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坐落在拉萨东面拉孜县境内的朗穆寺是西藏地区重要的黄教寺院。这晚,夜深人静,杨钢端坐在寺院客堂内,透过高高的窗户望向楼角那间灯光蒙眬的房间,为即将着手的任务作最后准备,同时心中涌动着巨大的好奇。
他好奇,并非因为这个任务有多难或者多离奇,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样一个算不上难的任务交给他这样级别的高手,已经很奇怪,何况“大师”亲自点名要他出手,且酬金达到了200万元。
任务简单得不可思议:把朗穆寺大桑吉活佛经室里悬挂的那幅唐卡取走。
杨钢已经以一个虔诚藏民的身份,在寺里住了两天,利用一些看似不经意的机会,充分掌握了活佛经室的布置格局、寺院的建筑路径以及大桑吉活佛的作息规律。除了晚间寺院大门有值事喇嘛守卫,经室里几乎没有任何设防,活佛的作息也极为规律:晚饭后散完步,在经室里行功一个小时,9点左右离开。离开的时候,他只是在随手带上房门后,用一根绳子在门闩上打个结而已。甚至,在他离去之后,经室内的牛油灯仍然亮着,似乎是在故意昭示自己的方位。对于曾从嘉士比拍卖会现场盗出圆明园青铜牛首并留下仿制品的杨钢来说,这样的防卫措施无异于儿戏。
9点45分。杨钢从呼吸声中再次确认客堂中的其他四位香客全部熟睡之后,轻轻起身,出了客堂。寺内万籁俱寂,只有正殿和经室中经年不灭的牛油灯透出微弱的光亮,但天气晴好,如水的月华洒在院内,以杨钢的目力,足以看清楚建筑物里的细节。
他像一条鱼,从容而流畅地游向目标,没有划出一丝水痕。很快,他来到了经室门口,伸手探向门环。忽然,他微微一怔。那两个门环中间系着的绳结巧妙复杂,绝非常人短时间内能解开。而这竟是大桑吉活佛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手结下的。这手法,当真令人心悸。
杨钢心中慨叹着,手下却毫不停顿。他轻轻一搓,一道极细的寒光从右手食指尖射出,一枚细刃竟从指甲内层弹出。他轻轻一划,那绳结无声地坠落。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入。
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杨钢借着昏黄的牛油灯光看向经室正墙,一幅彩绘唐卡赫然挂在正中。画面上是一位藏族老妇的背影,她面对着雪山,虔诚地祈祷着。那雪山从中开裂,一道金光直射天际,看上去无比圣洁。
灯光虽暗,但那唐卡上的金汁和珠宝竟随着灯火的闪动而炫出华丽的光彩。杨钢一看便知,这正是藏传佛教的瑰宝——融合了彩绘和缂丝技艺,代表了唐卡文化最高成就的噶知派代表作“多吉祝祷图”。
杨钢心中暗喜,轻步移向唐卡。挪步之间,他忽然感觉脚下有些发软。杨钢心生警觉,立即屏住呼吸,凝神运功,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顿时,一丝疑虑浮上杨钢的心头。他每次执行任务,在即将得手的关键时刻,肾上腺素总是会在瞬间提升至最大的作用,这保证了他反应敏捷、出手迅速。然而此刻,他感觉不到体内的任何变化,心跳呼吸一如往常,甚至更缓慢,似乎连思维都变得慢悠悠的。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猛地一惊,忽觉背后一凉。他本能地一扭头,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微调一下呼吸,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幅唐卡,移步向前。走到墙前,他正欲伸手取下唐卡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心跳放缓,呼吸也变得细长,竟有些恹恹的困意飘起,令他一时恍惚起来。
唐卡有问题!警铃本能地在杨钢心中拉响。他深吸一口气,强振精神,不敢再看那唐卡,把视线移向别处,同时轻轻取下唐卡,卷成一轴,塞入随身带来的轴筒。他不敢多留一刻,身形一闪,迅速出了经室,轻轻把门带上。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暗叫一声侥幸,刚才的一刻看似轻松随意,实则遇上了他的大盗生涯中少有的凶险。若是换上自察力和控制力稍弱的人,很可能此时已经在那唐卡前昏睡过去了。杨钢不敢断定是因为唐卡本身的魔力,还是经室内的空气,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他无暇去想。还未脱险,他必须先出寺院。
寺院东侧的一处别院是空的,并且进出容易,院墙外紧临山坡,地势复杂,从这里翻出寺院是最佳选择。杨钢按照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径直向东院疾驰而去。很快,一人多高的院墙出现在眼前。他脚步丝毫不停,冲至墙前,借着冲力按住墙头,轻轻一翻,身体轻盈地飞起,稳稳地落在院内。
“好身手。”
一个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那一瞬间,杨钢已经听出,正是大桑吉活佛的声音。他遇惊不乱,循着声音望去,活佛正端坐在院中小楼的廊前。月光下,活佛神色平和,像一泓静水。
杨钢双掌合十,冲活佛一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然后直起身,看似放松地站着,实则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戒备。杨钢一边暗察四周是否有活佛的助手,一边规划着逃跑的路线。
“施主对这幅唐卡感兴趣?”大桑吉活佛说道。
“你早就盯着我?”杨钢问出这个最令他疑惑的问题。
“来我寺者都是结缘之人,哪里会盯着你?不过你斩断我的门结,那就是你的不对。”
“门结?”杨钢恍然大悟,原来那门环上的绳结竟是起报警作用的,一旦被强力斩断,活佛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至于这报警器的原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通。
“你知道你手里的唐卡画的是什么吗?”活佛问。
杨钢摸了摸唐卡,低下头,像是在思索,同时凝聚功力,捕捉着活佛注意力稍有分散的时刻。
“我不会阻拦你,只是不想这藏地的圣物被一个糊涂人拿走!”活佛说,“我给你说说这画的故事吧。”
杨钢点点头:“好,请讲。”
“这幅画画的是当年多吉尊者的故事。多吉尊者天生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少年时无法无天,恃强凌弱,干出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母亲卓嘎苦口婆心地劝说,可始终不能唤醒他。”大桑吉活佛的声音平稳柔和,说话间一直凝视着杨钢的双眼。那眼神中有极大的定力,让杨钢不知不觉地专心于他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他再次与人争斗,连伤九命。母亲被他气病,卧床不起。天神也被他触怒,将他制住,压在雪山之下,令其永世不得超生。”活佛说着,脚步缓缓移向杨钢。杨钢身体保持着戒备,却无法摆脱这声音,只能继续听下去。
“他的母亲不顾病体安危,在雪山脚下连续祝祷九九八十一天,终于以极大的愿力打动了天神。天神释放了多吉。而这位母亲在目睹儿子出山的那一刻,功德圆满,神归西天。”
说话间,活佛走得更近了。杨钢本能地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