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津巴布韦

 
绿色津巴布韦
2016-12-05 09:28:40 /故事大全

绿色是环保的专属色,对于非洲来说环保几乎等同于野生动物保护。动物保护不但需要好的理念和细致的宣传,更需要充足的资金。津巴布韦的野生动物保护困难重重,原因就是这个国家实在是太穷了。

万基与乔贝

万基(Hwange)是津巴布韦面积最大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交通也最方便,是游客最喜欢去的旅游景点。去年夏天这里爆出了一个轰动全球的丑闻:一个喜欢打猎的美国牙医猎杀了被誉为“津巴布韦狮王”的公狮塞西尔(Cecil)。此事在国际动保界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双方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也不知道哪方的意见更正确,便决定去实地看一看。

万基位于津巴布韦西北部,距离维多利亚瀑布不太远。这地方海拔较低,天气炎热干燥,非常不适合发展农牧业。事实上,这就是它为什么被划为自然保护区的原因,非洲绝大部分自然保护区都是因为对人类没什么“用处”被保留下来的。

我事先预订了一家旅馆,一路搭车到达这里时已是傍晚。和大津巴遗址一样,我是这家旅馆当天唯一的房客。津巴布韦动荡的政治局势把大部分欧美游客吓跑了,整个国家的旅游业真的是一片哀鸿。

因为没人和我搭伴,第二天我只能一个人乘坐一辆敞篷车去看动物(Safari)。我的司机亨利(Henry)已经在这儿当了14年导游,之前他是个电工,负责维护保护区内的十几个太阳能水泵。整个保护区没有一条河流流过,旱季时野生动物喝水很成问题,于是公园管理方安装了这些太阳能驱动的水泵,抽取地下水给动物们喝。

第二天早上6点准时出发,亨利首先开车带我去了观景台。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楼上有一个小看台正对着下面的一个人工水塘,水塘里的水全部来自水泵。我坐在看台上朝下看,水塘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头河马,它们把整个身子埋在水下,水面上只露出两个鼻孔,半天都没有抬一下头。亨利见我有些失望,便又带我去看另外两处水塘,没想到情况更糟,连河马都没有了。这下他也没了主意,只能继续开车带着我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4个小时逛下来,我们只看到了一群黑斑羚和几只长颈鹿,除此之外任何大型野生动物都没见到。

我在很多非洲国家看过野生动物,这是最让我失望的一次。我突然明白了管理方为什么要安装人工水泵了,给动物喝水不是主因,把动物从密林里吸引出来让游客看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对于动物保护人士来说,野生动物也许代表了生态环境或者生物多样性等各种严肃的概念,但对于这些以发展旅游为目的的非洲国家公园来说,野生动物就意味着钱。它们好比是一部舞台剧的演员,游客不是来看布景的,动物才是主角。而狮子、猎豹和犀牛这些难得一见的大型哺乳动物就好比是那些名角,有了它们就可以卖高价了。

“狮王”塞西尔就是万基的名角,事实上它的名字就来自“津巴布韦之父”塞西尔·罗得斯,可见它在津巴布韦人民心目中的地位。狮王出生于2002年,长大后成为万基保护区体重最大的雄狮,而且非常上相。再加上它对人类没有攻击性,游客可以近距离拍摄它的一举一动,说它是万基最大的卖点一点也不为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万基还允许狩猎者将其杀害呢?

