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新
雨夹雪,下了两天一夜,又刚过完春节,大留和二屋急着回油田,一连去了三趟车站,都说没车。他们懊丧地往回走,柳树上满是树挂,银雕玉琢一般;路面上结着一层冰,稍不留意就会摔倒。
大留说:咋办?
二屋说:再耽搁不得了,三年合同这就期满,是走是留还不是人家一句话么,不就是七八十里路吗?走!
大留说,听你的。明天5点钟咱们在这见。
说着话,到了村口,他们就分了手。
大留起得不算晚,快到村口的时候,见雪地上站着两个人,他知道是二屋和他对象。大留不好意思惊动他们,站住,等着两个人分开。二屋和他对象是中学同学,二屋追她追了许久,她就是不同意,嫌二屋家里穷。二屋到油田当了轮换制石油工人,在钻井队里发了一件印着“石油钻井”四个字的皮夹克,回到村里一晃,她不知怎么就愿意了。大留耐心地等了一会,见他们仍不分手,怕耽误了赶路,大声咳嗽一声走过去。他们才分开了。
二屋说:才起?不怕睡歪了腚!
大留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们告别二屋的对象上了路。
风很硬,又飘起雪花来,为了驱赶寒冷,他们只好快走,可脚下太滑,走不快,两人都摔了几个骨碌,走了一阵身上便热起来。
两个人都是那种闷着葫芦不开瓢的人。默默地走了许久,天才亮。大留突然说,屋哥,你说会让我们回来吗?
二屋无声地笑了笑,说:我们才把技术学到手,现在队上干活的还不全靠我们这些轮换工,把我們全打发回去,那干净,井不打了?
听二屋这样分析,大留觉得有道理,心里增添了许多信心。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听说指挥部年前又到农村招工,全是我们山区的,不知道真假。
二屋说,要留也得留你这样的,个大,有力气,能干,还有眼色。
大留知道二屋在挖苦自己,不久前自己做了一回冤大头。那天夜里,起完钻,别人都到值班房里睡觉,大留和二屋不敢睡,跑到泵房帮着副司钻检修泥浆泵。本来泵房属于副司钻的岗位,但他们干,副司钻却在一旁叼着烟卷看。他们换好缸套活塞,再装上缸盖就算完事了。这时候副司钻走过来,似不经意的一脚把缸盖踢进了泥浆池。大留二话没说,穿着一身棉衣就跳进了泥浆池。泥浆没过了大留的胸口,浮力又大,往下潜不容易,何况又穿了一身棉衣?多亏大留身大力不亏,几次下潜,总算把缸盖捞了上来。他爬出来,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整个人活像一尊泥塑……
大留觉得有一股热热的东西从心里往上涌,烧得喉头发干,发疼,急忙把头低下;好久那股热热的东西才下去,说:屋哥,如果我不往泥浆池里跳还能跑了你?
二屋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激动,赶快安慰大留:忍吧,等有一天我们转成了正式工,我不揍得他叫亲爹就不是我爹日出来的。
两个人再无话,各自想着心思向前走。
大留弟兄好几个,一个娶上媳妇的也没有。他不想再回去,回去了他要打一辈子光棍。
下午3点多钟,他们赶到队上,钻井队却搬迁了。两个人又累又饿,从提包里掏出带的蒸馍啃了一气,馍太干,咽不下去,就抓把雪放嘴里嚼。远处有一座新立的井架,估摸有七八里路,吃完了他们继续赶路。路过旧井场的时候,大留被绊了一下,发现雪地里埋着一只刮刀钻头,他们一起扒出来,还是只新的。二屋说: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卖给地方打水井的,听说能卖好几百块呢!
大留说:这是只金钢石钻头,上万都不止呢!
二屋没说话,吃力地抱起钻头向一墩红柳走去。大留在后面跟了一截,说,屋哥,咱们扛回队里去吧,说不定对咱们留下有利。
二屋手一松,钻头跌进雪里,他直起腰笑着说,好主意!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大留受到表扬,也不好意思笑起来。
二屋说:七八十斤重呢。大留却不搭话,弯腰抱起,一发力上了肩。他们一起向井架走去。
走出一里多路,大留热汗淋漓起来。二屋接过去,走了一阵,大留身上的汗消下去了,风一吹浑身冰凉,不等二屋支持不住,就接过来。两个人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直走到天黑,才精疲力尽地走进钻井队用野营房围成的小院。虽然大留肩膀被压得生疼,两条腿也稀软稀软,可他还是勉强支持着,想这样去见队长。
小院里有一栋做会议室用的简易房,灯火通明,全队人在那里开会。队长在讲话,这时已接近尾声:我们队的轮换工合同期满,按合同规定从今天起开始辞退,按上级要求,辞退分三批,下面我公布第一批被辞退人员名单:苟大留、苟二屋、刘三孩……
听到队长念自己的名字,大留浑身再没丝毫力气,身子一软,肩上的钻头向他压下来,他咕咚倒在雪地上,钻头跟过来,他哼了一声,再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