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造成的分手幻想
信一。巴黎
近看才发现原来巴黎铁塔的颜色比较靠近巧克力的颜色。
我们一路从凯旋门以北步行二十分钟的旅馆走来。巴黎辐射状的道路让人以为每条路都会汇集到一个以古迹为中心的圆环作为中继点,然后再度发散出去。七月的巴黎照理来说不太有雨,这天也是如此。在凯旋门附近我们就可以看到巴黎铁塔矗一立在巴黎的蓝天中。那是令印象派画家必须多带一瓶蓝色颜料的美丽蓝天。
经过前几日就已走过的凯旋门,美术馆的喷泉对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巴黎铁塔。但我们在桥上停留,看着巴黎的日光撒在塞纳-马恩省河的游船上,直到推销巴黎铁塔纪念品的人群把我缠到受不了之后,我们才终于走进战神公园,带着在附近摊贩买的热狗、薯条坐在铁塔基座旁的一片绿地上。这时就可以看出铁塔的魅力:一辈子都不可能坐在草地上的你,竟然愿意隔着拖鞋坐在这片绿地上。
你看着那些手上用一个大圆铁圈圈住许多大小不一的巴黎铁塔模型的人们一边吃着你的薯条。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在这趟旅行开始之前我早就在心里打算要在当兵前与你分手。
我不希望你必须为了我等了一年,然后在时间以及距离终于把我的缺点一一曝晒在你面前时,你却因为害怕被贴上兵变的标签或是怕我在兵营里头想不开而在这段时间里虚意敷衍。我宁愿先分手,如果等我当完了兵,你还是想跟我在一起,那幺我们重新在一起也无妨。但是又担心这样一有难关就想跳过而不是一起面对的想法其实是最不健康的。毕竟在未来面对的事情会更多而不可能用暂时分手去跳过了。而且也失去了一段特殊的体验。一切都基于我们所分享的时间与事物不是吗"
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是无法再回头的某一秒、某一分、某一天,这些年不论好坏,但是在彼此身旁的人就是彼此,就是因为这样才珍惜、才后悔不是吗"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不舍。会有在当兵前想与你分手的想法当然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但有哪一对情侣不是这样呢"我们之间的回忆还是有许多如同日光透过窗帘淡淡地融入房里那样简单、看似重复却难以复制的快乐。
但昨天发生的事令我感到也许是该向你提出分手。
七月的巴黎不该有阴天更不该下雨。但不知道哪个身高超过一百八的特大号雨男为巴黎带来连续两天的暴雨天。
我们已经被雨困在旅馆两天了。这天你坚持要到拉法叶百货去逛逛。虽然我们已经去过一次,但你坚持上次因为中国客太多根本就没有好好逛逛。可是中国客太多正是我不想再去一次的原因之一。最后我只好说:"如果天气好的话。就去吧。"
事实上我是不介意被细雨沾身的,就算是暴雨如果是我孤身一人对我而言也是不妨,可是我知道你讨厌雨。
早上的阴天呼应着电视机里百分之百降雨机率的天气预报。
你拉起窗帘,说:"不管啦。今天一定要出门拉。你有没有算过啊,我们待在旅馆里面一天就等于一个人浪费了五千块待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欸。不管啦。反正现在也没有下雨。"
我不置可否地背上侧背包与你出门。我们依旧没有搭地铁,因为你不喜欢巴黎地铁的气味,而我则是不希望因为地铁而丧失了多看巴黎一眼的机会,我宁愿在巴黎的街头散步、绕路。在这样的天气里也许搭地铁是一个选择,但我们依旧走在阴天之下。
很快地,天空就开始飘起小雨。我们撑起了伞,继续前进。为了赶在雨下大之前赶紧到达拉法叶,我们一路上只顾着赶路,一句话也没有交换,一个眼神也没有交流,为了加快步伐,牵着的手也早早的就分开了。
不久,雨就开始下大了起来。雨将我们的速度降低。我担心地问:"要不要回头阿""
"我们现在离旅馆比较近还是百货公司啊""
"百货公司。"
"那我们还是去拉。"
"好吧。"
走不到几步路。雨这次是真的不留情地全军压境。伞完全档不住连阿波罗都不知退到何方的雨势。我将唯一的伞完全撑在你的上方。但很快地我们两个还是全身都湿一透了。
