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70万辆:共享单车堵死的早高峰
北京的共享单车数量已经超过了70万辆,这是2017年4月底北京交通委公布的数字。梁永安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他只知道这个庞大数字带来了怎样的麻烦。梁永安是ofo在望京片区的维保管理员,手里管着20多号人,每天负责清理和调运单车。每天早上8点之前,他都会带着4个人,在望京SOHO西北入口守着,工作日的早上,8点半左右,一轮“单车清理和调运”大战会在这里准时打响。
望京SOHO是整个望京片区共享单车潮汐现象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三栋SOHO大楼里一共有两万多上班族,最近的两个地铁站分别在1.7公里和1.3公里以外。以前,这里的很多员工下了地铁后,只能走路或者乘坐专门的超短途专线客车上班,解决这一段距离尴尬的路程。共享单车对他们来说是刚需,因此各家共享单车在这一区域扩张都极为迅猛,梁永安亲眼见证了这一过程。
服务摩拜之前,他是望京SOHO的一名普通保安,几乎从来不使用共享单车,因为觉得这些单车的骑行体验比他想象中差,还要钱。但2017年春节之前,摩拜和ofo已经开始招兼职在固定区域管理车辆,梁永安发现这活儿不错,工资日结,轻松,看起来比保安有劲头。他把工作辞了,年后正月初八就成了摩拜的兼职运营维护,两个月后又跳槽到ofo。他刚上班时,身边只能看到摩拜和ofo的车,两家投放车辆的规模都相当可观,他记得有一段时间,起码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在望京SOHO周围增加的摩拜不少于1000辆。ofo的数量他没具体统计过,但4月份,ofo在望京SOHO这一区域就分两次将管理人员增加到了7名员工。他自己则一路成为ofo在望京片区多个地铁站和商业中心的运维总负责人,从一名普通运维变成管理18名兼职、8名三轮车师傅的“梁总”。
小蓝单车是3月份开始投放的,在最初投放的三个星期里就在北京完成了10万辆的投放,相当于摩拜在北京头四个月投放的单车总量。梁永安当时的感觉时,小蓝单车一天天变多,大有追赶摩拜和ofo的趋势。到4月下旬,这三家规模最大的共享单车数量增长终于慢下来,但更多颜色的共享单车却又出现了,包括深绿的优拜、浅蓝的由你、蓝绿相间的永安行、深浅绿相间的快兔等。根据望京街道办的统计,到5月底,望京地区的共享单车已经达到8个品牌,超过1万辆,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形容这种情景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各色单车花儿开。”
共享单车急剧增多,望京SOHO周边很快就出现了单车停放的潮汐现象和由此而来的严重拥堵。每天早高峰时,原本整整齐齐码放在地铁口的上千辆自行车被源源不断的上班族骑到望京SOHO,其中流量最大的是西北入口,在那里,争分夺秒赶着上班打卡的人们往往从大路中间就开始停车,落锁,离开。这些胡乱摆放的车辆很快就把进入楼栋区的入口封住,再向两边扩散延伸。
为了防止严重的车辆积压,也为了实现车辆高频利用,各个单车公司都派驻了维保员协调车辆停放和管理,同时安排车辆在望京SOHO和周围的地铁站之间转运单车。这就是梁永安每天帶领团队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最头疼的事情。工作日,摩拜、ofo和小蓝单车这里投入的专门维保人员加起来超过12名,前来转运单车既有集装箱、箱式小货车,也有小三轮,一开始,调运师傅们会等在路边,引导用户把车停到大车周围,迅速装车拉走。
