊角柱对于招魂驱魔最有功效,想必龙阳当时封闭杨铮内心的恶魔,一定也使用的是伏羲羊角柱。”
马南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巴启手中的羊角柱,料想它不过是个工具,就像催眠师工作时,喜欢用一些沿着相同轨迹运动的特体来实施催眠。
“那么你想过没有,当杨铮身体里的恶魔被唤醒,会发生些什么事?”他问。
巴启一愣,马南显然话中有话。
“恶魔已经被禁锢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在这时候脱困而出,我只怕到时杨铮醒来,会立刻变成另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人。”马南说。
巴启沉默不语,但马南的话给了他一些触动。
他曾经在监视器里,亲眼见到杨铮如何杀死身强体壮的巫罗。那时候,杨铮身体里的恶魔还没有完全苏醒,他便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和杀机,而今,恶魔再无拘束,那么,他会做出什么样更加骇世惊俗的事情来?
巴启惊出一身冷汗来,立刻用族语吩咐三位巫师,赶快上前将杨铮按住。三名巫师虽然不明原因,但听了巴启的话,还是一起蹲下身,分别按住杨铮的四肢。
忽然间,三名巴族巫师分别向后跌坐在地上,中间的杨铮已经昂首站了起来。
他的神态忽然变得异常倨傲,眼神里也透露出一种邪恶的气息。
——他的整个人都已经变了。
三名巴族巫师再度扑向他,但杨铮行动敏捷,已经直直向着轮椅上的巴启冲去。巴启急忙转动轮椅向后退去,但杨铮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不等他有所反应,杨铮两只手已经抓住了他面具上的两个翅膀,稍一用力上举,就将那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后面,露出赤红的一张面孔,扭曲变形的五官和赤红的皮肤,让巴启看起来甚至比那青铜面具还要恐怖。
杨铮的手已经掐住了巴启的咽喉。
这时,三名巴族巫师已经从后面袭到,左右两人,分别上来架住杨铮的胳膊,企图让他放弃手中的巴启。就在这时,更意外的事情忽然发生了——
两名抓住杨铮胳膊的巴族巫师忽然间身子僵立不动,杨铮稍一用力,便将他们甩到一边。而他们两个被甩开后,居然立刻跌倒在地,勉强支撑起身子,口中已涌出血来。
他们的后背上,都被插上了一把刀,刀尖从前胸透出,一看就知道已经活不成了。那边的杨铮似乎也觉得诧异,因而动作停顿了一下。
杀死两名巴族巫师的,居然是另一名巴族人。
他在两位族人抓住杨铮胳膊时,突然发动,取出身上暗藏的两把尖刀,双手并举,同时刺进他们的后脊。
巴启更被发生的事惊呆了,他蓦然间暴喝一声,身子一下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趁着杨铮分神之际,重重地一拳击在杨铮的脸上。
杨铮被这一拳打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但他倒地后立刻爬了起来,那一拳竟似对他没有一点损伤。他低吼一声,双目赤红,面目更见狰狞,毫不犹豫地向着巴启直冲过去。
巴启已无退路,他的目光还盯着那杀死族人的另一名巴族人——他的名字叫巫真。
巴启百思不解巫真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族人,但此时形势危急,杨铮已经扑了过来,他无暇再想,只能上前迎敌,跟杨铮扭打在一起。
杨铮力量变得奇大,每一拳击中巴启,都让他疼得身子抽搐。
巴启知道这些力量,必定跟巴族大巫师龙阳有关。龙阳的神通,就连巴族人都不能窥其全貌,一定是他在封闭杨铮身体内的恶魔时,做了些什么,才让那恶魔变得那么强大。
但边上的马南,对此却有另一番想法。他曾经观摩过一位催眠大师的现场表演,几位现场观众被催眠后,竟然能躺在两把椅子的椅背上。高超的催眠师在催眠时,可以对被催眠者发出强烈的心理暗示,从而诱发出人的潜能,做出些他们平时做不到的事情。
杨铮的力量,大概便由此而来。
那边的巴启仍然和杨铮厮斗在一起。如果一般人碰上杨铮,势必已在三招两式间就被他打倒。但幸而巴启不是普通人,他是巴图之子,巴族这一代的首领。
巴启一生下来便与常人不同,身体外面裹着层干枯的薄膜。除了模样丑陋,他更是天生异禀,还在童年时,力量便能与成人一较高下。巴族是个好武的民族,他们的先人本来就是些骁勇善战的勇士,巴图因势利导,让族中精于搏击的十六夜游神传授他搏击之术,还让龙阳和十巫师分别炼制巫药,来让他的筋骨变得更加强壮。
但巴启长大成人后,渐渐失去了对搏击的兴趣,特别是巴图带他到外面的世界后,他开始对另外一些东西发生了兴趣,那就是文明。
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自己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恶魔,如果不能打倒他,那么,自己势必要被他杀死。因而,巴启也施出了全力,杨铮竟然一时奈何他不得。而且,杨铮虽然力大无比,动作敏捷,但终究没有学过搏击之术,凭借的只是蛮力,所以,稍一疏忽,竟然被巴启一拳击中面颊,再次向后飞跌出去。
巴启一击得手,立刻跟上,在杨铮还未起身时,拳脚雨点样落下去。杨铮负痛,下意识地以手护面。
巴启既然得到这机会,又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正要痛施杀手时,蓦然间,一声枪响,他的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随着一个空隙倾泄而出。他捂着小腹,鲜血已经顺着他的指缝急速涌出。
地上的杨铮趁这机会,已经爬了起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然后,一脚踏着他的胸脯,双手抱着他的一条腿,发出雷霆般的一声吼,竟然在瞬间,硬生生将巴启给撕成了两半。
血光四溅,巴族一代首领,终于魂飞魄散,成为又一条游荡在异乡的幽魂。
第37章
人的力量有多大?能否大到硬生生将另外一个人撕成两半?
