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虫患这一段,当时乃至如今仍有人说张是“虫幻”,估计是精神或者心理问题。这里说说笔者的经历。几年前住过纽约哥大附近一个公寓,刚搬进去就有邻居特意过来说搬走的一家有床虫(一种跳蚤),我没当回事,心想不过是某种虫,也值得这么郑重。结果住了不过两周就被咬得肿头肿脸,彻夜难眠,网上一查,这种跳蚤只咬一个宿主,藏于床垫、木缝、书脊,繁殖又快,幼虫肉眼不可见,除了高温杀灭,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能确保甩掉,于是最终被小虫唬得仓皇解约,落荒而逃。纽约还有鼠患,后来搬到北加州又了解到白蚁泛滥,如此种种,也是国内无法想象的一种狼狈情形。因为美国不能用敌敌畏,大城市便宜的出租公寓往往又年头老且脏,所以虫患蔓延不绝,纽约为此出台了法律,房东和中介不得隐瞒虫患历史,扔到大街上的床垫子必须包裹起来,以防有人捡了染上跳蚤,且这都是张爱玲所诉虫患30年之后的事情了。
对照张的书信,说了1988年2月看了郑绪雷(笔名司马新)推荐的医生而药到病除的事,经过大概就是张在公寓染上了跳蚤以后,犯了过敏性湿疹,搬了多次,流离于汽车旅馆之间,皮肤病还是不好,以为跳蚤一直跟着自己。半夜被虫咬醒而寻之不见的确让人仓皇无助如惊弓之鸟,大多数人可以适应,但有的人觉得这简直是把人逼疯的事情,张做事很凭直觉,又顽固(她跟水晶聊天时自评“stubborn”),或者也有点强迫症,加上不愿求人,又确实生病,几件事情合一起才导致她选用了住旅馆不用签约不需家具有人打扫这个勉强的方案。
其实早年华人独居美国的生活,如果不太喜欢求助和呼朋引伴,是颇有点锦衣夜行(或者陋衣也无妨)之感,由之又带来一种世人皆不识我或者如小狗偷溜到空街上的窃喜和自在。如果基本礼节不错,该怎样说话愿意怎样做事,似乎没有太大关系和后果,不像华人圈一样会动辄得咎。固然也寂寞,可是这寂寞偶尔见见人也就消解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寂寞到需要舍弃这一番自在。待到中文圈的交情,对一个不擅长交际而又敏感的人来说,像一只粘在蛛网上的小蛾子,一不留神就会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这段日子里,除了写写信,张爱玲创作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她很多手稿和资料都放在了出租仓库里,她去世的时候,林式同描述她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书,大量杂志报纸和两三本英文侦探小说,宋以朗后来补充说还有《红楼梦》及赖雅的签名书。张爱玲的身体开始变得更差,失眠头痛,皮肤出血,牙齿和肠胃都不好,脚肿。她对夏志清说过,“写三封信就是一天的工作”,上午搬家,下午看医生,路途又远,要坐公车或者打车,余下的时间简直只够吃睡。
最后的日子
张爱玲曾在信中告诉宋淇,林式同是一位土木工程师。1988年底,林式同刚盖好了一栋新的公寓楼,张爱玲的租约又到期,新房子正好可以杜绝虫患,林是房东,手续又可以从简,张爱玲就搬到了南湖街433号(S.Lake St.,Apt.#322,Los Ange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