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年间,清苑县东村乡东村里,有一个名叫孙长东的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这天,村里的周员外做寿,香味飘飘,他馋得实在受不了,也混进去蹭吃蹭喝。周员外的家人早就对他不齿,查出他没交贺礼,就把他赶出门去,还暴打了一通。孙长东气得要死,就想着该怎么惩治惩治周员外,好报自己挨打之仇。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孙长东这个样子,那照样有跟他不错的人,陈明三就是其中之一。不用说了,陈明三跟他一样,也是好吃懒做的人。陈明三听说他挨打了,特来探望,问起他挨打之事,孙长东就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气愤地说道:“咱也得想个法子,整治整治他!”
陈明三挠着脑袋说,人家周员外财大气粗,咱能怎么整治人家啊,弄不好再挨顿打。他说的是实话。孙长东想了好几天了,根本想不出整治周员外的法子。他气馁地长叹了口气说,那以后咱就躲他远远的,别招他了。陈明三一转眼珠儿,忽然说道,咱想不出主意来,那窦秀才必然能想出来,他脑瓜儿多好使啊。孙长东一拍脑袋说,对呀,怎么把他忘了。
窦秀才也是个落魄秀才,没找到正经差事,就临时受雇到人家去教孩子念书。最近几年年景不好,雇他的人少了,他也不会做农活儿,家里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孙长东扔给他半吊铜钱,让他想个整治周员外的主意。窦秀才见到那半吊铜钱,如获至宝,赶紧收起来,然后就开动脑筋想起来。
不过片刻的工夫,窦秀才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找到周员外的一点把柄,然后就绑着他去见官。孙长东吓了一跳,脱口问道:“绑着他去见官?他身边那么多打手,哪就肯让我绑了。”窦秀才笑道:“皇上要整贪肃贿,他周员外若是有行奸做污之事,咱就是奉皇上之命抓他,谁敢阻拦?他周员外能发家,就全是走正道儿了?难免就有行奸做污之事。”
孙长东也不是傻子,听窦秀才这么一解释,即刻就明白了,不觉拍着手说:“好极,好极!”他赶紧找到陈明三,说明了窦秀才的主意,两个人就围着周员外家转,很快就找到了把柄,还真是行奸做污之事。
周员外家不光是种粮,还在城里开着粮号。他为了多赚钱,就想到了一个极阴损的主意。他先把粮用水浸泡,使粮食饱含水分,再放到阳光下急晒,这样,外面看着很干,但里面却含着很多水,自然就加重了分量。孙长东发觉到这个秘密后,立马准备动手。
这天,周员外正准备外出,孙长东和陈明三忽然从暗处冲出来,举着绳子就来绑他。他的那些家丁忙着过来阻拦。孙长东大声喝道:“皇上要整贪肃贿,清奸去污。他周员外行奸做污,咱是奉皇上之命抓他,谁敢阻拦?不要脑袋的就上来吧!”一听说他是奉了皇上之命来抓人,众家丁就犹豫了。他们也实在搞不懂皇上要整贪肃贿和他们两个人抓周员外是否是奉了皇上的命有啥关系。但皇上之命不可违,也就没人敢动。孙长东和陈明三绑了周员外,就奔县里去。
周员外醒过味儿来,急问道:“皇上要整贪肃贿,清奸去污,和我有啥关系?”孙长东说:“你先将粮食浸足了水分,再猛然晒出硬皮儿,以此加重分量,那就是坑蒙拐骗了,自然属于作奸,我们抓你去见官,绝对冤不了你!”周员外一听是为此,脑袋就垂下了。
两个人押着周员外来到县衙,敲响了大堂前的鸣冤鼓。此时出任清苑县知县的是崔皓。崔皓花了不少银子才买到的这个官儿,他天天就想着怎么往回捞钱呢,但清苑县太穷,实在让他失望透顶。听到鸣冤鼓响,他不觉精神一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送钱来了。他马上升堂问案。
孙长东和陈明三押着周员外来到堂上,说明了周员外作奸之事。崔皓听了,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他马上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周祥轩,你作奸犯科,赚取不义之财,那是违背了我大明律的,当下牢关押。等我请示过府台大人,再处置你!”说罢,他就扔下水火令签,差役们就把周员外押进大牢去了。
孙长东和陈明三出了气,正要转身走,崔皓却叫住了他们,从袍袖里掏出几两银子,说是给他们正义行为的奖励。孙长东和陈明三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崔皓却得意地笑起来。别看他给了孙长东和陈明三几两银子,但那银子和他将要得到的银子比起来,真是九牛一毛。他之所以不当场处置周祥轩,就是等着他家送钱来呢。他早就听说周家有钱了,但总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想不到这两个乡巴佬给他送上门来了,他逮着了机会,还不把周祥轩家弄死啊。