当然不可能再往百货公司前进了。我们开始走回旅馆。这时我那两人共撑一伞所以能够在步行中感受两人心跳同步的句子就成了懒得带伞的借口了。
进过圣奥古斯都教堂时,路边的积水已经到了小腿肚,一个法国人在橱窗里头用手机拍下一注意到他的微笑着的我的脸。但你充满怒气的脸立刻把转向你的我的脸打成一张扁平无味的平面。
当我们终于带着身上多余的十公斤的雨水(我猜)回到房间。你立刻跑进浴一室里头。我则打开了侧背包检视我的损失。我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被雨完全地浸一湿了。里头有我开了头或是写了架构或是只有题目的十多篇长短小说全部都毁了。一个个蓝色原子笔写下的字成了一朵朵绽放的蓝色花朵。有的则是整页成了蓝色的星夜,总之没有一个字活下来。我一再地翻页,想要搜救任何一个还能辨认的残骸。这本像是我藉由航向过去记忆的船只的笔记本在这次的暴风雨中彻底地沉没了。
你从浴一室中走了出来,开始用各种言语发泄你的不悦。当然包跨责骂不带雨伞的我。虽然那样的暴雨在多只雨伞也没有用,但我不想反驳。我始终沉默着。终于你发现了我的笔记本,你停下双一唇,你知道这本笔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走进浴一室,放任热水升高我的温度。我忍不住想这趟旅程也许是老天在告诉我什幺。
好像我们在一起就像这趟雨天里的旅程一样。我并不在乎地点,但过程就算是下雨我也希望能够从中得到除了不悦的情绪以外的收获。但是我没有办法。而如果我坚持继续像是被你依附却其实是被你捆一绑的乔木般活着,遇上大雨,我不只无法为你挡下一切,只会赔上我所有写作的资源。
随着热水洗去我身体表面的冰冷,我的思考却从体内冻住了。这场澡,我洗得特别久,因为我不知道该怎幺走出去面对你。但总不能洗到皮都脱了吧。
我看到你试着帮我把笔记本一页页分开免得干了之后全部黏在一起。
我回过神来。你开心地在地上摆着一大、两中、七小的巴黎铁塔模型,那是你跟那些推销的人买来以便回国后分送的礼物。你问我是不是买得不够,是不是该多买一些。
在巴黎铁塔下分手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吗"至少是很难得的体验吧。
信二。营中
在新训中心时,我总偏执地不想起你。
不一抽一烟的话,十分钟的下课时间能做的选择便显得很少。我也没有那幺高的兴趣去摄取贩卖机里的高热量含糖饮料。我大部分的下课时间都在公用电话前排队,少部分的时间是与你通话。因为爸妈常没接电话,我又没有勇气在等待的人群面前挂掉、拨通另一通电话。所以后来我总是打给你。
对此,我万分感谢。
从前把手机放包包里的你常常漏接我的电话,甚至(我到现在还想不通)我没接到你的电话,立刻回拨或是收到你的简讯后拨给你,你都能在瞬间就不知道手机来电。我的意思是,这时候手机通常都还在你的手上或是离开不久不是吗"
但自从我进了新训中心,几乎不用等太久,你就会接起电话。你也总是体贴地占去所有开口的机会,分享着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人的事情,因为你知道在里头过着千篇一律生活日子的我,在思考能力都被压缩之后,只剩下很单纯的想法:想听你的声音。
偶尔我开口,因为你说的事情触发了一些想法而开口,你也会立刻安静倾听。我说的都是些被你的故事钩起的我们过去生活的片段。
当我说必须挂电话了,你也立刻配合地说再见。因为你知道这不是你或我能决定的时间表。你不需要藉由缠住我反复验证你对我的重要性。甚至我难得说出些肉麻情话,你立刻知道这是二十分钟的下课,我跑到电话机彼此距离较远的营站旁打给你,只为了对你说一句在这营区里显得不合时宜的句子。
相较于同连里有人的女友说:"外头有个男人对我很好。"(说这是要你男友偷一把65k2然后逃兵吗")
黑道老大:"我包一养的小三回去找他男人了。***的。"(那女的为了那不成材的男人下海,所以才被这位角头包一养)
交大博士:"我女友、我女友……"(后面他就说不出口了)
我的幸运不言可喻。
在新训中心,我不谈论你,我不想你。我偏执地把你当作天上的云。泡在一摊泥水里的我只有在抓住从你那垂下的电话线时才能把身一子吊离那池泥水,享受半空中清爽的风,直到后头人的目光剪断这条线,接上属于他自己的云。这摊泥水就连映照你的倒影也不被我允许,因此我在新训中心里偏执地不想你。
