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几个同学陆续离京回乡,故乡的概念不会这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离京的原因有很多,北京房价太高、空气质量问题、孩子没法落户、压力太大……在他们的描述中,自己的家乡美好得一塌糊涂,那里没有污染,那里民风淳朴,那里寄托着他们最深的怀旧与伤感。
他们所说的地方包括昆明、苏州,也包括我的家乡厦门。可是,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去这些地方出差,却没有看见他们所说的炊烟袅袅、林间小涧和深沟峡谷。城镇化已经将很多地方变成同样的模板,而我们怀念的,也许只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说“80后是最悲催的一代”似乎有些矫情,我们享受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变,物质富足,机会很多。但同时,高考制度改革、就业压力和房价飞涨又如影随形。我们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却总是恋恋不舍地回头望望,正因为如此,各种文化的冲突在80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正如18世纪德国的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所说的,“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
是的,我必须承认,安妮一家的离开对我的触动很大。我这个大学时聪明能干的舍友,毕业以后就嫁给了我们班的班长,两个人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家三口简直是幸福家庭的代表。然而,去年春节从老家回来后,他们突然宣布,要撤离北京,回苏州生活。
他们选择了很老套的说辞——污染严重,对孩子的成长不好;压力太大,幸福指数不高。我一度想要说服他们,却发现语言苍白无力。安妮给我描述了她今后理想的生活:朝九晚五、社区宁静、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
“在北京你也可以啊!”我老公脱口而出。
“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不一样的,只是心境。一个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亲戚朋友,虽然很多已经不联系了;那里有她童年的回忆,虽然有些已经不那么真切,甚至是加了自己后来的臆想……我们惦念的,不过是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些梦中的大树、野花和蝈蝈,也许存在过,但并没有那么美好。
安妮一家离开的消息,很快在班级QQ群里炸开了锅,而重磅炸弹却不是安妮,而是来自昆明的“班花”佳茵。佳茵坦言,她携娃离开北京回昆明生活已经一年了,今年老公也会过去,完成全家迁徙。“人生就短短几十年,不想活得太累。”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五味杂陈。
佳茵长得漂亮,成绩也很好,在班里一直孤傲,我算是少数能和她聊得来的。大学毕业两年后,她嫁给了一个苦苦追求她的北京男。然而,如同老套的电视剧一样,孩子出生后,她和婆婆不合,生活并不幸福。佳茵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说,离开北京并不完全是婆媳问题,而是,这个城市留给她的念想并不多。“就算是好朋友,一年又能见上几次?”
她还劝我:“你和你老公是一个地方的,回去多好啊,也能在有生之年多陪陪父母。”
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很久不考虑这个问题了,在我毕业时留北京还是回厦门的决定作出之后。十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北京忙碌的生活、拥挤的地铁、四季分明的气候,我一边抱怨着北京的种种不好,一边跟老妈嚷嚷:“以后夏天我不回去了,太潮热,受不了。”“以后春节能不能换你们来北京过啊,老家那么冷,我还是喜欢有暖气。”
嚷嚷归嚷嚷,每年春节,我还是坐在老家的沙发上,看着街坊邻居人来人往,听她们说东家长西家短;每天睡到自然醒,并贪恋餐桌上现成的饭菜;我拒绝收发邮件,甚至厌恶电话铃声……只是,在老家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以至于回到北京后,常常会有那么几天,闹钟响起的时候,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老公说,如果现在年复一年让你在那个地方生活,你也会崩溃的。
是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黄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