周员外一被抓走,他家里人马上就派人来打探消息,听说周员外被押进了大牢,大老爷并没当场宣判,那就是有活动的余地啊,赶紧拿了一千两银票,来找崔皓说情。崔皓见他家一下子就拿出了这么多银票,知道还有的要,就摇头拒绝,说案情重大,他还要再考虑考虑。他考虑的当儿,牢里的周员外却受了苦。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们,把他打得死去活来,鬼哭狼嚎。周员外放出话来,不管花多少钱,都得救他出来。
周家也知道这事儿越耗越麻烦,干脆一咬牙,拿出了三千两银子,那是全部的家底了。崔皓见到银票,顿时两眼放光。但他收下银票以后又说了一句话:周家粮号中的粮食都是作奸的赃物,必须全部没收。周家人不认也得认。崔皓就派差役赶到周家的粮号,把粮食都拉回了县衙。
周员外虽是回到了家,但花了三千两银子打点,还被没收了几万斤粮食,实在让他心疼,再加上他又受了从未受过的皮肉之苦,更是对孙长东和陈明三恨之入骨。他派手下打听那两个人的行踪。手下很快就回来报称,那两个人拿了县太爷的赏银,正在县城的怡红院里逍遥快活呢。周员外恨得牙根儿痒痒。他转了转眼珠儿,就想出一个办法来。
就在这天晚上,一条黑影悄悄溜进了怡红院。
孙长东和陈明三逍遥过了,老鸨过来让他们掏银子结账。孙长东和陈明三伸手到袖袋里去掏银子,却掏了个空,遍找不得,顿时傻了眼。那老鸨岂是吃素的,马上喊来手下,把两个人的衣服扒光,暴打了一通,然后送到了县衙门。
崔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拍惊堂木说:“吃饭掏饭钱,嫖娼掏嫖钱,此乃天经地义。你二人吃了饭又嫖了娼,这份钱自然该你们掏。有钱掏钱,没钱就留在怡红院里做工还钱。”他两个人家里哪有钱,只得留在怡红院里做工还钱。两个月后,他们才算还清了钱,被放出来。
这两个月里,他们可是受尽了凌辱,但却敢怒不敢言。出了怡红院,孙长东才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县太爷,真不是人。他但凡说得一句话,咱们兄弟也不用受这许多苦。”陈明三苦笑着说:“他怎么会替咱们说话?你没看出来呀,怡红院经常给他上贡呢,他还经常来逍遥快活,点最好的姑娘,怡红院也一文银子不敢收。”
两个人一阵唉声叹气,跌跌撞撞地回家,刚走到村边,就见窦秀才正出来捡柴。窦秀才见到他们俩的样子,立时给吓了一大跳:“你们俩这是干吗去了,怎么变成这样了?”陈明三就把嫖娼丢银被罚做工的事讲了。窦秀才听完了,就捂着嘴巴笑起来:“你们俩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好在没做成鬼,倒也便宜了你们。”
孙长东忙着问道:“周员外被怎么处置了?我们一直被看管在怡红院里,不知道外面的事。”
窦秀才这才告诉他们说,周员外早就出来了,听说没少给县太爷使银子。正说着话,却听到官道上传来一阵笑声。三个人扭头看去,却见一辆马车扬起一片烟尘,轰隆隆地出村去了。车上坐着的,正是周员外和他的家人。他们不知正在说着什么开心事,一个个都乐得眉飞色舞。孙长东愣愣地问道:“他怎么还乐得出来?”
窦秀才一撇嘴说:“人家为什么乐不出来?县太爷要银子,人家就给送上了。那都是浮财呀。偌大的家业,却是一动也没动。人家那么多地呢,待到来年一收成,金黄金黄的粮食一进仓,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陈明三又问他:“周员外给县太爷使了多少银子?”
窦秀才说:“听说是三千两。给那些差役们,也花了几百两。三千几百两,那是多大的银子堆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也别想了,还是赶紧捡柴做饭吧。”他长叹了口气,就忙着出村捡柴去了。
孙长东气得一跺脚:“咱全给那个混账做菜了!”
陈明三也生气地说:“是啊,咱让他赚了三千多两银子,他却连十两都不肯掏,让咱们白白受了两个月的苦。这俩月,真比在大牢里还难受啊。”
孙长东转了转眼珠儿,忽然问道:“兄弟,你想不想出口恶气?”陈明三咬牙切齿地说:“想啊。哥,你说咋办,我听你的。”孙长东说:“咱绑了那个混账狗官,给府台大人送去。府台大人有利可图,必然会惩治他。就是府台大人不给咱赏银,咱也出了这口恶气。要是给了咱赏银,咱不乱花,拿回家来,也就不会惹出麻烦了。”陈明三咬咬牙说:“哥,我听你的!”