马南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竟然让他忘了面临的危险。
那边的杨铮已经丢下巴启的尸体,向着马南直冲过来。马南还在发呆,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他立刻醒悟,看到满身是血的杨铮,这才发觉自己面临的危机。
马南只有转身逃走。他不是巴启,他根本没有与杨铮搏斗的力量。就算逃,他也不知道能否逃开,幸好,他转身的时候,看到秦歌正从一侧的楼梯上急冲下来。
秦歌的枪已经向这边瞄准。
杨铮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背。
马南这时候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猛然抱头曲身,扑倒在地。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势必就是杨铮倒在秦歌的枪下。虽然杨铮身上发生的事非常古怪,他也并不愿意杨铮就这样死去,但刚才杨铮生生撕裂巴启的场面,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他可不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枪声果然响起,秦歌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而且,他知道如果自己稍有迟疑,倒地的马南便会有生命危险。
刚才秦歌赶到,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面目丑陋五官狰狞的男人在殴打杨铮,他当时根本没有多想,立刻扣动扳机,击中巴启。
秦歌在开枪前留了一手,那一枪并没有瞄准巴启的致命部位,而是击在了他的小腹上。但他没有料到事态急剧转换,倒地的杨铮居然上前将巴启撕裂开来。
秦歌立刻知道也许自己错了,待见到杨铮追逐马南时,心中更无疑虑。
马南扑倒,他的枪响,杨铮倒下。八角星祭坛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马南喘息着回身,看到杨铮胸口中枪,仰面倒在地上。血不停地从胸口涌出,但他脸上居然除了愤怒,没有丝毫的痛苦。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不停地发出一些嘶哑的低吼,好像对这世界充满仇恨。
那边的秦歌已经飞快地下了楼梯,上了祭坛,站到马南身边。
秦歌还不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在楼顶客房的走廊里,他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他立刻赶过去,发现一个手机被丢在一道门边。
他捡起手机,接听来电,但那边不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秦歌对着面前的那扇门,稍微想了想,就猜到这一定是有人利用手机来给他指明方向。在这大厦内,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这已经是不容怀疑的事。但那人居然能猜到秦歌一定不会守在酒吧的电脑前,而且,还能料到他对大厦的搜索会从顶楼开始,不得不让人心生钦佩。
秦歌这回没有再犹豫,立刻果断地踹开房门。里面是间普通的客房,但当秦歌推开卫生间的房门时,立刻便看到浴缸后面的墙上,开着一道小门。
这必定又是那个人在帮助秦歌。
秦歌没有犹豫,走进暗门,下了阶梯,很快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环形长廊里。长廊内侧,有一道门开着,秦歌进去,看到里面是个房间,地面与墙壁都是青砖砌成,墙角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台电视机,不远处,还有摄像头。
秦歌立刻想到这里就是巴族人用来囚禁马南等人的地方。
从对面的门出去,他更坚信了这一判断。这里又是一个环形走廊,他向前走不多远,便能看到一道房门,门边还有暗红色的数字。秦歌一看就知道那是血迹。
秦歌在那八卦形的走廊与房间内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又回到进来时的那道暗门边,然后,在外面的长廊里发现了楼梯。上去,到圆形矮墙边,便发现了下面的祭坛。
现在祭坛上的情况是这样的,杨铮死,巴启死,两名巴族人死,再加上原本已经死去的六个人,祭坛上已经有十具尸体。剩下活着的人有四个,马南、秦歌,和被绑住的户籍警与章善仁。
马南还没来得及与秦歌说话,便觉得好像又有些事情不对了。没错,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这里应该还剩下一个巴族人,但他现在居然不见了。
他必定是趁着刚才场面混乱时悄悄溜走的。
马南心中的疑问又冒出来了,他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族人?但这时候,他也无暇过问,与秦歌分别替户籍警与章善仁松绑,扯下封住他们嘴的胶带纸。户籍警连声喘息,坐在椅子上身子发软,好像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事情给吓坏了。那边的秦歌试图跟半秃的章善仁说话,但无论你问什么,老头都是一脸茫然,竟似已经傻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事情已经宣告结束,巴族首领巴启这回复出,本想寻得族中圣物,再带巴图与族人的亡魂回归故里,哪料到自己也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秦歌与贺兰电话取得了联系,贺兰说大队人马已经赶到,秦歌说了自己的位置,让大家赶快过来。
“真正的刑官并不是巴族人。”马南这才有空跟秦歌说话,“巴族人是他找来的,用古代酷刑杀人也是他策划的。”
“那真正的刑官是谁?”秦歌问。
马南沉吟了一下,道:“我现在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韩山,跟我一样,也是巴融的养子。”
马南于是便把自己跟巴启对话中得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给秦歌说了一遍:“现在,我怀疑这一切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韩山。”
“那么韩山在哪儿,你见过他没有?”秦歌问。
马南摇头:“我就是不知道韩山究竟是谁,所以才担心。韩山主动找到巴族人,带他们来这个城市,精心策划了刑官杀人事件,帮助巴启举行仪式,为死去的巴族人招魂。而且,我有种感觉,他早已破解了巴融留下那火焰菊花图的线索。但他仍然要将菊花图留给我,让我找到星宿台,然后带我到按八卦方位建造的环廊和房间里。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为什么简单的事情他要搞得这么复杂?我想来想去,只找到一种解释。”
“做戏给巴族人看。”秦歌立刻就想到了。
“没错,他借此来掩饰他已经破解了菊花图线索这件事,但是,事先早早地就将巴融的亲生儿子杨铮带到这里,等到我发现了巴融的遗书后,巴启便能立刻验证遗书里内容的真伪。”
“那封遗书是巴融留下的,你应该认得他的字迹,难道它像桃花山迷宫的圈套一样,都是巴融设计的圈套?”秦歌疑惑地摇头。
“巴融已经死去,他根本没有必要再与巴族人作对。要知道,他设计歼杀巴图,是因为想摆脱巴族人对他构成的威胁。他死了,这些威胁便不存在了。”
“巴融遗书里明明说是只要释放了杨铮内心的恶魔,便能知道巴族圣物的下落。但事实上,被释放的恶魔根本什么都没有告诉巴族人,而是狂性大发。”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马南叹道,“要么这封遗书是假的,有人事先破解了巴融留下的线索,得到了巴族圣物的下落,然后再伪造巴融遗书,诱使巴启步入圈套。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设置这样的圈套到底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想杀死巴族人,一定有比现在这一切简单得多的办法。”
“也许这一切,只要找到韩山便能知道答案。”秦歌说。
找到韩山也许并不难,这幢大厦是巴融的产业,而巴融在生意方面一向倚仗韩山。那么,他在处理一桩桩生意时,一定会留下很多记录。
“还有那个逃走的巴族人,他也是问题的关键。”马南道,“我想来想去,他之所以杀死自己的族人,惟一的解释就是,他是第二个巴融。”
秦歌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马南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巴族人想独吞巴族圣物?”
“他一个人肯定吞不下,他应该是受人诱惑,这才做出杀死族人的事。而诱惑一个长期生活在红尘之外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巴族圣物在外面世界的价值。”
对于众多未涉尘世的巴族人,圣物只是他们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让他们明白圣物实际的价值,无异于把一种全新的思想灌输到他们脑子里。那财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巴族既然能有巴融这样的人,当然也会有第二个。
“你是说,发生的这么多事,还是跟巴族圣物有关?”
“贪欲从古至今就是人类最难摆脱的本性,虽然我们还不能明白这些事的全部细节,但我想,惟一能让韩山策划这一切的最根本动力,就是那大得吓人的财富。”
马南跟秦歌一路说下来,发现思路清晰了许多。
“贺兰他们已经封锁了这大厦,那巴族人想逃出去,应该没那么容易。”秦歌想了想说。
“我也怀疑他现在还呆在这幢大厦里。”马南道,“他杀死族人,叛离部族,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诱惑他的人。如果真是韩山策划了这一切,那么,他的心机这么重,又怎么愿意与别人分享那批宝藏。”
“你是说那巴族人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秦歌一脸凝重地道。
马南点头:“韩山精心策划了这一切,比起死去的巴融,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这么缜密的一个人,必定不会为自己留下后患。只怕那个巴族人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秦歌神情愈发凝重,他想了想,道:“从进入下面的酒吧起,我就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先是通过电脑让我看到这祭坛,然后,又在大厦顶层用手机给我指路。现在看,也许那人就是韩山,他并不是真的想帮我们,而是另有图谋。”
马南怅然无语。事实上,正是因为秦歌的及时赶到,击伤巴启,才让杨铮有机可乘,上前杀死巴启。也正是秦歌目睹杨铮追杀马南,这才一枪打死了他。
看来,韩山在计划这一切时,竟然将警方都考虑在内。那么,他必定算准了警方不会发现他的踪迹。
马南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最根本的问题上,韩山那么辛苦去巴族族地找来巴启,又精心设计了这一切环节,最后导致巴启惨死。他这样做最直接的目的是什么?这和巴族圣物之间,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马南的目光在祭坛上巡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了巴启的尸体上。巴启的尸体最可怖,生生被杨铮撕成了两半。巴启的面孔此刻更加丑陋,怪不得他要戴上一个青铜面具。青铜面具就在尸体不远处,好像正默默地注视着它的主人。
马南目光再四处逡巡,脸上随即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发现这祭坛之上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巴融遗书里提到的巴族最神圣的法器,刚才它还在巴启手中转动,但现在,它居然已经不在这祭坛之上了。
——伏羲羊角柱!
