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色雨衣
江南本多雨,三四月份雨天更是不曾间断。无怪乎这日清明,又是雨点纷纷。我驱车到市郊汵山陵园大门口的时候,阴云早已密布,雨势越发滂沱。已经扫完墓的人们急匆匆地下山离开,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拨人群,散落在汵山的半山腰中,仍在冒雨祭奠逝去的亲人。我摇下车窗,向山上眺望,寻找我丈夫的身影。
自与林翔结婚以来,每年的清明,他都会来汵山陵园祭奠他英年早逝的表妹。关于表妹的死因,他从来没有对我提及,我也没有深问。我只知道,在我认识林翔的时候,这个表妹已经逝世了。
我循着表妹陵墓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林翔伫立在雨中的背影。我拨了个电话给他,略带娇慎与责备:“叫你带上伞,偏偏不带。这下淋成落汤鸡了吧?我已经到陵园脚下了,你在那好好呆着,我这就上来接你。”
林翔转过头来,看到了山下的我。他冲我挥挥手,说:“嗯,下雨路滑,你可要小心些。”
挂电话的时候,我也冲山上的林翔挥了挥手。蓦然间,我看见林翔身后,在墓碑的背面,一个身披黑色雨衣的女人,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索命的地狱使者,在漫天的雨点中若隐若现!我周身一个激灵,手机落地。当我拾起手机,再次抬头望去时,黑影已经不见了。
老公还在淋雨,我无暇多想,壮了壮胆子,打伞向山上跑去。
看到林翔安然无恙地在我面前,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可以走了吗?林翔点头:这么大的雨,当然走了啊。
临走之前,我壮起胆子走到了墓碑背后。一眼望去,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下山之后,我又下意识地朝表妹陵墓方向看了一眼。那个黑色雨衣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没有躲在墓碑背后,她站在林翔刚才伫立的位置上,面对着我,我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感觉到,她隐藏在雨衣斗篷背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深入我的骨髓……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抬头,紧紧拽住林翔的手,语音颤抖地让他赶快开车,离开这个诡异的汵山陵园。
二、血书
回到市区的时候,雨恰好停了,阳光洒满了大地。我在副座上,却仍然惊怕地抖抖索索,浑身阵阵凉意。“怎么了?刚才在陵园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去陵园吗?”林翔的声音,又是关切又是略带揶揄。
我把在陵园看到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林翔听。林翔握着我的手,笑着说:“傻瓜,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产生幻觉了?”我摇摇头说:“不会的。如果第一次是幻觉,怎么解释我下山后再一次看到这个鬼影?”
“你说你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式雨衣的女人?”林翔问我。
“没错。你知道我视力很好的,不会看错。而且她雨衣的胸口处,写着几个字母,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我肯定这不是幻觉!”我斩钉截铁地说。
林翔眼神忽然一凛,握着我的手也抖了一下。这颤抖虽然细微,但属于高度敏感中的我,还是察觉到了。“你怎么了?”我问他。
“没,没什么。”林翔说。
我一阵紧张,说道:“老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林翔转眼恢复了神态:“真的没什么。只是你说得太诡异了,连我都吓到了。我估计应该是别的扫墓人刚好也在那里吧,你不要想太多了。反正我们又不是天天去陵园,看到什么也过去了。走,我们回家。”
虽然还是有所怀疑,可我深知林翔的性格。他有什么事都会与我分享,但他不想说的事,再怎么深究也是枉然。我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这天晚上,又是一个雨天。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林翔在浴室里洗澡。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老公手机来了短信。我顺手打开了短信,是一个没有记名的陌生号码,上面写着:“看看你家门口。”
我很是奇怪,披上衣服就来了门口。打开家门一看,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门脚下,是一张血渍斑斑的血书。上面七拐八拐写着四个血字:血债血偿!
