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巴村人在具体的宗教行为中,已经自然而然地将不同来源的信仰融合在一起。比如陈波曾在巴村参加过一个降神仪式,这个降神者从日喀则地区迁来,他的降神活动与宁玛派比较接近,但是又受到格鲁派一定的影响,而巴村人则欣然接受。“可是如果细细追究起来,降神并不是佛教的行为,它更接近于这里的原始信仰。”在巴村人的家户神殿里,既供奉着佛教的神像,也有诸如“央”的非佛教供奉器物的存在。巴村大约30%~40%的人会装藏一种叫“央”的柜子,“央”经过喇嘛念经后,人们将各种物品装进柜子里,据说柜子里装藏的是全世界的粮食。“央”显然不属于佛教信仰,它是藏族人的一种原始信仰,但却与佛教神像共存。佛教的轮回说和苯教固有的灵魂不灭观念相结合。佛教进入西藏后,通过僧侣的修正、加持,这些本土的神灵纷纷重新获得了合法性、权威乃至神圣性,经过历史的沉淀之后一代代传承下来。
巴村人的现代生活
与巴村相对应的城市,自1990年以后,迅猛地推进着“城市化”的进程。巴村从来不拒绝现代性的成就,但现代的器具又无不服从于他们生活的丰富和信仰世界的构建。在他们居住的空间里,有大众媒体在铺延,也有现代的家用电器。村民家中的神殿里也使用凡俗的器具,但是它们和世俗生活空间的器具又有区别。神圣和世俗空间的划分,一方面是在物理空间上区别出来,另一方面通过嵌刻在村民的情感体验中来完成。不同信仰的神灵居住在他们意识中不同的空间里,互相并无干扰。
陈波在《生活在香巴拉——对西藏五十年间一个文明化村落的实地研究》中写道,他通过考察发现,1959年以来巴村社会的剧烈变迁和1980年以来的“休养生息”的政令,为文明扩散提供了必要的社会和物质条件。它带来的是一种大小传统关系的结构性转换:当原来大传统中的精英阶层更多选择外来文化并几乎达到汉化时,作为小传统的巴村却将原来属于大传统的核心内容加以发展。现代化并没有使西藏的传统出现明显的断裂,民间深厚的文化传统在物质条件发展之后,生命力依然彪悍。
不过西藏社会的改变,使得人们的现实选择确实在发生着变化。比如过去西藏家庭的重要追求,是将家里的男孩送进寺庙。经院教育制度的产生与历史上藏族人的现实生存需求相关。一些为了摆脱家庭贫困状态,希望到寺庙里寻求发展以摆脱贫民状态的人,要进一步升到社会更高一级的地位,唯一的机会只有“进庙”。较为富裕的差巴家庭就在几兄弟中选取一个聪明的、能读书的人进寺庙,给寺庙修间房子,在寺里保持他家庭的一个房间,每次家里派一个人来,都住在这间房里。由于寺庙里只供茶,在寺庙学习的人就要两三个月回一趟家取粮食,同时参加家庭的农业劳动,藏族的寺庙、出家人和社会有密切的关系。
藏学家王尧分析说:“因为这些僧人了解寺庙的情况,回到农村一趟,又从农村带来新信息回寺庙,经济上没有隔断家庭的支持,以及家庭对他的期望。这和汉地完全不同,汉地出家人无家,家是火宅,不能回去。这和藏区对宗教的态度不一样,藏族社会的寺庙和若干家庭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家庭带来社会信息到寺庙,也将从寺庙里学习的知识带回农村,这是僧人的作用。”经院教育给穷苦的贫民提供了一个晋升到上层社会的机会。假若是贵族子弟或转世活佛,就用不着辛苦地竞争,他们本身就是贵族,到寺庙里仍然是贵族。
现在的藏区教育通常有两个途径:有相当一部分人按现代的教育体系来读书,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研究生、出国留学等,这条路成为西藏流行的教育制度。另外一些人会出家,到寺庙里学习藏文,进入经院教育体系,考格西学位,成为佛教学者或寺庙主持人。寺庙不再像过去那样,承担着藏族社会的教育、医院、信仰等多种主要功能,寺院的功能逐渐单纯化,而寺庙之外的现代化社会,向人们提供了医院、教育等多种公共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