它的消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仅剩的巴族人溜走前取走了它。
马南蓦然一惊,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韩山策划这些事件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巴启的伏羲羊角柱。
这时,头上方响起贺兰说话的声音,她带着警察终于赶到了。
他的名字叫巫真,正是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出手,一举击杀了自己两位族人。
事情刚刚过去不久,他就已经开始后悔。甚至,现在,当他躲在一间狭小的密室里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去做了——杀死了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
他现在有点理解当初巴融为什么不惜杀死看守圣物的司神,不惜与整个部族为敌,而毅然盗走圣物了。在今天之前,当他想到巴融时,心里会像其他族人一样,对他生出切齿的痛恨。现在,他变成了和巴融一样的人,杀死族人,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族中圣物。
族中圣物其实对巴族人来说,也就是每逢节日,或者祭天祭神祭祖先时,才将它们取出。平时,它似乎跟族人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关系。
巫真想,其实巴族人没有了圣物,生活根本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但如果带着它来到外面世界,它几乎可以满足一个人连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所有梦想。巫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娶族中一位美丽的女孩,但事实上,那女孩早就有了心上人,根本不理会他对她的情意。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实现这个梦想了,直到这趟跟着巴启来到外面世界,住进了这幢大厦。
那天夜里,他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女人。
他看到那女人比他所有梦过的女人都要美丽。
后来,那个女人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繁华,外面的人都怎么生活。其实,不用她说,他离开族地这些日子,已经耳濡目染,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
最后,那女人说,他们族中的圣物,可以让他在外面世界活得像神一样快活。
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开始沉浸在臆想中——随心所欲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是他穷尽自己的想象得出的答案。
当然还有女人,这外面世界的女人比他喜欢的族中女孩,不知道美丽多少倍。她们有着柔嫩的皮肤,白皙的脸颊,迷人的身材,她们还可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你身边一站,那香味儿先把你的魂儿弄得五迷三倒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族地竟然是那么的让他无法忍受。
他对留在外面世界生活,充满向往。
这时候,韩山找到了他,他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便出卖了自己部族的首领,当然,还有他自己。
现在,他终于完成了韩山交代给他的事,杀死自己的伙伴,并趁乱取走巴启掉落在地上的伏羲羊角柱。现在,他躲在暗室里,非但没有丝毫成功之后的喜悦,相反,此时内心的恐惧,甚至比杀人之前,还要来得深重。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又开始想念那个族中的女孩,她的皮肤虽然没有那么白嫩,身上也不会发出那种沁鼻的香味,但是,每次远远地看着她,他的心里都会漾起些幸福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再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这时,他忽然闻到了些淡淡的香味,这让他想到那个半夜出现在他床上的女人。但这里是暗室,他已经关闭了房门,女人的香味又怎么会传进来呢?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那香味根本就和女人无关。
那是巴族族地的荀草晒干,焚烧后才会有的香气。
恐惧扑天盖地地袭来,他知道这时荀草的香味对于他意味着什么。荀草本来只有巴族人才有,但正是他不久前,亲手将它交到了韩山的手中。
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感受那种恐惧了。
他的身子慢慢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族中女孩的影子也在眼前慢慢消散。
第38章
秦歌要让人开车送马南回去,马南拒绝了。警察留在都广大厦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勘察现场,还要对大厦展开地毯式搜索,寻找那个逃逸的巴族人。此外,对韩山的调查也立刻展开,查找关于他的任何线索,对彻底侦破此案,关系重大。
马南走出大厦时,跟守在外面的警察打个招呼,便站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他觉得很累,现在只想着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这才短短两天不到,他就已经开始想念红棉和晓彤,当然,家里除了她们母女,还有一个他非常想见的人——楚雁。
司机的手机响,他一边开车,一边和电话里的人嘻嘻哈哈说着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扭头看一眼马南,带点兴奋说他马上要结婚了,所以现在每天得多干点活,为将来多打基础。
马南说声恭喜,然后犹豫了一下,问能不能借他的电话用一下。司机很爽快地把电话交到了他的手中。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红棉的声音。这一刻,马南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因为,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还能听到红棉的声音,并且回到她的身边。
“我在回家的路上,大约20分钟就能到家。”马南用轻松的语调说。
“事情都结束了吗?”红棉的声音里还有些担忧。
马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用很坚定的语气说:“你放心,都结束了。”
“晓彤和楚雁都睡了,她们要知道你今晚回来,一定会等你的。”
“没关系,反正明天她们醒来就能见到我。”马南笑了笑,“这次大家都能平安,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一直能这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红棉说。
车子每往前行驰一秒,离家的距离便缩短了一分。马南忽然觉得人在回家的途中,真是件非常美妙的事,特别是家中还有你深爱的亲人在等着你。
那边的红棉倚坐在床头,一颗心直到此时才完全放下。马南离开家的这两天,她强忍着担心,尽量在晓彤面前表现得坦然。楚雁昨天的到来让她宽心了不少,巴族人既然能放过楚雁,当然也不会伤害马南。
如今,马南已在回家的途中,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她看看身边熟睡的晓彤,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一刻,她心里涌上万千的柔情。当初养父巴融将她跟晓彤带离马南,去往另外一个城市生活,晓彤几乎成为了她生活里惟一的寄托。那时的晓彤刚满百天,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虽然生活方面不用她担心,巴融为她安排了一切,但她对马南的思念却越来越浓。幸好,半年前那个黄昏,马南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一个令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
回忆往事令女人的心思变得悠长,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
她披了衣服下床,慢慢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道缝,看到书房内居然亮着灯光。马南不可能这么快回来,楚雁已经睡去,楼下还有一位警察,但他不可能深夜上楼。
这时候会有谁到书房里呢?
红棉走出去,慢慢到书房门边。书房门没关紧,留着一道缝隙。红棉将眼睛贴上那道缝隙,看到楚雁正在书房里,轻手轻脚地寻找着什么。
红棉预感到了些什么,但她不敢相信自己所想的——难道楚雁这次回来,真有别的什么目的?马南的书房里,有什么是她想要的?