到9点左右的最高峰,单车流量越来越大,很快就把加起来超过5米的步行便道和非机动车道堵得水泄不通,绵延到上百米以外。三轮车开始在一片混乱里见缝插针地左冲右突。货车已经无法靠近了,只能一辆接一辆地停在机动车道,等着师傅们一辆一辆地把单车抬过来装车运走。这一停,连机动车道一起,到处都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梁永安估算过,工作日高峰时期,每天来到望京SOHO的单车不会少于5000辆,一辆厢式货车每次可以运走30辆,一辆三轮车每次可以运走8辆到10辆,顺利的情况下,每天11点半左右能勉强将单车清理到有序的程度;不顺利时,清理到下午两三点也很正常。作为整个片区的运维负责人,梁永安几乎每天上午都固定守在望京SOHO指挥调运,其他各家单车的运维负责人甚至区域经理也一样,经常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但谁也没法子让道路变得通畅。梁永安总结说:“只要共享单车的模式不变,每天来到这个地方的单车总量不限制,这个(拥堵)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谁家车多,谁家的麻烦就大。”
互联网解决不了的线下运维
望京SOHO只是北京无数个共享单车高频使用和积压的区域之一。虽然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品牌杀入市场,但即便取各单车公司CEO对北京单车需求量的估计的最高值,即北京每20~30人就需要一辆共享单车,共需要66万~100万辆,70万也是一个接近饱和峰值的数字了。如何管理这些车辆正在成为最大的难题。
作为晚入场者,小蓝单车在进入北京之前,其运营团队就对摩拜和ofo的线下运营做过调研。但小蓝单车的北京运营经理魏子一说,很多情况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判。比如他们曾料到朝阳区国贸周边的单车使用率可能较高,这一片区的地铁站绝对需要重点投放和运维,却没料到国贸周围的单车可停放区域会极为分散。另外,一些远郊地铁站的巨大使用需求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这些地方怎么进行线下管理?他们没有经验。魏子一称,正是为了对已有的车辆线下管理模式进行摸索,小蓝单车放缓了投放速度。
魏子一说,迄今为止,没人知道共享单车到底应该以何比例配备线下团队。天津和杭州分别在出台的共享单车征求意见稿中,对这一比例有所规定,其中天津的人车比为1∶200,杭州的人车比为1∶80。但这两个颇有悬殊的数字对小蓝单车或者几乎所有的共享单车公司来说,借鉴意义不大。
与摩拜、ofo一样,小蓝单车线下团队主要分为维保和调度团队,其中维保团队主要负责在固定区域或点位对单车的停放进行巡查和简单管理,调度团队则主要是在不同点位之间调度车辆,尤其要保证每天高峰时段的单车转运,防止单车在一些区域积压过多,在另一些区域供应不足。小蓝车重点区域每天需要的运维人员和车辆都可以根据大数据提前分配,但每个片区每天的骑行情况却又是动态的,刮风下雨、季节变化、交通管制,诸多因素都会影响用户的骑行意愿,造成骑行规模的波动,进而影响线下团队的工作。和望京SOHO的情况一样,所有重点区域的高峰时段,一个小环节出现微小的衔接不畅,都会造成现场瘫痪,这不是用户素质的问题,也不是互联网技术能解决的问题。
但庞大的线下团队管理本身就是考验。目前摩拜、ofo和小蓝单车的线下运维团队均来自第三方外包或兼职,甚至上文提到的ofo和小蓝单车地面团队管理员梁永安和宋孝鹏都是日结工资的第三方,工人们可以随时辞职走人,梁永安招过的一些兼职,最短的只干了一天就走了。在工作时间,摩拜要求运维师傅们每40分钟发一次自拍到微信群,ofo则要求师傅们每隔两个小时在软件上共享位置。小藍单车的办法除了上下班自拍打卡,主要是加大公司运营人员的巡查力度,来督促这些兼职员工。对于单车公司与第三方的合作,梁永安的理解是“公司不想担责”。魏子一则坦诚,小蓝单车目前的投放量还不算大,如果投放量继续增大,甚至遍布各个城市后,线下团队怎么组建管理?这些问题他们都没有答案。
各方博弈:公司的车,大家负责?