下了部队有了手机,但生活作息却也因任务而异,不再是按表操课。相对地,你则回到了没课就睡到十一点的生活习惯。我是五点半就要起床了。难道在你去法国念研究所之前,我们就要开始面对这样的时差了吗"
我开始传长长的简讯给你,但不论我是什幺时间传给你,似乎都不是好的时间。我的简讯像是一位在挪威无人峡谷跳下寻死的人一样,用尽一切的心思只在一段时间后换来一声缓缓的响应,像是不得不发出的叹息。
下部队与新训很不一样,下部队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发呆。当你待的时间久了,你会发呆到极度无聊,而且你也慢慢抓到里头的节奏,可以开始胡思乱想。怎幺说呢"一开始你会全神投入地听着”注意””立正”等等的命令,后来就慢慢抓到时间发呆。但这时候别急着开始想东想西。因为你想得绝对不是里头的事,然后你就会恍神,错失了命令。当班长大声地喊:"发呆阿。"不是叫你不要发呆而是让你知道你还只在发呆的等级,还没到开始想东想西的境界。
以我自己的状况来说是到了升一兵之后才开始慢慢抓到节奏,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程度。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让我想一大堆长长的简讯了。
也许新训时被一宠一坏了。但我的心绪需要通往外界的出口,不只如此,还要是双向的导声筒。但我的简讯一再墬厓。
营区里的朋友是很不一样的。在营区外总是与不和陌生人聊天的你在一起的我是越来越没有时间与朋友相处了。但在营区里则是不论喜不喜欢都必须和这群人二十四小时相处的情况。我的寝室十二床位置几乎都是同梯的,简直每天晚上都像是国小毕业旅行。一群较好或是较不讨厌的人住在同一间旅房里一样。虽然有你较喜欢的人不在同寝,或同寝有其实你讨厌的人,但是一团一体分配之后就是如此。在这里则是看连长的意思。
但幸运如我,在这每晚毕业旅行的房间里还是有许多思考只能向外求救。因为里头的人有里头的人说话的方式。可是我不想全然忘记外头的自己。
一天晚上我做了场梦。我在河岸旁打水漂。一开始我只拿起同一类型的石头,但每次都很快地就落水了,偶尔轻微地弹起几次又落入深不见底的水域中。我的心情总是随着石头落水而深深地陷入、陷入深不见底的处所。
终于我依旧会用一开始使用的石头但我也拿起了另外一种石头。我用同样的手势投出这两种不同的石头。新的这颗几乎总是迅速地弹起,而且一路弹到对岸的程度。
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BobDylan的Likearollingstone让你知道了这场石头梦境,天蝎座的你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叙事。可是对于BobDylan的谈话,你要我如何在军营里找到一段时间缝隙开口吐出这几字呢"你不响应的情况下,我只是需要会弹起的石头让我的简讯不再是那位一再跳下悬厓的男子。
石头本身当然是极度中性。只是你依旧无法忍受为甚幺就得是一颗命名来自于某名女子的石头。
对此我又要如何辩解"这场令你愤怒的石头梦境。
信三。归国
我退伍后,你紧接着出国留学。你在去法国留学一年后向我提出分手。在精神上我将你视为妻子,但法律或是仪式上我们仅仅是男一女朋友。因此你并非与我离婚而是与我分手。
想一想我们之间的争吵几乎都是因为这样身分上认同的差异所造成。但我依旧无法相信,在出发前哭着说:"你不能抛弃我。"的你在一年后平静地向我提出分手。虽然无法相信,但我也知道一切有迹可寻。你本来就是位聪明、自信而且有能力到令我认为你有巴黎血统的女人。否则怎幺解释你精致的脸蛋上那对英气十足的眉。只是与我相处的日子渐久,我的病态的一宠一爱以及台湾社会的价值让你认为必须迎一合我病态的一宠一而非拉开距离嘲笑并且阻止这样愚蠢的行为。终于你渐渐变成一位依赖我的女人。
因为依赖,你失去自主,于是你开始限制、开始忌妒。你像是守护着财宝的蛇,却因此失去四处游走的自一由,而且你所守护的远远比不上你本身美好。当然我必须负起一部份的责任,但若容我答辩,我只是一不完整、不成熟的人。因为爱上你而将许多应当谨守的原则抛弃,许多能令你、我、我们成为越加完整的坚持。