红棉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向楚雁问个清楚。毕竟楚雁是她的妹妹,她们在一块儿生活了十多年。
红棉轻轻敲了敲门,门里的楚雁蓦然转过身来,神态有些慌张。
红棉慢慢走了进去,站到她的对面:“如果你想找什么,可以跟我说。”
楚雁的面孔胀得通红,目光闪烁,不敢与红棉的对视:“红棉姐,你别误会。”
红棉的目光还是柔柔的,她笑了笑说:“你是我的妹妹,不管你做了什么,这点都不会改变。所以,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楚雁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点头:“红棉姐,你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跟大哥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大哥,他很快就能回来。”
“真的吗?”红棉眉头皱了起来,“就是说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跟你有关?”
楚雁沉默,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事背后究竟还藏着些什么,但相信你的话。”红棉说,“你大哥刚刚给我打过电话,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我知道大哥马上就要回来,所以今晚才迫不及待要来找一件东西。”楚雁忽然注视着红棉,“红棉姐,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我今晚必须带着要找的东西离开这里,去找一个人。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办法才会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呢?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姐姐,你就该告诉我真相。”
楚雁低头沉默,似乎是在做着选择。终于,她上前一步,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露出雪白的胸口。红棉定睛看去,只见白皙的皮肤中间,隐隐有些灰色的斑痕。
“我中了毒,巴族人给我们吃下了他们的一种毒草,如果我不能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这里找到那件东西,那么,我就会死去。我不想死,而且,他们要我找的东西对你和大哥来说,也不是很重要,所以,我才答应他们来做这件事。”
“等等。”红棉打断她,“你刚才说了你们,巴族人让你们吃下了一种毒草。”
楚雁怔了怔:“这些事情等大哥回来,他自然会告诉你。”
红棉犹豫了一下,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再追问。至少我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你没有想过要伤害我们,这点,对于我就足够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不管那是什么,只要能救你的命,我都会给你的。”
“红棉姐。”楚雁声音有些哽咽,还有些羞愧。
红棉上前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楚雁,你记住,我是你的姐姐,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楚雁重重地点头。
“好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要什么了。你大哥马上就要回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楚雁点头,告诉红棉,她要找的东西,是巴融留给晓彤的一个木头娃娃。
那个木头娃娃的来历是这样的,当晓彤满百天的时候,巴融来到马南家里,送给了晓彤两件礼物,一件是代表平安的金锁,一件就是一个质地坚硬的木头娃娃。那金锁上用拼音刻着晓彤的名字,它在后来,成为马南解开巴融五件玉器上密文的密匙。而那个木头娃娃,马南曾一度失去过它,后来,当他与学校里几个学生开始一场密码游戏时,有人抢先破解了学生们设置的密码,将这个木头娃娃放置在学校礼堂的座位下,马南这才重新得到了它。
那木头娃娃质地坚硬,像金属一样沉重。
据父亲巴融说,这木头娃娃非同寻常,它是用“建木”雕磨而成。建木,相传生在西南的都广之野,那里是天地的中心,它细长的树干笔直地钻入云霄,两旁不生枝条,只在树的顶端,才长出些弯弯曲曲的树枝,盘绕起来像一把伞盖。建木在中国上古神话里非常著名,因为它是连接天庭和人间的天梯,一些神人就是通过它,来往于天庭和人间①。相传伏羲就曾经在这棵树上爬过,还有可能他就是第一个去爬这棵树的人②。
传说的真伪在这里没有必要去考证,木头娃娃究竟是不是建木做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它不过是巴融留给晓彤的一件礼物,拥有或者失去,至少不会对红棉一家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但巴族人为什么会大费周章让楚雁来找那娃娃?这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红棉却根本没有犹豫,立刻回到卧室,从一个抽屉里取出那娃娃,回来交到楚雁手中。
“如果它可以救你的命,那么,我就把它送给你。”红棉说。
楚雁现在带着建木娃娃离开了,红棉亲自把她送到了楼下,轻轻的,没有惊动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警察。红棉回到卧室,算算时间马南也差不多该到家了。这时,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马南不会对楚雁吝啬那个娃娃,也许,自己该等马南回来再做决定。现在,楚雁一个人带着它去见巴族人,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窗外有车驰近,红棉站在窗边,看到车子停在门前,马南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①《淮南子·地形篇》:“建木……众帝所自上下。”
②《山海经·海内经》:“建木……大皞爰过。”
第39章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过去了,马南一家又恢复了昔日宁静的生活。但马南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还会发生些什么事。那些事尽管不一定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他仍然担心。
那天晚上回到家,没有见到楚雁,他就知道,事情又有了变化。
红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楚雁的事说给他听——楚雁带走了那个建木娃娃。
马南立刻就警觉起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巴启手中的伏羲羊角柱。那个杀死族人的巴族人混乱中带走了它,必定因为它除了是招魂驱魔的法器,还有些别的用途。而这边,楚雁又差不多同时拿走了建木娃娃,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尽管有那么多的疑问,马南还是将它们埋在了心里。
这是晓彤出生后,他跟红棉母女在一块儿过的第一个春节,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他要带着红棉母女去尽情享受一下节日的快乐了。
他们带着晓彤去了邻省的一个景区,一个星期后才回来。
回家,刚打开手机,便接到了秦歌的电话。
秦歌的声音很沮丧,一听就知道是调查遇到了障碍。都广大厦隶属于一家叫做都广集团的公司,公司法人叫李青林,通过公司的注册信息,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人。李青林今年45岁,住在城市东区的一幢独门独院小楼里。李青林知道自己是都广集团的法人代表,但对公司的事一无所知。
“十多年前,这李青林差不多是中国第一批下岗工人,老婆出了车祸死了,惟一的儿子患了白血病,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儿子治疗需要花费大笔的医疗法,他的家境贫寒,就算把自己卖了也筹不来那些钱。这时候,有人找到了他,愿意资助他,为他儿子看病,并且,可以负担他儿子以后所有的教育费用。李青林那会儿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碰到这种事,自然喜出望外,只是有点担心这是不是真的。”秦歌说。
“事实上,那个愿意资助他的人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而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儿子因为治疗及时,病情很快稳定下来,而且能够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学习了。李青林父子俩对帮助他们的人感激涕零,所以,当后来那个人说想用李青林的名字注册一个公司时,李青林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李青林没有过问公司的任何事,但那事情之后,他得到了一大笔钱,他跟儿子这辈子的生活算是有了保障。我们找到他,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于都广大厦的情况,他更是一无所知。”
秦歌叹口气接着说:“我们问了那个当年资助他的人是谁,他连名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描述了一番那人的长相。他说他也好多年没见到那个人了,但他永远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他根本不相信,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会用他的名义去做不好的事。”
秦歌打电话给马南,是让他到队里去一趟。有关专家已经根据李青林的描述,画出了那个人的画像。马南知道为什么要他去,因为资助李青林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养父巴融。
当马南见到那画像时,怀疑成为确认。画像虽然跟巴融有些不同,但马南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都广集团幕后的老板是巴融,这其实早在秦歌的预料之中。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找到韩山,但显然结果让警方失望。