两个人没回家,转身又回城里了。
他们来到县衙门前,使劲敲着鸣冤鼓。
崔皓一听鼓响,心里一乐,忙着升堂。差役们传上两个敲鼓人,原来是孙长东和陈明三。孙长东和陈明三先磕头行礼,然后问道:“皇上要整贪肃贿,清奸去污。可有此事?”崔皓以为他们又抓了奸人来,忙着点头称是。孙长东忽然大声说道:“大人收受了周祥轩家三千两白银,即刻把奸人放了,这可是贪贿吗?”崔皓一时愣在那里,答不出话。孙长东又大声说道:“我二人奉皇上圣谕,捉拿你这个贪贿之人!”说着,就向崔皓扑过来。
差役们忙着过来阻拦。孙长东大声喝道:“皇上要整贪肃贿,清奸去污。他崔皓业已承认他就是贪贿之人,我们奉皇上之命抓他,谁敢阻拦?不要脑袋的就上来吧!”这话可是窦秀才教给他们的,里面绕了两个弯子。那些差役大字不识几个,又怎么识得出其中蹊跷。就连站在一旁的师爷,一时也被这话给绕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谁都搞不懂皇上要整贪肃贿和他们两个人抓知县大人是否是奉了皇上的命有啥关系。但皇上之命不可违,差役们见师爷也没说话,就没人敢动。孙长东和陈明三绑了崔皓,就奔府里去。众差役在后面紧紧跟随。
第二天一早,他们赶到知府衙门,敲响了鸣冤鼓。那宋知府闻听鸣冤鼓响,赶紧升堂,唤上敲鼓之人,却见两个乡民押着清苑县知县崔皓崔大人上得堂来,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愣了好一会子神,这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孙长东已经上过一回大堂,知道该怎么说了,就不慌不忙地跪下行了礼,然后说道:“府台大人,皇上要整顿吏治,整贪肃贿,清奸去污。他崔皓借着审案之机,收受周祥轩三千两银子,没收了周祥轩几万斤粮食私卖归己。此贪贿事,他已经认下了。我们把他抓来,请府台大人定夺处置。”
宋知府一听这个,不禁喜上眉梢。他可知道,这崔皓当着清苑县知县,却着实是个能捞的主儿,手里银子定然不少。只是那崔皓也会办事儿,没少孝敬他,他才不好去查办。现下乡民把他送到府衙来,那是把这块肥肉送到他嘴巴里了。他心下暗乐,但面子上还要做些表面文章。他褒奖了两位为国家社稷抓奸除恶的大义行为,让师爷到柜上支了两锭银元宝分发给他二人,算是奖励。他又当堂给崔皓录了口供。那崔皓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说的越多,那就越倒霉。既然被这两个人抓住了这件事,他就只承认这件事。宋知府也不多问,只记下了这件事,就写了奏折,报给朝廷。这边把崔知县关进牢里,那两个人证也安排在客栈里住下。他要等朝廷的结果。
崔皓是朝廷命官,那是皇上亲发了诰命和印绶的,对他的处置,也要上报朝廷,皇上朱批。如果皇上要派人来调查,那就要找人证询问。宋知府知道现在朝廷忙得很,大概顾不得这件小事,批一个让他查办,他就要亲自出马去抄崔皓家,那就是他发财的机会啦。
孙长东和陈明三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可不敢乱动了。揣着银元宝,老老实实呆在客栈里,反正有吃有喝,那也不必着急。知府大人说了,他们乃是有功之人,朝廷闻报,没准儿还得重赏他们呢。两个人就开始做着发财的美梦了。现下已经有了一锭银子,若是再有奖赏,那就更是个小财主了,回家就可以翻盖房子,再娶房媳妇,买几亩地,那小日子,真是美呀。
十天后,朝廷的使者来了,带来了朱批的奏折。上面只用红笔写着几个字:刁民抓官,大逆不道,斩立决!宋知府吓得脸都绿了。他丝毫不敢犹豫,马上带人赶到客栈,抓住了孙长东和陈明三,当即押到大西门外,推上了临时搭建的刑场,高声宣读了皇上的朱批。
孙长东和陈明三听了,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他们不知道,此时,全国各地民变四起,崇祯皇帝深感江山不稳,正忙着派人四处镇压。孙长东和陈明三此时抓了崔皓,他只怕这事儿一传开,老百姓群起效仿,那就难以收拾了。孙长东和陈明三却不识时务,也难免会当了冤死鬼呢……
选自《民间故事》2015.6
(赵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