“塞西尔不是在保护区内被杀的,当时那个猎手请来的向导用几块牛肉把它引出了保护区边界,进入了狩猎区,这才将其射死的。”亨利对我说,“虽然手段有些卑鄙,但整个过程都是合法的,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津巴布韦是非洲很有名的狩猎天堂,因为这个国家太穷了,非常需要这笔收入。但是正式的国家级保护区内是绝对不准打猎的,这是保护区的底线。于是狩猎公司都会在保护区外围的缓冲地带设立专门的狩猎区,满足欧美狩猎爱好者的愿望。这些人来非洲打猎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把打猎当成了一项传统文化活动。比如那个美国牙医就把塞西尔的头割下来做成标本带回了美国,这是狩猎者的最高荣誉,就像冠军奖杯一样。

狩猎听起来很残忍,但其实很多动物保护主义者都是支持的,原因就在于这是一种有计划有监管的商业行为,其背后的逻辑就是通过牺牲少数野生动物,最大限度地获得动物保护经费。比如那位美国牙医为塞西尔付出了4.5万美元的狩猎费,如果这笔钱真的能用在动物保护上面那倒也不错。据统计,津巴布韦通货膨胀那几年老百姓买不起肉,导致全国20%的野生动物都被吃掉了,由此可见贫穷才是野生动物最大的敌人。如今这个问题倒是基本上解决了,但盗猎现象却越来越严重。现在的盗猎分子武器装备越来越先进,反盗猎变成了一项非常耗钱的工作,几乎需要养活一支常规部队才行,否则根本对付不了敌人。

但是,对于一个经营状况正常的国家公园来说,狩猎应该只是经济收入的小头,大头是旅游。有人曾经统计过,万基鼎盛时期仅仅一个高档观光客旅馆每天就可以赚到9800美元,这种水平只要能维持5天,赚到的钱就比塞西尔多了。那时很多游客都是来看塞西尔的,这下大家就都看不成了。

当然了,如果保护区能找到新的狮王代替塞西尔,那倒也不错。但我这次实地考察后发现,万基的野生动物种群密度显然是太低了,我在公园里逛了一上午,居然连一头大象都没看到,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导致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就是盗猎,因为盗猎不但会减少野生动物的数量,还会让活着的野生动物越来越怕人,一见到人就躲进树林。但是,狩猎对这一结果同样负有责任,这一点是有数据支持的。英国牛津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从1999年开始便一直在万基研究野生动物,科学家们想知道保护区外围狩猎区的打猎行为是否会对保护区内的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带来影响。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研究人员给62头狮子戴上了无线电颈圈,以此来跟踪它们的行踪,塞西尔就是其中之一。截止到去年为止,一共有34头戴了颈圈的狮子被打死,其中有24头都是在狩猎区被合法的狩猎者干掉的。

津巴布韦官方统计显示,万基的狮子种群数量在过去的21年里下降了42%,目前只剩下550头了。科学家们在分析了各项数据后认为,狮子种群数量的下降确实和保护区外围的狩猎行为有着直接的关系。除了直接猎杀导致的数量减少外,被打死的雄狮(狩猎者最喜欢猎杀狮王型的雄狮)往往会导致一个狮群失去了保护者,狮群内的幼狮就会被其他公狮杀死。

“狮子是一种行为复杂的群居动物,任何人为的改变都会导致狮群失去平衡,结果往往出乎人们的预料。”这项研究的负责人之一安德鲁·罗弗里奇(Andrew Loveridge)博士解释说,“失去平衡的狮子不但会杀幼崽,还会主动攻击人类,对于游客来说这显然也不是一个好消息,对于那些生活在保护区边缘的当地居民来说这就更加糟糕了。”

说来说去,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狩猎是否能在不影响游客观感的前提下进行,否则的话游客就不来了,保护区得不偿失。要想做到这一点,关键就在于保护区的管理部门是否尊重科学规律,狩猎许可证的发放能否严格按照科学的要求来进行。以我这几天对津巴布韦的了解,这件事非常不乐观。

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决定去乔贝(Chobe)国家公园走一趟。这个公园紧挨着万基,野生动物可以自由地在两个公园之间迁徙。不同的是乔贝属于博茨瓦纳,这是南部非洲政治局势最稳定,同时也是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因为不差钱,博茨瓦纳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狩猎,对盗猎行为的打击也非常有效。