血书上雨滴并不多,说明这封血书刚投到家门口不久。天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冒着雨点冲出了家门。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要看看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是何方神圣。我跑了100米远,看见前方出现了那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女人的背影!
我大叫一声:“站住!”
这个背影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一个霹雳刚好打了下来,雨夜变得通明。我愕然看到,那个黑色雨衣的胸口,写着四个红色的字母,连起来是——DEAD!
我脚下一软,昏倒在了雨中。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我受了惊吓,外加淋雨着凉,需要在医院好好休养。林翔在身边焦急地看着我,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一宿没睡。
“我昨晚又看到那个穿黑色雨衣的女人了。你还不相信吗?如果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封血书总是真的吧?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又或者,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越说越害怕,终于哭了起来。
林翔的眼眶也红了。他说:“静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答应你,不管她是人是鬼,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三、傀儡娃娃
我躺在病床的这段日子,忙坏了林翔。他一方面要照顾我,一方面还要工作,此外又在为调查这个诡异的女人而东奔西走。我问林翔,有没有就着那个短信的号码回拨过去。他说打过好多次了,总是无人接听。我对林翔说,要不我们报警吧,那封血书已经造成恐吓了。林翔说不要,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打扰警方。
此时的林翔,总是让我觉得他对我有所隐瞒。我感到无尽的凄凉——连身边最亲密的人,似乎也靠不住了。我开始害怕雨天,每当老天开始哭泣,我就感觉有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女人,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隐藏在斗篷后面的深邃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
躺在病床上的第六天,刚好是我的生日。在林翔和护士的悉心照顾下,我的心情和病情都有了很大好转。这天,林翔神秘兮兮地走进了病房,对我说:“亲爱的,生日快乐!”说完,从身后戏法般地变出了一个首饰盒。
“施家水晶项链?谢谢老公!”我给了他一个吻。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手捧一个精美的包装盒走了进来,对我说:“3号病人杨静雅,有人送你礼物哦。”
“是吗?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个男人偷偷送礼物给你呀?”林翔坏笑着说。
“才没有呢!”我笑嘻嘻接过包装盒,对护士说谢谢。
“不是男人哦,是个女人。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语调沉沉的,吓死个人了,都不晓得是人是鬼!”护士说。
话音未落,林翔疯了似的箭步冲出了病房。而我,傻傻地愣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屋外的雨,悉悉索索地下着。那个包装盒,已经跌落到了床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翔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他愧疚地对我摇头。
很明显,他没有抓到那个女人。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把这个盒子扔掉。”林翔说。
“不要。”我阻止道,“我倒要看看,这个女鬼还想干些什么。”
林翔执拗不过,只好颤巍巍地解开了包装。
一个身披黑色雨衣的傀儡娃娃跳出了盒子,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睛,邪邪地盯着我!!
林翔一把将娃娃扔在墙上!那娃娃掉落在地上,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尖细而凄惨:“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彭清清!你要索命,尽管来找我,不要伤害我的妻子!”林翔声嘶力竭地仰头喊道。
“注意一下,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喊大叫。”护士说道。
彭清清?我心头凛然。那是林翔表妹的名字。
四、真相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我注视着林翔,说道。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林翔终于开口了。
