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的绘画成就中,山水为最佳,但巧合的是他却有多幅以马为主题的画儿留存了下来。马画是传统中国画里的经典创作母题,《宣和画谱》中录有唐代李绪太子的一段话:“尝谓士人多喜画马者,以马之取譬必在人才,驽骥迟疾隐显遇否,一切如士之游世,不特此也。”道出了画马对文人的重要性。到了元代,蒙古贵族对于马的热爱让马画变得尤为繁荣起来,在官方立场上,贡马被视为对统治者的敬意和忠诚。但在传统上,马的美丽、优雅仍然象征着文人,尤其是在元代初年,马“象征着文人身处道德价值逐渐崩坏的世界里所面临的困境”。
赵孟頫存世的《调良图》、《人骑图》、《浴马图》、《滚尘马图》以及与其子赵雍、其孙赵麟共同绘制的一幅《三世人马图》等,皆是以马为绝对主题的画作。元代早期诗人方回曾为好友赵孟頫的一幅马画题诗,其中写道:“一匹背树似揩痒,一匹龁枯首羸垂。赵子作此必有意,志士失职心伤悲。”明代初年文人王宾也曾在他的《古木散马图》上题有相似的跋语:“以平原而息力,就野草以自秣,鞭策之弗加,控勒之无施,文敏之意,殆有所喻而然邪?士大夫鞅掌之余,宁无休逸之思邪?”
但实际上,我们很难从他的马画中看出他直率地传达出这层含义,多见的是他的性格和个人信息。
他有一幅著名的《人骑图》,作于元贞丙申岁(1296),当时赵孟頫43岁,正值离开京城返回吴兴故里修养时期。这幅纸本卷轴画作纵30厘米、横51.8厘米,画中一人一马均为侧身构图,马匹用铁线描,施染淡彩,劲健细挺,温驯勤劳,人物骑于马上,乌帽朱衣,重彩沿袭富丽唐韵,神态平静安定,二者有机结合,表现出一种高贵、安详的君子之风。他46岁时曾自信地在此画上题道:“吾好画马,盖得之于天,故颇画其能。今若此图,自谓不愧唐人。”另外,这幅画后也罕见地有其弟赵孟籲、其子赵雍赵奕、其孙赵麟、其侄赵由辰,赵家三代五人的共同题跋,以及宇文公谅、张世昌、倪渊等12家题记,由此可以完全断定其为真迹。
在这幅画中,我们只能体会出其所追求的悠远、古朴的绘画风格。元代另一位画马名家任仁发所作一幅《二马图》,两匹马一肥一瘦,分别代表高官厚禄的大官和瘦骨嶙峋、低头缓步的自己,寓意十分明显。任仁发与赵孟頫境遇相似,但不如赵孟頫在官场上地位显赫,在艺术界的声誉也逊色于他。赵孟頫前后共历五朝,最后官至一品,推恩三代,得以善终,不过他并非一帆风顺,其间颇受排挤和压制,几次还乡,但他仍能坚持,这与他沉稳内敛的性格有关,因此作画时也往往会表现出积极的向往自由的心绪。
倒是《人骑图》中的骑马者更为有趣,画中人面庞圆满,颊垂胡髯,神情洒脱自然。赵孟頫还有一幅存世的《自写小像》,现藏于“台北故宫”,画中展现一片竹林,迎风摇曳,主人公披白衣,扎巾帽,曳杖侧身而立,容貌清秀,颌下微髯,目光凝视对岸,精神矍铄。这幅画与《人骑图》创作时间较为接近,均为中年,因《人骑图》中人与《自写小像》有几分相似,所以前者同样被认为是他本人的写照。史料中多有记载,赵孟頫相貌非凡。元世祖一见赵孟頫,便为他的相貌倾倒,曾有记载说:“神采秀异,珠明玉润,照耀殿庭。世祖皇帝一见称之,以为神仙中人。”赵孟頫为好友田衍的母亲所写墓碑中也曾提到,田衍在大都街上第一次偶遇赵孟頫就认出了后者,问他为何,回答道:“闻诸鲜于伯机,赵孟頫神情简远,若神仙中人,衍客京师数年,未尝见若人,非君其谁?”仅凭别人的介绍就能在大都市的人群中认出赵孟頫来,足见其非凡的气质与风度。
与马画的和谐理想相比,倒是有一幅类似题材的《二羊图》颇值得玩味。这是赵孟頫存世作品中绝无仅有的一幅,它的意外留存让后世研究者十分惊喜,除了笔法和构图上的机巧外,后世的收藏者和当代一些学者也猜测它传达出了更多的政治隐喻。
这幅画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25.2厘米高,48.4厘米长,除了两头羊之外,画面空无所有。此图选用纸本,表面略微粗糙,比绢本吸水性强,便于展示各种笔法的变化,赵孟頫只用水墨和较为自由的“干笔”、“湿笔”来创作。右边的山羊纵向立于画面,头部前伸,张口瞪眼,尾巴上翘,所采用的笔法是将笔上蘸满的墨汁稍微晾干,继而快速提笔扫过画面,造成类似碳铅笔的“飞白”效果;左边的绵羊则用湿笔画法,毛笔饱含淡墨,在纸上缓慢行走,晕开浓淡不一的斑斑墨块,绵羊的造型也是与此笔法相应和的从容姿态,四只瘦小的脚支撑起圆润的身躯,面露平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