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三月三,奎睢河畔、相山之巅,峭壁岣岩的佛光崖前,三年一度的中原武林盟主对决即将开始。一方是现任盟主柳北方,另一方则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程华亭。
柳北方家居山下的柳林镇,武术世家出身,自幼练得双臂神功,双手各使一把燕环大刀,左防右攻,堪称一绝。近二十年来,一连六届相山武林对决花落柳北方之手几无悬念。盛名之下,人们对柳北方仰之若高山,江湖中人乃至三教九流途经中原,必至柳林镇拜访柳北方,求其一纸桃花令,不然无立足之地。只是在三年前的相山对决时,武林中突然冒出这个毛头小伙子、“飞叉太保”程华亭,一柄飞叉使得神出鬼没,柳北方使出浑身解数,直到上百招后方才依仗经验和老辣,一招托天换日,取得险胜。
转瞬间三年过去,又到相山对决时。今年来相山的看客格外多。柳北方眼一睃,只见山顶上、山腰间、山坳里黑压压的全是武林中人,就连二十年前被自己取而代之的老对手、前盟主花鞋刘五也夹在人群里探头探脑——这刘五当年落败之后,一蹶不振,竟至沦落为穿墙钻洞的下三滥窃贼,被官府捉拿剁去了右手,从此成了独手乞丐。柳北方心明如镜,不由“啐”了一口:“哼,你们想看本盟主落败的下场,恐怕还得十年!”当下收腹提气.双刀齐举,向对而的程垡亭摆了一招迎接挑战的白鹤掠翅。
“盟主好身手,雄风不减当年啊!”“到底还是老姜辣啊!”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喝彩,乃是柳北方的多年老友、向来为他捧场架势的神弹黄和快锄张。程华亭钢叉在手,一招拔草惊蛇,算是同柳北方过上了招。两人刀来叉往,猱进鸷击,身形变换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已是上百招过去。柳北方渐感腿沉手滞,力不从心。气血方刚的程华亭则越战越勇,突施一招白龙过江,柳北方急忙双刀相抗。不料,程华亭的招势又变,向上一举来个横挑大梁,柳北方慌忙跟着变招,可惜慢了半拍,铿锵声中,双刀全被叩飞!顿时漫山遍野传来一片欢呼声:“柳北方终于被打败了!‘武林有了新的盟主——程盟主!”
柳北方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这欢呼声好熟悉,当年自己战胜花鞋刘五时,不也是如此吗?
武林自有武林的规矩,柳北方交出了盟主身份的象征——一件海狸皮大氅和桃花金牌令。令人诧异的是,亲手为程华亭披上大氅的,居然是神弹黄,变脸变得好快哟!陪同柳北方黯然下山的,只有快锄张等寥寥数人。
柳林镇热闹不再,柳家大院更是门可罗雀。失落悒郁之下,柳北方整日闭门不出,坐吃山空,家事日渐萧条。大半年后,耐不得清贫的仆佣们纷纷逃散,就连他的爱妾小桃红也同管家暮夜私奔了!柳北方暴怒如雷,一掌击碎了八仙桌:若自己仍是武林盟主,只消一甩桃花金牌令,四方豪杰闻风而动,三日之内必将两个狗男女擒至面前!如今只能徒唤奈何
更深夜静,偌大院落只有长吁短叹的柳北方踽踽独行,忽听从后院深处的佛堂里隐隐传来木鱼声——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崔氏在念佛经。崔氏极其贤惠,向来闷声不响,任劳任怨勤于持家,使柳北方专心打理武林之事而无后顾之忧。但自柳北方遇见了娇媚可人的小桃红并将其带入柳家大院之后,崔氏怒而自闭,再不出佛堂一步,而当时的柳北方声名正如日中天.骄矜之下岂肯向崔氏俯首?从此,夫妻成了陌路人。
知妻莫如夫,柳北方知道如今两人恩爱的根基仍在,只要自己推开佛堂那扇门,诚心诚意认个错,崔氏定会走出佛堂的。不知不觉间,柳北方已到了佛堂前,但一番徘徊,还是无颜推开那扇透着光隙的竹门,一声叹息而去。而从佛堂里,也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终于又到了桃红柳绿时,老友快锄张几人前来拜访柳北方,邀他再次前往相山,决斗佛光崖,一雪前耻。酒足饭饱之后,柳北方振作精神,重又舞起了双刀,倒也如风卷雪花、虎啸丛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待柳北方舒袖收刀,却发现快锄张他们脸上写满了失望,不由如一桶冷水兜头而浇:岁月不饶人,自己宝刀已老,东山再起无望矣!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颜面尽扫的柳北方一跺脚,走出了柳家大院,要学战国时弃政从商的范蠡,虽再也不能在武林叱咤风云,但要做个富甲天下的陶朱公!
然而梦想很美满,现实很残酷,自幼只知习武的柳北方一入商海,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不到一年万两本银便蚀了个精光。将一身光鲜的衣服换了顿美餐之后,一文不名的的柳北方便空有+一身武功了。凭这身武功,当个打拳卖艺的江湖汉子绰绰有余,还是能换碗饭吃的,只是如此一来,与那做乞丐的花鞋刘五又有何区别?踯躅街头五天之后,柳北方终于饿昏在地
待柳北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深山中的一间茅屋里,茅屋四壁张挂着各样兽皮,房梁上悬着一张落满灰尘的旧弓,看来这是一个猎人之家。一个肩背猎枪、须眉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健步走了进来——不用说,是这个老者救了柳北方。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者呵呵笑道,变戏法似地从简陋的茅屋中摆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有人请吃饭,对柳北方来说,实在是巴不得的好事,当下一跃而起,狼吞虎咽起来。只是待他啃光一只烧鸡和一碗黄米饭后,老者劈手夺下了他的筷子:“久饿之人,不可暴食,要多喝水。”随之一壶山泉水递了过来。柳北方心中滚过一阵温暖。当老者关切地询问柳北方何以落至如此田地时,他却依旧低头不语。
第二天,一身进山打猎装束的’老者将一双束裤皮靴扔给柳北方:“换上,跟我进趟山坳,如何?”柳北方动也不动。老者见状,只晃晃满头白发,自个儿进山去了。
老者一走,柳北方舒活舒活身子,走出了茅屋,漫步山坡,‘欣赏山中如画秋景。饿了,摘下随处可及的山野果就吃;渴了,掬一捧淙淙而流的山泉,自由自在,无拘无柬,“真山中活神仙也,我宁愿终老此山,夫复何求!”柳北方快活地大叫。
几天之后,老者回来了,扛回来一大堆猎物:山雉、斑鸠、野兔甚至还有一头肥壮的山狍子。老者不理睬柳北方,麻利地将狍子剥了皮后,架在柴火堆上烧烤起来。狍子肉烤熟了,肉香四溢,柳北方不由肚里馋虫直闹,单等着老者像上次那样说声“请”,便可大快朵颐。可老者依旧瞧也不瞧他,自顾自地用刀割下一条狍子腿,又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就一口狍子肉,喝一口老酒,分明是在羞辱柳北方。
柳北方怒极,恨不能一掌拍碎那颗花白的脑袋,但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不得!从不求人的柳北方终于面红耳赤开了口:“老人家,让我也尝尝狍子肉,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