都广集团里,没有人知道韩山的存在,包括他们的大小头目。总经理是个南方人,他所知道的公司业务,就是经营这家酒店和宾馆。他参观了都广大厦第8层的八角祭坛后,非常吃惊,他到公司来不过两年时间,根本不知道在大厦里还藏有这样的玄机。
他只知道,大厦第8层是公司老总的私人地方,所以,这两年根本就没有人踏入过。
想通过都广集团这条线找到韩山,显然已经不太可能。巴融做事已经非常谨慎,否则也不能成功击杀巴图,而从韩山策划的这一系列事件来看,他的谋略似乎不在巴融之下。这两人合在一块儿,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不给警察留下一点线索。
秦歌还有件事要告诉马南,就是在都广大厦的一间暗室里,发现了那个巴族人的尸体。法医确定他的死亡时间正是那晚他从祭坛上溜走后不久。这样,就可以得出结论,巴族人趁乱取走巴启的伏羲羊角柱后,赶着将它交给韩山,却被韩山杀了灭口。
韩山当时一定还在都广大厦里,那么后来,警察赶到封锁了大厦,对大厦里的每一个人都进行了盘问。也就是说,韩山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可事实上,对这些人的排查工作也没有任何收获。
这些人要么是住在宾馆的客人,要么是宾馆酒店的工作人员,对他们的排查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结果根本连个怀疑对象都没发现。当然不能排除韩山混在这些人中间的可能性,可是,怎么找到他,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在这件事里,还有三个人必须交代一下。
首先是章善仁,他被警方带走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的痴傻状态,是因为刑官逼他吃了一种药,现在,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都广大厦里的,甚至也不记得在祭坛上发生的任何事。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他在海边小楼里,杀死了至少20个少年,年龄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具体数目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章善仁是个典型的恋童癖患者,他通过互联网,用物质诱惑的方式,把一些少年骗到他的海边小楼里,先用药物将他们迷倒,再实施自己的犯罪行为。
现在他被关到了看守所里,只等着法官对他进行宣判,结束他罪恶的生命。
此外,被韩山抓到八卦房间里的那些人中,还有两位幸存者,他们是那个户籍警和杨梅。杨梅没有出现在祭坛上,因为她当时被困在了一间单独的房间里。韩山显然并没有打算把她藏起来,所以警察在搜索大厦时,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她得知杨铮已经死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遭了重击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好一会儿,才有泪水从眼里渗出,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的模样,让边上的警察都忍不住要为她担心。
秦歌陪她一块儿去收拾杨铮的遗物,杨梅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风吹过来,树上的梅花便纷纷扬扬落下来,那些花瓣旋落在杨梅周围,好像杨梅脸上的忧伤,美丽而凄惋。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秦歌有些不明白了。
那晚马南详细地跟秦歌说了自己经历的事,其中有一个细节,是在被囚禁的八卦房间里,曾见到电视里播放一段画面,画面内容跟杨梅和户籍警葛华有关。
——葛华强奸了杨梅。
即使葛华在刑官的案件里也是受害者,但他强奸杨梅本身已经构成了犯罪。后来葛华获救之后,秦歌专门向他问起这件事,他沉默不语,只在最后反复地说他喜欢杨梅,他真心地爱她,所以,又怎么会做那些伤害她的事呢?
但秦歌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里,看出他很恐慌。
葛华承不承认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杨梅对他的指证。
但杨梅的表现出乎秦歌意料,她居然否认了葛华曾经强奸过她的事实。
“我想这是因为户籍警曾经救过她吧。”后来马南这样跟秦歌分析,“那个刘洪钟想杀死杨梅,我先赶到,但也被刘洪钟打倒在地,就在刘洪钟举起刀的时候,户籍警赶到,为了救杨梅,他遭到刘洪钟殴打,而且还受了伤。杨梅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意指证葛华。”
说到这里时,马南忽然有些犹豫,他想了想,还是没想到症结所在。
没有人指证户籍警,这件事便只能揭过去。户籍警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又去所里上班了。他变得沉默寡言,无论谁问起他这些天的经历,他都会默默走开。秦歌曾打电话到他所在派出所了解情况,所长告诉他,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有时候精神还显得有些恍惚,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所长对此忧心忡忡。
这天傍晚,马南也不知道为什么,约了秦歌,一块儿去找那户籍警。
葛华果真如所长说的,看上去异常憔悴,眼圈发黑,面如枯槁,更重要的是脸上那种神情,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似乎马南和秦歌的到来勾起了他的心事,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眼圈居然有些红了。
“我给她打过电话。”他说。
马南和秦歌当然知道这里的“她”指的就是杨梅。
“但她根本不愿意见我,甚至不愿听我的声音。”葛华说,“她只告诉我,她就要离开这城市了。她的家本来就不在这里,她现在只想忘了发生的这么多事。”
问起他今后的打算,葛华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出两个字来:“辞职。”
这个决定让马南和秦歌有些意外。
“我现在压根就没心思工作,这倒不是因为杨梅的离开。而是当我穿上这身制服,我就害怕,觉得心上压了块石头,沉重到让我要崩溃。”
葛华盯着秦歌,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道:“我真的强奸过杨梅。”
葛华丢下秦歌和马南径自离开了,背影看起来特别孤单。说出了心里的痛苦,并不能让痛苦减轻,但至少,他不用再孤守着自己的秘密。
葛华第二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所长打电话告诉了秦歌,秦歌又告诉了马南。
马南那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红棉和晓彤知道他有心事,所以也不来打搅他。马南习惯于把自己要想的用笔写在纸上,很乱,但他看得很清楚。
现在已经证实,在八卦房间里,脸上被刻上菊花图的死者是名教师,脸生横肉的赵四海是城管办的协管员,再加上刘洪钟是名医药代表,这样,就可以列出一张表。
刑官用古代酷刑杀人,7种刑罚——绞缢、斩首、剖腹、凿颠、黥面、刖足、劓刑,对应7种人——律师、房地产商人、广告策划、传销者、教师、城管人员和医药代表。
后面的7种职业,都是现在争议比较大的,特别是在网上,嚣战不断。马南并不认为这些职业本身有什么问题,它们都是组成这个社会的一个环节。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也许这几种职业的从业人员里,有些害群之马,但他们并不能代表整个职业群体。害群之马在任何职业里都会出现,这道理就像罪犯中也不乏善良的人一样。
现在马南想到的是那几种古代刑罚——周代五刑分别是墨、劓、宫、刖、杀。刑官选择了其中三种,也就是墨、劓和刖,但是,前面杀死的四个人所使用的斩首、绞缢、剖腹和凿颠,其实都可以看作是杀的一种。这样看,周代五刑里面,刑官偏偏漏掉了一个宫刑。
宫刑应该是大家了解最多的一种刑罚,司马迁便是历代受宫刑中最著名的一位。
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刑官既然已经使用了周代五刑中的四种,为什么会漏了其中一种?而且,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如果按照刑官的说法,他这样做是为了警示后人,那么,户籍警葛华强奸了杨梅,如果将宫刑施加在他的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最后刘洪钟却在大家都昏迷之后,竟然选择了杨梅,将她绑在了椅子上。他这样做,必定是得到了刑官的授意,刑官这样的决定未免有些让人疑惑。
这个问题,马南知道肯定得不出答案,所以,他很快就把思路回到了伏羲羊角柱与建木娃娃身上。楚雁吃了巴族人的毒草,所以必须取走马南这里的建木娃娃,而巴族人已经死去,显然能给她解药的人只有韩山。那个趁乱取走伏羲羊角柱的巴族人,必定已经被韩山收买,所以韩山拥有那种毒草的解药,楚雁拿到的建木娃娃现在也必定到了韩山手里。
也许,得到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才是韩山的真正目的。
他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它们本身虽然都极有价值,但还不至于让韩山为此策划一个这么复杂的计划。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巴族圣物有关。
圣物的下落,巴融藏在了八卦房间代表火卦的房间里,但里面的内容让巴启惨死在杨铮之手。那可能是巴融的又一个计划,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这计划的牺牲品?所以,马南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一切其实都是韩山策划的。
巴融留下的最后线索就是交给楚雁的火焰菊花图,根据它,可以找到星宿台,然后依照上面八角星纹图,再找到都广大厦里的八卦房间,在代表火卦的房间里,找到他的留书。
现在,马南怀疑韩山早就破解了这些线索。那么,巴融的那封遗书,完全可能是他伪造的。他跟着巴融多年,模仿他的字迹应该不难,知道巴融有个亲生儿子,也完全有可能,于是他利用这些,设置了一个致巴族人于死地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巴启的伏羲羊角柱。
但这里面还有些疑问,巴启既然已经到了这城市,他得到羊角柱的机会一定很多,比如杀死巴启。但为什么他一定要让杨铮杀死他呢?