所以我想你这次提出分手便是一位独自出游的女子在获得自立、重新省思后的必然结局了。你打来电话,在我用欣喜的语气开口前先用断然通知的语气说:"分手吧。你是好人。我并不想伤害你。"那样的语气毫无讨论的余地。事实上我事后回忆才发现”分手吧”之后的两短句都是特意照护我才说出口的。这样的照护让我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但的确是事实,我甚至还悲哀地希望能获得像是躺在你的大一腿上被你摸头般的怜悯。
电话在你说完之后就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我开始想到底是什幺让你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你在大学门口派警卫守护必须要有学生证才能进入的索邦大学念研究所,而我只是在一间有人溜着直排轮大喊:"我有缴税。"就能冲进来的大学。你也曾经是这样的大学的一员。在巴黎的一年你遇到了什幺或是想到了什幺呢"我无从想象,只能从当初我们同行的巴黎之旅找出一点端倪。
是什幺样的城市养成了这样的你。
我回想那时的巴黎,还有那时遇到的巴黎女人。
巴黎的女人也许有一半没有戴胸罩吧。但踩着高跟鞋而身体随着步伐摇摆的她们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注目。好像镁光灯是为她们而存在,聚光灯是为了将背景打白免得她们太耀眼的光瞎了鲁男子们渴求的双眼。
在我的认知里奥黛莉朵杜那样的女孩子最是法式。娇一小的身材,不引起过分肉一欲的胸部,修细的双一腿,随时能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却又总有上扬十五度不屑一切的脸颊仰角。像是对一切都有自己的逻辑但也绝非将世界阻绝在外。她们又能被崇拜又能一起言谈。专注于自己的兴趣,绝不对不专精的主题发出引人发噱的半调子言论。
事实上有她们在的场合,她们就是隐藏的主题。男子们对于多样的主题说出也许精深的意见事实上都只是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罢了。沙龙,不就是这幺回事吗。
若你成了她们的一员,我只能说你只是回到了与我交往前原本的你自己。最多你是有穿胸罩的那一半,如此而已。
所以分手是因为你找回了自己吗"
我并不这幺认为,毕竟同样的我曾让当时的你爱上阿。终于我将矛头转向自己。
我一直是我,只是终于被你看清而已。
BobDylan的LikeaRollingStone唱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啊。曾经嘲笑那些汲汲营营的人,但现在却不再那幺大声谈笑,不再那幺自傲。整天为了下一餐而晕头转向。像某位无名氏一样。整天像颗石头被河流不自主地推动着。
退伍之后,对于所有我早应负起的责任不再有任何借口逃脱之后,我的一切手法终于被拉开了距离之后的你一一看清。大学时对你的所有承诺都是一项项拙劣而只能欺骗深陷爱情的女子的手法。
你回到原本的自己,并且看清了原本的我是怎幺一回事。"你是好人。我并不想伤害你。"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你太贴心而令我惭愧的句子。
退伍后失去了一切迭床架屋的事物后,终于被你看清楚的赤一裸的我自己才是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信四。那幺
在你终于耐着性子看完之后。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会有什幺反应。我们现在已经越渡信一、信二,你正准备着要出国留学。
对于已经克服的危机成了落叶般的养分。但是面对未来可期的处境,我写了之三这样的文句。我想让你知道,分手,若是能令你、我走向正确的道路那也是一项选择。但我会努力证明有其它的道路,因为之三里的我是甚幺样子完全操纵在现在的我的手里。我会让自己变得值得。
毕竟前面的三段文字写了那幺多只是想要把那三个沉重的字好好地向你述说而已。
谢谢你以往的陪伴。那幺之后的日子我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