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世事洞明的人,还能搞不懂高考那点事?”蔡朝阳说,“高考很简单,很机械,我曾经在两次高考前,猜中过浙江高考的作文题,在高考前布置给我班里的学生写。”
作为一名老师,打出反思教育的旗号很容易,但首先必须证明自己不是教不好书、混不下去了,才萌生对所处体制的不满。在这一点上,郭、蔡、吕三人高度一致,他们虽然个性上特立独行,却都是有口皆碑的名师。
这是“贩私货”的前提。郭初阳说,我们先要帮助学生节约时间顺利通过考试,再带着学生感受文学的魅力,有梯次的,第一步做不好,第二步也免谈,这是基本的职业伦理。成绩有保证了,就“不要让那些二流文本占据你的脑袋”。
蔡朝阳认为,启蒙和洗脑的区别在于,孩子是否有选择权。就像6月5日和郭初阳见面之前,他发来一条信息:茶还是咖啡?
鱼缸与大海
《海底总动员》是蔡朝阳喜欢讲的故事,电影里,小丑鱼尼莫和神仙鱼吉哥,历尽艰难,从牙医家的鱼缸里重回大海。
“在那个鱼缸里,只有尼莫和吉哥想到大海里去,因为它们是被人从大海里捞回来的,而其他的鱼都来自宠物市场。”
蔡朝阳说,郭初阳回到大海里去了,而自己决定继续留在鱼缸里,希望把鱼缸变成大海。“我作为一个异端,要在体制内创造性地生活,要有光。”
在绍兴,他是一个积极的社会活动以及公益讲座组织者,扮演着一个局部播火者的社会角色。一些“高级知识分子”了解了他做的讲座和社会活动,都很惊讶,“这不是一个中学教师能做的”。
显然,在社会眼光里,中学教师只能是一个“低级知识分子”,本不能发大声,成大事,他们的教材批判得不到响应,也在“情理之中”。
“我就是那个十余年如一日的面目可憎的中学语文教师。”蔡朝阳自嘲道。
他变得宠辱不惊,不复当年激越。“这条路,需要温和而坚定地去走,温和,才有可持续性。毕竟,地上的香蕉皮不会因为你的咒骂而自动回到垃圾桶里去。”
郭初阳现在比在体制内当教师还要忙碌,为了让课堂足够精彩与丰富,他必须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相当一部分是创造性的工作,“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但忙得很充实。他在“越读馆”开设双语课程,汉语、英语,“如果擅长英文,等于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我和蔡朝阳,都有两个学校,一个是杭州师范学院,一个是三联书店。”郭初阳说,大学时代他们对经典和伟大作品的阅读,几乎都在三联书店完成,当时与书店工作人员已经熟络到可以随意进出书库。
有一名前辈教师感慨,杭师院当时怎么能出你们这种毕业生?那时好老师都被“干掉”了呀!
蔡朝阳说:“我们是野生的。”
“体制内的教师”不成问题,最可怕的是体制的僵化和人的体制化。对于体制僵化对人的伤害,蔡朝阳打了一个比喻,就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描写的那样,一个犯人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太长,突然给他自由,他要么千方百计回到监狱里去,要么死去。
吕栋感受到,家长们对“非主流”的教学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学生也是一样。蔡朝阳说,像我们一样的人很少,北京上海这些经济最发达地方的家长,也都一样,认为给学生过多自由是危险的。
而学校重视成绩,体制注重灌输。那么在教育这一社会结构当中,像他们一样的教师就是孤立的—90%以上的教师都在这个体制里机械地团结着。
体制,除了可以被郭、蔡、吕理性地研究和批评,也可以成为所有人,包括体制化的人们不假思索的抱怨对象。那么体制是什么呢?
蔡朝阳说:“每一个人都是体制。”
2012年的一段时间里,班上的学生以电影《死亡诗社》里基廷老师的专属称呼“船长”来称呼蔡朝阳。“我从不答应,我不是基廷,我更像安迪。安迪用了19年的时间挖出了通往自由之路,我用了16年才悟出,在体制里也可以寻找到通向自己的自由之路。我愿意做一盏微亮的灯火,让你们知道还有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你们也要做安迪。”
他渐渐有点悲壮。
“有些鸟儿是永远也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自由的光辉。”
图、文∣本刊记者 李少威 发自浙江杭州、绍兴、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