同样没有答案的还包括各基层政府,也就是共享单车占用城市公共空间的最直接管理者。望京SOHO所在的朝阳区望京街道办事处是从4月份开始介入共享单车管理的。在那之前,街道办经常接到共享单车乱停乱放的投诉,但街道办综合治理办公室(以下简称综治办)的一名负责人说,他们当时没有借鉴案例,也不知道从何入手进行管理,甚至找不到共享单车负责人。这名负责人对共享单车的疑问是:“谁批准的?谁审核的?在哪里备案的?有人说我们不管。我怎么管?车哪儿来的?天上飞来的吗?”
最后,望京街道办正式介入望京SOHO周边的单车管理契机在今年4月19日,这天北京市朝阳区文明办的负责人到望京街道办,开了一个协调共享单车乱停乱放问题的专项会议。会议之后,望京街道从4月22日后就开始在辖区的重点商业区、主要干道和交通枢纽划出路边停车区域。5月初,街道全辖区已经划出了超过1万平方米的街边自行车停放区域,理论上足够停放街道现有的1万多辆共享单车了。但街道办很快发现,在路边简单地划条线没有任何作用,共享单车管理的结症,在于重点区域的单车实时停放情况和流转速度。
最后,街道综治办只好牵头成立了一个微信群,专门共享望京SOHO周围的单车信息。这个微信群里,包括各家共享单车的负责人、望京SOHO物业管理方、街道办负责全辖区交通实时监控的监控员和交通巡逻员。这也是望京街道综治办甚至整个街道办各科室,第一次和社会第三方公司建立日常互动的工作群。这个群现在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热闹到晚上,物业方、来自街道办的交通巡逻员和监控员会实时在群里通报辖区内各个重点区域的共享单车停放情况,督促单车公司进行清理。
每天早上早晚高峰时期,李亚丰都积极往这个群里传单车停放乱象的照片,他是望京SOHO物业管理方在微信群里的代表。他早就受够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单车,他说原本大厦西北入口每天只需要一名保安,现在每天早上,他得带着七八名保安和共享单车公司的维保人员一起,干上几个小时搬运单车的活儿。最让他气愤的是,在对面商业中心上班的人也常常跟随人流一起,把单车停在SOHO前面。我问他,物业可以在单车管理方面提供哪些建议,他直接说:“共享单车就应该取消。”
街道办的态度显然更中立,综治办负责人说:“这是新生事物,正面负面都有,中央媒体都在报道呢,大家共同努力,把负面降到最低,这才是目标。”但各个单车公司的情况并不相同,有些公司新出现的品牌甚至没有专门的管理人员,街道办的工作只能协调其他公司的人帮忙,把这些无人照管的鲜艳单车挪到偏僻地带去。街道办甚至放出风声,不守规矩的单车以后会被清出去,但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清理过。
实际上,为了管理这些从天而降的共享单车,街道办同样需要大量投入人力成本,一个例子是,望京SOHO每天搬运单车的身影中,常常就有街道交通巡逻员的身影,这些巡逻员原本是负责辖区内机动车违章停放管理的。虽然街道办的相关工作人员强调说:“巡逻员只是信息员,主要工作肯定需要公司自己做,这是他们的责任。”但他又补充说:“共享单车不能仅靠公司,必须所有人共同参与。”接下来,街道办还要把望京SOHO目前的管理机制扩大到整个望京的商业中心、交通枢纽、主干道和大中院校,并把这些地区周边的物业和保安都吸纳到微信群里,成为联动管理机制中的一环。
而作为单车经营方,类似望京SOHO这样的联动管理群,魏子一的手机里还有好多个。这其中对接的各方力量,从物业到不同级别的交通部门、城管单位、市容市貌管理单位,无一不足。魏子一说,公司的主要目标是希望解决最后一公里问题,尽量满足运维要求,控制成本。共享单车给社会带来麻烦,他们也不想看到。而且由于不同地区的要求截然不同,各个公司都在同一个群里短兵相接,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并没有评判标准。资本的战争在空中已经打到一半了,单车就在路上,公共利益相关各方在地面上的拉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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