也许因为他跟楚雁一样,都吃了巴族人的那种毒草,他后来收买巴族人的用意,也许仅仅是想得到毒草的解药。韩山开始既受制于巴启,在没有得到解药之前,自然不敢杀死巴启取他的羊角柱。
那么,现在还剩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如果马南发现的那封巴融遗书是假的,那么,巴融真正的遗书里,会是什么内容?
马南蓦然醒悟,也许巴融在那里,真正留下了巴族圣物的下落。
韩山要取得那些圣物,必须得到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真正圣物的下落会在什么地方?韩山现在是否已经带着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取得了宝藏?
马南对巴族圣物没有丝毫觊觎之心,但对此充满好奇。
他想,如果巴融想把圣物留给韩山,一定会亲口告诉他。但他将线索留给楚雁,这说明他其实对韩山早有提防之心。以巴融的智慧,难道他会想不到,待他死后,韩山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巴族圣物,他又知道楚雁是他的女儿,这样,楚雁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马南头有些疼,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一定忽略了些什么,却一时之间找不到答案。
晚上,晓彤上来叫他吃饭,他推说有事,继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半夜的时候,红棉忽然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披衣起床,到了楼下,看到马南正往身上穿外套。这么晚了,马南要去哪里?
“我跟秦歌说好了,今晚再到都广大厦去一趟,也许,我知道我错过了什么。”马南说。
第40章
都广大厦8楼,八卦方位的走廊与房间。
这里自那晚之后,已经被封闭。秦歌和马南再次来到这里,心情都有些沉重。
“也许巴融在这里,为我们留下了所有疑团的答案。”马南说。
秦歌到这时仍然不知道马南为什么要回来,在车上问他,他也不说,只告诉他,那只是他一个想法,也许自己想错了,所以需要跟他一块儿去证实。
现在,马南终于把自己想到的告诉了他。
“我是根据星宿台上的火神祝融图案,猜到巴融会将秘密留在表示火卦的房间里。这里的所有房间都相同,我是根据它们的方向,来找到代表火卦的房间。我想,这一点,韩山一定也能想到,而且,他比我更早发现了巴融的遗书,自己伪造了一份留在里面,然后让我来发现,这样巴族人才能相信遗书是真的。”
秦歌点头:“但就算这样,巴融的遗书落在了韩山手里,我们这时候来,还能发现什么呢?”
马南似乎也不太确定:“我忽然觉得,我跟韩山都错了。”
“错了?”秦歌听不明白。
“也许我们都找错了地方,巴融真正的遗书并不在那里。”
秦歌皱眉,他仍然不能理解马南的话。如果找错了地方,为什么会发现巴融的遗书?
“用火卦来代表火神祝融,而在先天八卦中,离卦为火,它的位置就是正东方。所以我跟韩山一样,都确定那个房间就是那一系列线索的最终指向。但我昨晚仔细回想了这其中的所有细节,发现我忽略了一样东西。”马南说。
秦歌不语,等待马南说出答案。
“羽毛!”马南说。
马南就是根据卫生间墙壁上的羽毛图案来确定位置的,而离卦跟羽毛的关系,却出自一本叫做《说卦传》的书。《说卦传》相传为宋人所写,其中提到,“离为火,为日,为电……”后来又引伸为羽毛,为文采之类,总而言之,离有光明之象。”
问题就出在这里,宋代人提及的八卦,已经与伏羲八卦有所不同,为了将它跟伏羲八卦区别开来,所以后人将伏羲八卦称为先天八卦,后来的八卦称为后天八卦。将离卦引申为羽毛的说法,虽然无据可查,但至少在宋代才产生,因而,这里的羽毛,应该是后天八卦中的羽毛。
巴族人是伏羲的后人,而伏羲创八卦又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因而,在寻找离卦的时候,马南根本就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按照先天八卦的方位来判断离卦在正东方。但如果从羽毛这个角度来看,它应该是属于后天八卦的方位。
下面是两种八卦的方位图:
从上图可以看出,在先天八卦中,离卦的位置为正东方,但到了后天八卦里,正东方表示的是震卦,而离卦跑到了正南方。
“我们现在就去正南方的房间,看看在那里能有什么发现。”马南说。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图案,同样的羽毛。马南来之前就带了工具,所以这回很容易地就将那块大理石砸开,后面果真还藏着一个洞口。
马南紧张地从洞里取出一个铁盒,它与上回发现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里才是巴融真正留书的地方。
打开铁盒,里面同样有张信笺。马南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秦歌也凑过头来。信笺上的笔迹跟上一封一样苍劲有力,即使仔细辨认,也很难找出它们的差别。
不管是谁见到这些文字,如果你们想从这里找到巴族圣物的下落,那么我注定要让你们失望了。当然,我最希望现在读着这封信的人是韩山,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够聪明,找到了这里,那么你的整个命运都将被改变。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曾经对我的忠诚,所以,我跟你分享我的秘密,让你知道了巴族圣物的事情,当然,我这样做也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甚至我觉得你比马南更聪明——你当然知道马南是谁,他也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哥哥。在我收养的这些孩子中,我最倚仗的就是你们俩。但是,马南天性忠厚,淡薄名利,亲情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为此,他可以不惜抛弃一切。所以,我选择了他来引诱巴族人进入桃花山上的陷阱。而你,自小便胸怀大志,而且工于心计,我喜欢你,因为从你身上,我可以看到很多我当年的影子。
我不后悔我盗取巴族圣物,虽然这些年,我过得挺辛苦,东躲西藏,逃避巴族人的追踪。人的生命需要一些精神的力量来支撑,纵使我要为当年盗宝叛族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至少我这一生,不会那么平淡。
韩山,我的孩子,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不愿意庸碌一生,但你可能犯的一个错误,就是对巴族圣物生出觊觎之心。如果我活着,它只能是你心底的一个念头,你也许永远不会将此付诸于任何行动。但如果我死了,那么一切都会不同,你在这世上再没有了顾忌之人,寻找巴族圣物,会成为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我和你说过,巴族圣物不属于你,甚至也不属于我,我已经安排好了它的最终归属,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这点都不会改变。
桃花山一役就在眼前,十几年的布局成功与否,也即将见分晓。虽然对那计划我有十分的把握,但不敢保证是否会出什么意外。如果我死了,我现在的一切必将由你来接手,包括这幢都广大厦。以你的聪明才智,这些都是你施展才华的舞台,稍以时日,你必定会有着金鞍才骏的大好前程。
希望你能先看到这些文字,那么,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祝福。
如果发现这些文字的是别人,韩山——我的孩子,你让我失望了,你为自己错误付出的代价必然就是自己的生命。
我从十多年前开始布一个局,用来对付巴族人,桃花山上的迷宫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我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一个计划中。如果巴族人识破了我的计划,那么,我必定凶多吉少。我死后,巴族人势必仍然不会放弃对圣物的寻找,因而,我在收养马南那些孩子开始布局的时候,另一个计划也同时展开。
