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中药的标准是便、贱、验。
便者,简单易行,不需要这样那样的炮制。贱者,五分两毛,花不了多少钱。验者,灵验,三五服即可,谁用谁说好。
放羊的商欣阙就有一道治疗毒疮的验方。
商欣阙放了一辈子的羊,以前给地主放,后来给生产队放,再后来,给自己放。他走到哪里,羊到哪里。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商欣阙觉得干别的活都太约束人,没有放羊自由,“天是房,地是床,羊是孩儿们,走到哪里吃到那里。”
商欣阙如此自由也是有资本,就是他治疗毒疮的膏药。黑汪汪,油糊糊,就那么一指头肚儿大小,摊开,抹匀,贴在创面上,不过三五副,很有奇效。张庄的马全在地里头踩上了钉耙,穿透了脚面,吃西药消炎,输液消炎,疮面却越来越大。县上的医生说截了吧,不然,腿也保不住。马全不甘心,就有人说你去找找袁店河的商欣阙吧,看看他那里中不中。
马全就被儿子用架子车拉上,沿河上行,跑了三四十里,来到袁店河。可是,找不着他,说他放羊去了。有人说是罗汉山,有人说是丰山,有人说是就在河滩上……具体在哪儿不定。大队部的大号喇叭就吆喝起来,“商欣阙,商五贴!商欣阙,商五贴!听到广播就回来一趟,有人找你要药……”
商欣阙称不上医生,找上门的都不说看病,说是来“要药”。大喇叭上喊了半下午,商欣阙也没有回来。马全和儿子就在羊圈门口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商欣阙才回来,在一群羊的簇拥下,或者说在沸腾的羊膻气的包围下。一见马全的情况,商欣阙吓了一大跳。他进了羊圈,沿梯子上了顶棚,不大一会儿,取下来一贴膏药,就着麻秆火烤了,糊在了马全的脚面上。马全的儿子要求把脚底也糊上,商欣阙摇摇头,“等先出了脓水再说。”
果然,后半夜,马全不再叫疼,脚底下流出一摊血腥。一早,再糊上一贴。商欣阙又要去放羊,马全的儿子给跪下了。商欣阙说,“我陪着也没有用。我这小屋里有灶有面,你们对付着吃吧。晚上我回来,看看情况……再配几贴膏药,明儿一早,你们能回去就回去吧。”
果然,用了五贴药就好了。商欣阙的膏药灵验,五贴包好,人送外号“商五贴”。再难的毒疮,有的见骨了,到了商欣阙这里,也不过五贴膏药。
就有人一直打听这膏药的配伍。商欣阙摇头不说,包括他的本家侄子。侄子说,“老叔,给我说说吧,咱爷俩掐大钱。将来你老了,我给你请三台大戏。”
商欣阙摇头,眼前浮现出给他膏药药方的人:那是个打游击的八路军老兵,受伤掉队了,藏在了罗汉山上,遇上了放羊的商欣阙。那年,商欣阙十三岁,就将八路军老兵藏在罗汉山南坡的一个小山洞里,趁放羊给老八路送饭送水。这个小山洞没有人知道,是商欣阙放羊时避雨偶然发现的。老八路右腿的枪伤是贯通的,红肿透明,脓水不断。老八路叫商欣阙找来一枚一面泉,用刺刀尖细细锉下碎屑,轧细;另用核桃肉杵细出油,和钱末成膏,匀涂抹腐肉四周。三、四天后,好了……
一面泉,就是清朝以前的铜钱,一面有字,俗称“一面泉”。那时候,这东西不再流通,是废铁一片,不值一分。老八路走时,抚着他的头,交待,“这是我家祖传的验方,再配上小磨油,更效验。你记牢了,将来好给人治病。”商欣阙就记下了,并且留意收存各类的铜钱,包括唐朝的都有。当时,这东西不是钱了,小孩子可以镶上鸡毛做键子玩……后来,这东西很值钱了。有文物贩子来收,从几元、几十元、上百元到三四百元、上千元一枚……商欣阙不卖,并且说自己也没有。
商欣阙还有,他悄悄地藏在山上,他怕将来没法配制膏药。
就这样,商欣阙放了一辈子羊,并且,给人治疗毒疮。
罗汉山上有一坟。无名。商欣阙年年清明都来扫墓。拔拔草,添添土,放挂炮,洒盅酒。如此而已,但总要说上一两句话,“老八路,我来看你了!我记住您的话,这验方要传给可靠的人。另外,我没有用来挣钱,这是您家的验方!”
商欣阙十五岁的那年冬天,去袁店镇赶集时,在南门口的木笼里,看见了老八路的人头,并且旁边一告示,说老八路“烧碉堡,打死皇军X名……”当晚,商欣阙将老八路的人头偷走了,埋在了罗汉山的小山洞旁。他来山上放羊时,就来看一看,这么多年了!
某一年某天,县上来了人,搀扶着商欣阙来到坟前,立了块碑:八路军无名烈士之墓。另有一行字,竖排,“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XX周年纪念”。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