“静雅,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其实我没有表妹,死去的彭清清,是我的大学女友。
那时,我是学校舞台剧协会的编导,她是我们协会的一号女主角。那段日子,我们一个编导,一个演戏,过得很开心。有一回,我想尝试不同风格的舞台剧,于是编写了一出恐怖舞台剧,名字就叫《穿黑色雨衣的女人》。
故事内容,是一个穿黑色雨衣的女子,在一个雨夜遭到了恶徒的强暴。可是那个恶徒父亲位居高官,帮助恶子躲过了法律的制裁。女子心如死灰,在一个夜晚跳楼身亡,发誓化作厉鬼来惩戒恶徒。那个傀儡娃娃,就是女子死后的化身。这个娃娃写血书,打索魂电话,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把恶徒活生生吓死了。你看到的黑色雨衣,还有血书,这个傀儡娃娃,都是我们大学时特意制作的道具。
可我那时候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在排练跳楼自杀的那场戏中,舞台上的护垫位置没有摆正,彭清清头部受创,当场昏迷。在医院的一番抢救之后,成为了植物人。可最终,这个植物人还是走向了死亡……我是这出戏的编导,是我害死她的。
清清死后,我一直郁郁寡欢。是静雅你,重新打开了我尘封的心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再次品味到了人生的幸福。我不是有意隐瞒你这件事的,只是不想让你多心而已。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写的剧本,竟然成为了现实。清清她真的化作了厉鬼!她这次回来,是向我索命来了……”林翔说到最后,竟然呜咽起来。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林翔又说。
“为什么要隐瞒我呢,有任何事,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的啊……”我抱着林翔,哽咽着说,“如果她真的来索你的命,就连我的一起拿去好了。”
“啥鬼不鬼的,这年头哪来什么鬼哦。我跟你们讲,快点报警去撒。”护士又插嘴道。
对,是该报警了。我和林翔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五、最后的真相
林翔离开病房不久,一个陌生的老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手里提着水果篮子。
“请问你是林夫人吧?”他和蔼地说。
“是的。您是?”我疑惑道。
“我是彭清清的父亲。”老人说。
“啊!”我尖叫道。
“你别紧张,听我慢慢说。刚才你和林翔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是特意等他离开之后才进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年事发的经过,林翔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可他还是隐瞒了一些——自从清清成为植物人,林翔就没日没夜地陪伴在清清身边,赶都赶不走。他每天对着清清说话,希望她有一天能醒过来。这一陪,就是三年。
说真的,作为清清的父亲,我一开始也怨恨林翔。清清出事,他有一定的责任。但他日复一日地陪伴在清清身边,纵使我铁石心肠,也早已经原谅他了。那个时候,我和清清她妈甚至都对女儿不报希望了,可林翔全身心护理着我的女儿,连工作也不肯去找,我不想毁了他的前途。那时我刚好因为工作调动要去另一个城市,就瞒着他把女儿转移到那个城市的医院,对他谎称女儿已经死了。连她的‘遗体’,也不给他这个‘害人精’看一眼。这样,林翔就能彻底死心,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呀,这小子竟然自己在汵山陵园立了个墓碑,每年都去凭吊。真是重情义的孩子……
清清没有死。天可怜见,我的女儿后来奇迹般地醒过来了。更神奇的是,她还记得林翔。我知道,这跟林翔那三年孜孜不倦对她说话有很大关系,是他给了我女儿重生。但那时,林翔已经和你结了婚,开始了另一段幸福生活。我怎能让女儿再去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更何况,林翔以为我女儿已经死了。
编造了一个谎言,就不得不去编造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我只好骗女儿说,林翔这个‘负心汉’看到她成为了植物人,立马撒手不管,投入新生活了。而且还假惺惺地当她已经死了,在汵山陵园立了一块墓碑,以减轻自己的罪恶。
我满以为这事就此过去了。没想到,我这不服气的女儿,因为我的再一个谎言,竟然偷偷跑回了这个城市,用当年舞台剧的情节和道具报复起旧情人来!现在,女儿她妈已经找到清清了,我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于是找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弄巧成拙造成的,给你们的生活造成了困扰,还请原谅。以后我的女儿再也不会打搅你们了。”
我给老人报以微笑,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太阳再次赶走了阴霾。
临走时,老人问我:“你会不会担心林翔知道我女儿没死的消息,与我女儿重修旧好?”
我微微一笑:“他能照料曾经心爱的人三年,就能爱护现在心爱的人一辈子。”
老人会心一笑,走出了病房。
我拿起手机,对林翔说:“亲爱的,不用报警了,回来吧。我可以出院了。”
护士说:“多住几天撒,我还想听鬼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