杨铮不是我的儿子,他同你们一样,都是我收养的孩子。他最大的不幸,就是从来没有在我身边呆过一天。他出生时的特殊遭遇,让我知道这孩子长大后必定会有异于常人。我当时就知道他一定可以为我的计划做些什么,所以,我最初的打算也是将他带到那个边陲小城,让他跟马南等人一块儿成长。但不幸的是,杨铮的母亲还健在,更不幸的是,她在认识我之后,居然喜欢上了我。
我只有远远地离开,却仍然没有忘记那个孩子。后来,当我发现杨铮患有某种精神分裂的疾病,在他体内,隐藏着某种非常强烈的暴力倾向。为了他以后的生活,我让龙阳大巫师施展神通,封闭了他内心邪恶的部分。我没有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会成为今天计划的一个环节。
我的第二个计划,本来还是用来对付巴族人的,它在我的另一封信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但那跟桃花山上的迷宫一样,仍然只是一个死亡陷阱,巴族人找到了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和巴图同样的命运。
可是最后,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死了,我需要提防的人,除了巴族人,还有韩山——你一定会千方百计得到那批巴族圣物,而凭着你的智慧,一定会轻而易举破解我留下的谜题,这样,那个死亡陷阱,也许就会成为你最后的归宿。
巴族人要找圣物,楚雁和马南会是他们惟一的线索。而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将通往陷阱的线索留给楚雁,这样,他们就会找到另一个房间里的铁盒,我在里面留下巴族圣物的下落——它需要巴族法器伏羲羊角柱与我留给马南的建木娃娃才能打开通道。
如果是巴族人发现了那铁盒,他们只需要找到马南,就能得到建木娃娃。
如果得到铁盒的是韩山,那么,他要寻得宝物,就一定要先得到巴族人的法器。
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无法预料,但无论是谁去寻宝物,最终的结果都是死亡。所以,我希望韩山能够先看到这些文字,那么至少,跌落到陷阱中去的人不会是你。你是我的孩子,像我其他孩子一样,我希望你们这一生都能过得幸福平安,但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根本不由我的意愿。当年的计划已经展开,箭已在弦上,我也没有了退路。
韩山——我的孩子,衷心地希望你现在在读我的这些文字,这样,你才能远离危险,不要跌落进我为巴族人设置的陷阱中。但如果你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责怪你,至少,我们很快就可以在天堂里团聚了——当然,如果我们还能去天堂的话。
看完这张信笺上的文字,马南和秦歌面面相觑。
虽然信笺上的内容仍然无法让他们知道谁是韩山,却已经告诉了他们最近发生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巴融死后留给楚雁的火焰菊花图,其实是另一张为巴族人准备的死亡请柬。巴融在另外一个地方,为巴族人安排了另外一场杀局。但韩山因为觊觎巴族圣物,先于巴族人发现了巴融留在另外一个房间内的铁盒,他开始踏上那条充满杀机的寻宝之途。
巴融在这段文字里,重点提到了,只有同时拥有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才能打开通往宝藏的通道——那实际上是和桃花山上迷宫一样的死亡陷阱。于是,韩山大费周章,终于杀死巴启,得到伏羲羊角柱,楚雁又从红棉手里,取走了建木娃娃。打开死亡通道的钥匙已经准备好,他们现在是否已经打开那条通道?
更让马南心情沉重的是,楚雁究竟和这个韩山是什么关系?她是受韩山胁迫,还是本来就跟韩山勾结?要知道,他们俩都是巴融的得力助手,都在之前便知道巴族的秘密。
还有,韩山究竟是谁,巴融的文字里也没有提及。如果韩山现在已经进入那条死亡通道,那么,他是否就要永远无声无息地长眠在那黑暗的空间里,永远不显露他的本来面目?
马南将信笺拿在手里,正在凝神细想,忽然听到边上的秦歌说:“后面还有字。”
他急忙将信笺翻转过来,果然在后面看到了一行字。
天香街,离城10余里,交通非常方便,说是街,其实是个非常小的镇。数十年前,这里曾是苏北鲁南地区商业中心,俱是富户居地。但岁月沧桑,现在的天香街早已破败不堪。因为天香街的街道与建筑俱是明清时代古物,所以市里本着保护文物遗址的目的,禁止翻新房舍,但又拿不出资金来修膳,故而天香街只能愈发破败下去。
天香街宽不过两米,街面俱是青石板铺就,但十余年前铺设排水管,青石板街面破坏严重。两边的房舍俱是宽檐飞脊,但很多檐脊早已不在,只留有木质檐架,还在执着地展现着它们曾经的气势。居民家中,堂屋一侧的墙壁上,都有“天香阁”,里面供奉各类神佛,天香街的名字亦因此而来。相传天香街一户一井,后据民俗学家高伟实地考证,一户一井之说虽然有些夸张,但天香街上却有210眼水井,而且,井井不同。凌霄花盛开在天香街的每一处,家家院墙上爬满了这种紫葳科植物。
天香街的居民,大多在小镇与市区间奔波,他们有些在市区买了房,但又舍不得放弃天香街上的老宅,所以,那些常年不回小镇的人,便将房子出租。因而天香街上人员混杂。
这天早晨,天香街上又多了两个外地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们一来就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派出所里只有两个警察,他们看了其中一个外地人的证件后,便很热情地带着他们走上了街头。
两个外地人,就是秦歌和马南,他们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到达天香街。
他们来这里找一个叫黄家大院的老房子。
黄家老宅在天香街颇有些名气,相传黄家先人,在京做官,家里的银子多得填满了一个地窖,每年的梅雨季节过后,黄家人都会将银元搬出来在院子里晾晒。
黄家的没落是在文革期间,黄家一对80高龄的老人,在一个夜晚,双双吊死在老宅的横梁上。黄家后人从那之后大多散落四方,现在只剩下一个断了腿的男人守在老宅里。
就在秦歌与马南去黄家老宅的路上,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不远处烟尘弥漫,有人发出尖叫,街头少年们呼啸而过,齐齐向着发出巨响的方向汇集。
马南和秦歌脸色大变,他们立刻料到来晚了一步,巴融留下的杀局已经启动。
他们跟着警察跑到出事的地点,只见黄家老宅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腾起的尘土四处飞扬。那个断了腿的黄家后人呆呆地倚坐在外面,满脸愕然,好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香街黄家老宅,就是巴融写在那张信笺后面的地址。
这里,自然就是他布置杀局的地方。
黄家老宅突然坍塌,惟一的原因,就是韩山已经用伏羲羊角柱与建木娃娃打开通道,随即触动了机关,爆炸发生,那么他们自然也已经被深埋在废墟之下了。
马南和秦歌怔怔地站在废墟边上,都有些沮丧。但想想都广大厦那晚的事情之后,已经隔了十多天时间,他们在来之前便已经料到韩山必定已经打开通道,但没有料到,他们只不过晚了一步。看来,要想知道韩山究竟是谁,得待到废墟清理完毕,找到尸体,才能确定了。
秦歌和马南谢过了派出所的警察,怅然转身,就在这时,马南忽然神情一震,他自围观的人群里,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居然就是取走了建木娃娃,不愿意与他会面的楚雁。
楚雁神色凝重,显然已经看到了马南。但她此刻连一点躲避他的意思都没有,两人目光相遇,她轻轻叹息一声,向着马南慢慢走了过来。
“大哥,你来了。”她轻声地说。
久别重逢,虽然有惊喜,却无法激动。马南盯着瘦削的楚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楚雁安然无恙,这对他,岂非是种最大的宽慰?