我加入了一个旅行团,去乔贝玩了一天,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路上导游介绍说,全非洲三分之一的大象生活在博茨瓦纳,我当时还不信,去了一看才知道所言不虚。这里的大象几乎成灾了,长颈鹿也多得数不清,黑斑羚、狒狒和野猪等小型食草动物更是随处可见。我们还近距离观赏了一头母河马带着一只刚生下没几天的小河马去河边吃草的整个过程,把大家看得如醉如痴。临走时我们又亲眼目睹了大象野外交配的场景,据导游说这样的情况是很难遇见的。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狮子,不过考虑到我们出海关耽误了一点时间,到达乔贝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那天天气很热,狮子们估计都躲进了树丛,很难见到。

我在乔贝公园里发现了好几个用来监视盗猎分子的瞭望哨,上面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站岗。所有这些都是需要钱的。不过从游客的数量来看,乔贝仅靠旅游业就能把钱赚回来了,根本不需要开放狩猎,这才是动物保护的良性循环。

那么,既然津巴布韦政府真的没钱搞环保,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玛纳普斯的民间环保

让我们再回到文章开头的那次小飞机冒险之旅吧。我的目的地是玛纳普斯野生动物保护区,这个保护区位于津巴布韦最北端,和赞比亚之间仅隔着一条赞比西河。从飞机上看,保护区位于两山之间的一块冲积平原之上,地势平坦,森林覆盖率很高,但似乎相当干燥。资料显示,赞比西河过去经常发大水,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块肥沃的土地一直没有被开垦成农田的原因。但自从赞比西河修了大坝之后,河水不再大起大落,河道也相对固定了,这块地方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自然保护区。

我们从哈拉雷起飞,飞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飞行员弗朗西斯科降低了高度,眼前出现了一条红色跑道,但风向标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们在跑道上空绕了一圈也没看出风到底是朝哪个方向刮的。我注意到跑道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似乎在用脚踢土,大概是希望扬起的灰尘能帮助我们看清风向。

弗朗西斯科终于确定了风向,平稳地把飞机降了下来。我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双腿因为太久不动都麻木了。飞机停稳后,几个晒得黝黑的中国人迎上前来欢迎我们,原来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民间公益组织蓝天救援队的成员,这次是来津巴布韦协助当地政府反盗猎的。

这支救援队一共有4名成员,队长张广瑞参加过多次灾难救援,野外生存经验丰富,队员朱磊是鸟类学博士,负责在专业上把关,另一名队员刘嘉楠负责医疗和后勤工作,那位在机场踢土的人叫胡英健,是三角翼飞行器的教练,据说是国内玩三角翼玩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据介绍,他们是这个项目的第二期成员。第一期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公园管理方和盗猎分子作战,中方成员带着枪和巡逻队一起巡逻,没想到这个做法引起了很大争议,一些国外动物保护组织质疑蓝天救援队的动机,一部分津巴布韦当地人也不喜欢中国人拿着枪在他们的国家里执行任务,万一打死一个津巴布韦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第二期项目对策略进行了调整,不再直接参与反盗猎战斗,改为物资捐赠和人员培训。这批捐赠物资中包括一艘皮划艇,以及一架可以用于空中侦查的三角翼飞行器,没想到三角翼的进口手续出了问题,等了将近两个月才终于在昨天运到了玛纳普斯。但此时这批队员已经在津巴布韦待了3个月,回国的飞机票早已买好,后天就要离开玛纳普斯了。

弗朗西斯科这次就是专程飞过来看三角翼的。他是个意大利商人,在津巴布韦开了家制鞋厂,专门为军队提供军靴。他的合伙人是个中国人,名叫宋黎,她是华联总会的另一名副会长,一直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广州长隆野生动物世界去年从津巴布韦进口27头小象的事情就是她一手经办的。穆加贝去年访华时和中国政府达成协议,由中方提供价值230万美元的野生动物保护器材给津巴布韦,宋黎借此机会成立了中津野生动植物基金,得到了津巴布韦华侨和国内环保人士的大力支持,蓝天救援队就是在宋黎的帮助下进入津巴布韦开展项目的。

