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村姑

 
保卫村姑
2014-05-12 20:46:08 /故事大全

天黑了,平原的黑,把流淌不息的汉白河揽进怀中。月牙儿空空,望台村的烟囱,白烟缕缕。春天,其实早就来到。夜晚的春光,黝黑,满院、满房、满庄稼,看不见,却抓得牢,手心也暖了,是江汉平原的晚春。

灶膛烧火的人,叫群姐。瓷砖,新砌的,油盐酱醋瓶子,歪歪倒倒。火燎着柴。烟,一半黑一半白,黑的走烟筒,白的淹没群姐。群姐的脸,浑圆,似十一寸瓷盘,头发自然卷,如喇叭花开。婆婆队列里,水滋滋,肉陀陀,十级北风吹群姐,不倒。

群姐眯缝眼,架柴,半身倚墙。墙面有小滴用木炭画的鸡。公的母的,各一只,在打架。群姐撩小滴,“小滴呀,我的心尖尖。”

小滴是群姐的亲孙女,唯一的,五岁,头上扎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根丫丫小辫,愣愣怔怔,冲天炮一样。眼睛小,细长,黑的多,白的少,滴溜一转,神气活现。拿了一根洋针头,扎地一下,打进布娃娃屁股里,回,“小白呀,我的心尖尖。”

小白姓猪,名小白。真猪,活猪,菜市场卖的,都是。小白的名字是村里人叫出来的。在平原,只要是最贵的,最好的,最娇的,都叫小,小就是宝。可爱的女人叫小妖精,可爱的男人叫小男将,还有小东西,小狗狗,小喀屁,小姑奶奶。

小白睡在暖融的春光里,身子横在地上,一下也懒得动,有一摊水,是刚倒进去的,它就用小尾巴,三下两下地拍,爽。小滴说,“小白真享福,吃了睡睡了吃,又不用学啊哦依呜吁,还能当宝贝。”

群姐掀开锅盖,菠菜粥的清香荡出来,锅铲抄两下,下两把肉末子,“岂只当宝贝,还是大恩人呢!”

小滴又在娃娃屁股扎一针,“婆婆,你是个糊的。小白不是恩人,是恩猪。”

群姐盖好锅盖,“它要是猪,那你爸爸是什么呢?”

小滴抬头望天,屋檐的青瓦落满春光,几棵墙头草穿出来,“哎呀,我是糊的。”一巴掌打在自己小脸儿上,“乱说,小白就是宝。”

小白到来望台村,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时,它出生刚满两个月,是某个农业畜牧科研机构从国外引进的新品种,公的,种猪。它从来没有吃过食品添加剂、激素还有瘦肉精,身上挂着牌子——特,证明它的身份,是一头纯粹绿色进口猪仔。望台村第一个考取大学的农业科学家李顺义,乘高铁,左转车,右转车,把它婴儿一样抱回家。

小白在群姐家安住,从一组到十组,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刚当上村主任的李明发,是李顺义的三堂弟,他像讲解员,说得白沫乱飞。说,“洋猪呐,吃得好喝得好,抽它的血型化验,阴性,连它的尿,都是透明的黄色,像啤酒。”没有人笑。他环顾乡亲,又得意,又神秘,补一句,“它,就叫特供,懂吧!”

隔壁云巧妈的瘦板身子,半个伸进猪圈,尖着小嗓门,“群姐群姐,它是你的爹爹呀!”

“爹啊爹!”群姐连喊几声,还是没有人笑。

都知道,猪小白有一个神圣使命,它是来救人的。

猪小白要救的人,叫陈文涛,小名涛涛,是群姐的儿子,小滴的父亲。

群姐家,一直按说话算数排队,第一是涛涛,其次是涛涛的老婆潘红莲,再其次是群姐,再再其次是小滴,最其次才是群姐的丈夫陈士元。涛涛跟群姐一样,胖,头上顶个白帽子,像高级厨子。涛胖子会做小笼包子,他的手艺,是跟天门街上最俏皮的杨师傅学的。出师后,在北京市一个拐角的街上卖包子。

有一天早上,很早。天边还有一抹黑。红莲煮好大锅白米稀饭,做的红萝卜泡菜,炒的大白菜,豆腐渣炒香菜,脆丁白萝卜,酸豇豆,还有麻辣耦丁,黄豆酱,摆了一桌子。来了一群顾客,男男女女,喷着昨夜的酒气,要喝稀饭。红莲见生意好,脸上笑开花,涛胖子捏包子的手,翻得像燕子飞。蒸锅热气腾腾,看起来,就是一个美好的今天。涛涛一高兴,脸上出现四个酒窝,两个是群姐生的,一个是骑摩托车摔的,一个是跟红莲打架,红莲抠的。

红莲穿牛仔裤,屁股紧绷,像只小磨盘。给顾客端稀饭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红莲的屁股,就一下,醺醺醉。红莲一惊,手里的稀饭碗,泼了,泼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女人跳起来,又拍了一下红莲的屁股,两下,就被涛涛看到了。

红莲连连给女人擦稀饭,连连说,“大哥,要不得的,我的女儿都五岁了,不值个什么,你拍一下,都是你吃亏呢!”红莲的话,显然是说给涛涛听的。涛涛的酒窝们,突然被大水冲进激流,打着旋儿不见了。他把手里面团一扔,“放你的屁!”一步冲到桌前,“是哪个拍的?”有个七分头的男人眼睛一瞪,“谁拍的?”没人认帐。涛涛举起拳头就要打,一时找不到打哪个,七分头男人说:“都喝醉了酒,你别当个事。”涛涛的拳头仍然举着,“我就当个事,当个大事!”红莲拦住,“涛胖子,不能打,这是在北京,我们不能打架哩!”又说,“大哥,你们走吧,我的稀饭和包子都不卖给你们。”

七分头整整发型,同来的男人女人嘻嘻哈哈,涛涛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七分头,一记猛拳打在胸上。

涛涛十四岁读到初二,搞不清之乎者也才下了学,跟七组的王铁匠学过五年铸造,拳头抡起来像大锤,几下,就把七分头打得挺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涛胖子正关在牢里,等待接受审判。据红莲传回的消息,那男人姓张,人家都叫张主任。红莲弄不清楚,这个主任有几大。总之,张主任不经打,肋骨断一根,脑壳缝三针。法官要给涛胖子判刑,再投到监狱劳动改造。红莲出了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把做包子的蒸笼都卖了,又借钱去买张主任的原谅。

张主任异常神气,像泰山庙供的土地爷,不紧不慢,“我没有摸你,我冤枉挨了揍。谁摸了你,叫谁给你赔礼道歉。我堂堂北京的一个主任,在你们天门就是你们的父母官!我无故被你一个农民工打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收你的钱,不能做人!”

红莲见不好转弯,就对症下药,眼睛一闭,跪下,顺着张主任说,“陈涛原本就是个坏蛋,像首都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配他来,我们这乡下人被城里人调戏一下两下三下,都是荣幸,你们要不是喝多了酒,眼睛瞎了也不会摸到我这个乡下婆子。我都知道。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求你收下我赔你的钱,原谅他,不要他劳改,把他拘留十五天整治整治,让您老解个气就放他回来。”

张主任上身绑满绷带,头上的绷带还渗着血迹,手上没有伤。他就用手,点着红莲,“实话告诉你,我打你一下,赔你一百块,一千块都行。你不能打我。你打我,赔一百万都不行。该坐牢就得坐牢。这就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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