楚雁被大哥抱住,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
楚雁告诉了马南和秦歌天香街的秘密——巴融在另一个铁盒子里,提到天香街曾在明末清初的时候,遭遇过一场百年罕见的大地震,所有的街道与房屋全都陷到了地底。现在的天香街,是在原来废墟的遗址上重新修建的,因而,天香街又有城上城的说法。
巴族圣物,就在天香街黄家老宅的地下通道里。
那个地下通道,是巴融当年游历到此处时无意中发现的,他便将它当作了藏宝的地点。为此,他花重金重新修缮了地道,让它更加坚固,同时,又设置了一些机关,只有当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同时插进特制的槽孔里,通道的门才会打开。
韩山就在刚才,进入了密室,打开了通道之门。爆炸随即发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你没有跟他一块儿进入通道?”马南问。
楚雁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因为父亲跟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靠近巴族圣物,因为它对于一般人是不祥之物,它们身上,凝聚了数千年的灵气,如果你驾驭不了它,那么必定会被它所伤。”
“那你为什么要帮韩山去取建木娃娃?果真是因为吃了巴族人的毒草?”马南问。
楚雁点头:“巴族人找到我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吃了一种毒草,然后带我去见韩山。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帮着父亲做事。但他那时跟我一样,都吃了巴族人的毒草,我们不得不帮着巴族人去找他们丢失的圣物。”
“后来韩山收买了一个巴族人,得到了毒草的解药,然后,你们便带着伏羲羊角柱和建木娃娃来到了这里。”马南沉声道。
“本来我也对巴族圣物充满好奇,韩山答应我,得到宝藏后,我们三个人平分。但我们昨天到这里后,我听当地人说起了黄家老宅里吊死人的事,心里便生出些不祥的感觉,今天早上,又想到父亲曾经跟我说的那些话,才决定守在外面,等韩山出来,没想到,黄家老宅居然一下子坍塌了。我立刻想到,这也许又是父亲设下的一个圈套,他想用来对付巴族人,没想到却杀死了韩山。”
“那么杨铮呢?韩山怎么会想到找杨铮来对付巴族人?”马南问。
“那原本就是父亲用来对付巴族人的计划。”楚雁低声道,“父亲当年跟大巫师龙阳封闭杨铮心中邪恶的自我时,便已经想到了,以后可以将杨铮当作武器,用来对付巴族人。当巴族人唤醒他内心深睡的恶魔,那么,那恶魔就会杀死他们。”
“父亲的这个计划韩山早就知道?”马南问。
楚雁点头:“父亲死在桃花山上,用杨铮对付巴族人的计划根本没来得及实施。他死后,韩山却启动了这个计划。他伪造了父亲的遗书,声称只有唤醒杨铮内心邪恶的自我,才能得到巴族圣物的下落。”
“那个暗中帮助我们的人其实就是韩山。”马南叹息道,“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利用警方的力量来替他收拾残局,因为他认定,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等等。”边上的秦歌忽然冲着楚雁道,“你刚才说你们三个人平分宝藏,除了你跟韩山还有谁?”
楚雁怔了一下,有些犹豫,目光柔柔地落到马南身上。但马南此刻也正用探寻的目光盯着她看。她终于叹息一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杨梅。
“她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马南和秦歌都非常震惊。
“因为她本来就是韩山的女朋友。”楚雁说。
“她喜欢的人不是杨铮吗?难道杨铮就是韩山?杨铮不是已经死去了吗?”秦歌大声道。
楚雁再叹口气:“你们见到的,不过是韩山布下的烟幕,如果他不来寻宝死在这里,我想,你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马南和秦歌异口同声地问,这现在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问。
楚雁转过头去,一些伤感悄悄掠上她的眉梢:“到了现在,你们难道还猜不出吗?”
秦歌愕然,马南突然面色一变,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
“难道会是他?”
楚雁默默地点头。
现在,马南已经知道谁是韩山了。在他引巴启入局之后,因为吃了巴族人的毒草,所以在得到解药前,不敢加害巴启。他得到伏羲羊角柱的机会,就是利用巴启在八角星祭坛上,用羊角柱唤醒杨铮体内沉睡的恶魔时,让收买的巫真杀死另外两个巴族人,趁乱取走羊角柱。而这计划的关键人物,就是杨铮。
所以,他安排自己的女友走进杨铮的生活,这样就能随时掌握杨铮的情况。
后来,为了唤醒杨铮体内沉睡的恶魔,他又利用杨梅来要挟杨铮,让他杀死罗斌。
所以,后来当秦歌向杨梅了解她在八卦房间里被人强奸的事情时,她矢口否认——因为强奸她的人,本来就是她真正的男朋友。
也只有他,才有机会杀死巫真。
——韩山就是户籍警葛华。
葛华三天前从派出所辞职,目的就是为了能来天香街寻宝。而杨梅,也几乎在同时离开那个城市。他们的最后归宿,就是天香街上的黄家大院。
马南和秦歌在天香街呆了两天,黄家大院废墟清理工作已经完成,但是,没有找到秘道,当然也没有找到葛华和杨梅的尸体。
第三天,他们和楚雁一道踏上了归程。
列车缓缓开动,站台的一根柱子后面,慢慢走出一个男人。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好像列车开走是件让他非常开心的事。
然后,他转身,径自离开了。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人。如果这时马南或者秦歌看到,那么,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会改变。
列车长鸣,很快就驰向了远方。
这一刻,马南和秦歌错过了这个机会。在以后的故事中,他们也许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巴族圣物还没有出现,故事仍然还要延续下去,只是,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以后等待马南和秦歌的,还会有些什么样的传奇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