弗朗西斯科本人则是一个野生动物的狂热爱好者。他是玛纳普斯的常客,每年都要来这儿住上几个月,和公园管理方混得很熟。4年前他突发奇想,决定在玛纳普斯建一个高档度假村。这个想法很多人都有过,但玛纳普斯向来以其原始风貌闻名于世,津巴布韦政府一直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建立永久营地。弗朗西斯科动用了私人关系,这才终于得到了批文。然后他投资250万美元,用了3年半的时间建造了12幢设施豪华的小木屋,一次可以同时接纳24名游客。我去的时候度假村尚未开业,但基础设施已经基本完工了。

因为宋黎的关系,蓝天救援队把营地建在了度假村里面,村内现有的基础设施,包括水电厕所厨房和WiFi等等都可以供队员们免费使用,救援队需要的食品也可以借用度假村的车从保护区外运进来。否则的话,即使像张广瑞这样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队员恐怕也无法在非洲丛林里生活3个月。

也许是因为这层关系,队员们都非常尊敬弗朗西斯科,背地里称他为老弗。据我观察,老弗才是这支救援队真正的领队,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说了算,因为他不但对保护区的情况极为熟悉,而且和公园管理方的私交也很好,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出面代表救援队和对方谈的。

那天中午我们一行人坐老弗的车去保护区管理办公室商量三角翼试飞的相关事宜,但只有老弗径直走进办公室,和保护区的领导唠起了家常。蓝天救援队的四个小伙子都坐在树下乘凉,没有一个人进屋参与谈话。

老弗的英语水平不是很高,而且说话的时候带有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听着很费劲,但他非常敢说,而且经常会用脏字来加重语气。这种方式效果非常好,一下子拉进了他和保护区领导之间的关系。相比之下,中方队员们虽然英文水平也不算差,但却不敢开口,开口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很难跟当地人建立起私人感情。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来中国人大都较为内向,不善于和异族人打交道,这是民族性使然。二来老弗毕竟在津巴布韦生活了20多年,再不善交际的人也混出来了。第三,欧洲人毕竟是非洲曾经的主人,所以当地人对于白人还是有些敬畏的。这种态度很难说清楚,但在非洲待久了肯定会感觉得到。

事实上,我认为上述这三个原因就是中国人在非洲所遇到的最大障碍。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得了的,需要时间。好在已经有不少中国人改变了这一形象,上文提到的赵瀚清就是一个好例子。

当天下午,那架国内赞助的价值30万元人民币的三角翼飞行器终于在胡英健的操纵下试飞成功。老弗是个资深飞行员,一直坚信直升机才是反盗猎的最佳武器。他将信将疑地坐在三角翼的后座上试飞了一次,下来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不但连声称赞三角翼性能卓越,而且对胡英健也刮目相看,称赞他飞行技术出色。之后胡英健又带着一位保护区官员试飞了一次,那人着实被这个看似简单的飞行神器惊呆了,下来后拉着胡英健的手问个不停,希望胡英健帮忙培训飞行员。但我从这个细节看出,在此之前双方的信息交流并不顺畅,对方直到今天才终于搞清楚中方捐赠的这个三角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够在哪些方面帮上忙。

胡英健飞了上万小时才有了现在的技术,要想让保护区的人能自己操作这架飞行器,他得留在这里教很长的时间。而且胡英健不会说英语,对方学起来肯定更加吃力。以我对双方的了解,我担心这架三角翼飞行器将会在玛纳普斯的机库里度过余生,很难有机会真正派上用场。

试飞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把三角翼拆下来打包装箱,然后坐车回营地。此时老弗终于显出了意大利人的本色,居然在保护区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把吉普车开到了80迈,我被颠得七荤八素,简直比坐小飞机还难受。突然眼前出现了几只狒狒,它们先是被灯光惊得呆了一秒钟,然后突然明白过来,扭头向路边逃窜。没想到老弗突然一拐把,径直朝它们冲了过去。我吓得惊叫了一声,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好在他追了十几米后便停止了追击,又回到了主路上。

