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无比优雅。比如,我们若在晋代,可以像陶渊明一样,“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以看山气日夕佳,观飞鸟相与还。而此中之真意,“欲辨已忘言。”忘言就忘言,忘言也是一件优雅的事儿。
而现在怕是不行了。“结庐”就是盖房子,那得有好多证一件才行,要盖好几个大红的章才可以。而且,陶先生的这种“庐“,估计和诸葛孔明的草庐一样,也是用茅草盖的,哪能入现代人民之高级法眼,现代人是要盖别墅的啊!看某某名山大山边上,所盖的不都是堪与皇宫相媲美的豪华别墅嘛!那才是现代人的口味。
而且,现代人见南山,也不会是悠然的目光,更可能是贪婪的目光居多:一定会想这山里的野味如何、矿产如何、有无开采利用价值?即使没有煤矿金矿,那满山的石头也定有个名堂吧!再退一步,即使石头也平凡,盖房子总可以吧,于是南山至少要被挖走一半支援现代人盖别墅。
我们曾经无比优雅。比如,我们若在唐代,可以和孟浩然一起,“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其乐融融,并且约定:“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赏心悦目的乐事不断,何其优雅。
而现在呢?我们很可能是伐掉桑麻,盖楼!楼者,搂也,大包大包地搂钱啊。现在的时代,什幺最火?不就是房市楼市吗?一楼在手,吃遍全球都不愁,至于菊花啊什幺的,可有可无,哪里还栽不上几棵糊弄一下。现时代谁有钱谁就是大爷,没听过谁有菊花桑麻谁就是大爷的道理。
我们曾经无比优雅。比如,我们若在宋代,可以和苏东坡一样,做一个真正的“闲人”: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一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而现在,还有这样的闲人吗?我看这个时代更多的是忙人多,而闲人少。忙着上网偷菜,忙微博,忙炒股,忙赚钱,忙加班,忙应酬,忙开会,忙着照顾孩子。闲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图财害命,现在要的是追赶速度。于是我们每天像追赶野兔子一样追赶我们的生活,追赶我们的未来。所以现代人累啊。好多心理病与社会病也就出现了。不只如此,苏东坡之乐是回到自然,我们的乐趣呢?大约只是上网,或者去KTV罢了。东坡之乐是心乐,我们是娱乐。东坡优雅,我们忙乱疲乏。
我们曾经无比优雅。比如,我们若在明代,可以像张岱那样,去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余拏一小船,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现在还有这样的“人痴”吗?我看我们更多的是“人精”,一个比一个精,这种精不只是“精神”的精,更是“精明”的精,以尔虞我诈为目标与指向,把人生看似商场,将生活视为逐利之途,把赚钱当作人生主旋律。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你是我手中的棋子,我是你手中的刀。即使是看雪吧,这行当估计也全是“产业化”,至少是商业化了,得几十元几百元地消费你,无论乘船、暖气(不会给你生炉子的)、酒菜,不割你几两肉商家是不愿意干的。“优雅”,在这儿解释为:忽悠你,甚至让你大牙也榨干掉尽。
真的不知道,我们能够何时再续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