“我讨厌狒狒,它们是一群令人恶心的机会主义者。”老弗愤愤地说,“它们贪得无厌,会去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比如掏鸟蛋、袭击幼鹿等等。”

“可这是它们正常的行为啊,保护野生动物的原则难道不是杜绝一切人为干涉吗?”我不解地问。

“鸟是很珍贵的动物,数量稀少,鹿的数量也不算多,而且种群数量不稳定,但狒狒不一样,它们数量很多,而且到处乱窜,简直就是非洲丛林里的流氓,所以我非常愿意杀掉一半的狒狒。”

“可是狮子也会吃鹿,还会吃其他一些珍贵的食草动物,你会因此而讨厌狮子吗?”我接着问。

“当然不,我喜欢狮子,它们是优雅的捕食者,不像狒狒,只会乘人之危。”

老弗的回答让我大为惊讶,专业动保人士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后来我得知,老弗最喜欢打猎,以前经常来玛纳普斯就是来打猎的。他后来告诉我,反盗猎最积极的就是像他这样的合法狩猎者,他们花了很多钱来非洲打猎,当然不希望盗猎者一分钱不花就做了同样的事情。不但如此,他们和盗猎者打的是同样的动物,本质上属于竞争者,如果那些值得打的动物都被盗猎者打光了,狩猎者也就没得玩了。

老弗的另一个身份是度假村的老板,这个度假村最吸引游客的地方就是玛纳普斯的野生动物,这是老弗从事动物保护的另一大动力。因为这个保护区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游客稀少,这里的野生动物大都不怕人,胆子大的游客可以走到距离动物很近的地方观察,这一点很少有保护区能做到。为了吸引野生动物供游客观赏,老弗在度假村的四周埋藏了很多喷水管道,旱季时依靠人工喷水保证草不变黄,靠这个把动物们吸引过来。他甚至在度假村周围的树上安装了数个高功率探照灯,以便游客能够在晚上看到夜行的野生动物。

所有这些行为在那些专业动保人士看来肯定都是不合规的,但游客们肯定会喜欢。况且他这么做真的会对保护区的野生动物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吗?专业人士的“不干涉”政策真的就一定是动物保护的金科玉律吗?我说不好。

退一万步讲,业余的动物保护人士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津巴布韦目前的状况非常严峻,仅靠专业人士是远远不够的,像老弗和蓝天救援队这样的业余动保人士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救援队的队员们原定第二天坐车回哈拉雷,但第二天一早老弗突然接到保护区打来的电话,据说前方发现敌情,请求空中支援。蓝天救援队的小伙子们立刻来了精神,一致决定改变计划,先执行完任务再离开。

一阵紧张的忙碌后,已经拆下来打好包的三角翼飞行器又被重新组装起来,胡英健带着一位保护区工作人员飞出去侦察敌情。三角翼飞行时可高可低,可快可慢,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对一大片区域来一个彻底的大搜查,确实是反盗猎的最佳辅助工具。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安全返航,可惜没有发现敌情,也许盗猎者看到飞行器后躲起来了。

通过这次实战演习,大家一致认为也许三角翼最好的使用方式不是用来侦查,而是用于震慑敌人。不过这就需要经常性地让它在空中执勤,对于飞行员的要求就更高了。

当然了,到底应该如何使用它还需更多实践才能知晓,可惜队员们没有时间了。侦查任务完成后他们立即坐上卡车离开了玛纳普斯,营地里只剩下了我和老弗。他开车带我来到赞比西河边,我俩在沙滩上散了会步。整个河谷地带见不到一个人,只看到一头河马在河边吃草,我俩走到距离河马大约30米的地方,河马牙齿咀嚼草叶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但它依然埋头狂吃,仿佛我俩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不要再走近了,河马是非洲最危险的野生动物。”老弗轻声对我说,“千万别相信那些人与动物和平共处的童话故事,这里的动物都是野生的,行为完全不可预测。而且它们的力量和速度都比人强太多了,人和它们打架没有任何赢的可能。”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斜斜地照过来,把大地染成一片金黄。我俩站在河滩上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很长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为什么不回意大利生活,而选择在津巴布韦这个穷国定居呢?”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因为我听说他妻子受不了这里的生活,撇下他一个人回到了意大利,而他却死活也不肯跟妻子回去,两人只能离婚。

“你觉得我这样的生活在意大利有可能吗?”老弗平静地回答,“我肯定会在津巴布韦度过余生的,因为我在这里任何一天所经历的事情一个意大利人一辈子都碰不到。”

尾声

我们原定第三天一大早就飞回哈拉雷,但起床后发现天空乌云密布,好似要下雨。老弗不停地打着电话,询问哈拉雷机场附近的天气状况。一直等到9点多钟,老弗突然一声令下:“我们有一小时的窗口,快走!”

20分钟后,我们已经升到了空中。前方果然有一大块乌云挡路,但左边似乎有一个缝隙可以穿过。老弗驾驶飞机绕了个小圈子,终于把那块乌云甩在了身后,没想到前方又有一块更大的乌云拦住了去路。此时我们的小飞机只剩下一小时的油了,没时间绕圈子了。老弗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朝乌云冲了过去。小飞机立刻被浓密的云层包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了。我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棉花糖里,完全感觉不到速度,只有前窗的雨滴告诉我,我们确实是在空中飞着。

小飞机在乌云中飞了将近6分钟,全凭卫星导航指引方向。不知为何我全无惧意,居然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录了5分多钟后我实在举不动了,只好停止拍摄。此刻我玩心大起,发现机舱的后侧有个很小的通气孔,便试着把手指伸出舱外,立刻感觉自己被无数细针一通乱扎,疼得我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好不容易飞出了云层,终于看到陆地了,但没一会儿又飞进了下一个云层。我们就这样在乌云里钻进钻出,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彻底甩开了云层,看到了哈拉雷的高楼大厦。

此时又遇到了新问题,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有好几朵乌云正在下雨,并伴随着阵阵闪电。我们的小飞机显然不敢跟雷电作对,但此时油箱里的汽油只能维持20分钟了。又飞了一会儿,我们终于看到了机场的跑道,它居然正好在两朵正在下雨的乌云之间!我们实在是太幸运了!老弗迅速调整好机位,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终于安全降落在机场。我俩刚把飞机拉进机库,一朵乌云就飘到了机场上空,跑道上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不得不再次慨叹,我们真的是太幸运了。

老弗仔细检查了飞机,发现螺旋桨上的漆都被雨水打掉了好几块,机舱里也积满了水,老弗用一块大海绵吸了半天才清理干净。

后来得知,这种型号的小飞机一般不建议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飞行,老弗把我们的经历告诉了意大利厂商,他们非常好奇,要走了我拍的视频。据说他们打算给顾客播放这段视频,告诉他们这种飞机是可以在雨里飞行的!

这段冒险经历让我完全相信了老弗的话,津巴布韦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冒险家乐园。只要你有胆量,有能力,有耐心,这里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但是,就在我写下上面这段文字的当天,前方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老弗的意大利同胞、反盗猎人士克劳迪奥·奇亚雷里(Claudio Chiarelli)和他的儿子在玛纳普斯巡逻时被公园的另一支卫队当作是盗猎分子开枪打死了。这位奇亚雷里先生早在1982年就来到津巴布韦从事狩猎和旅游业,当年就是他把老弗吸引到津巴布韦来的。后来两人又一起加入了反盗猎志愿者行动,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们曾经跟他有过接触,聊得很愉快,没想到那次分别竟然成了永别。

津巴布韦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既可以体验到惊险和刺激,又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危险。也许整个非洲都是如此,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来这里闯一闯了。

文 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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