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缘
陈衡哲是新文化运动阵营中活跃的女作家、诗人与学者。她是最早一批赴美的女留学生,回国后又成为第一个女教授。
1917年4月7日,适逢春假,在纽约留学的任鸿隽约上好友胡适,坐车来到哈德逊河畔的小城波基普西,拜访在瓦沙学院读书的陈衡哲。
1914年8月15日,清华大学首批10名公费留美女学生登船前合影。前排左起第二人为陈衡哲
这一次会面,对于陈衡哲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她早就知道中国留学生中正激荡着两件大事,一是胡适提倡的白话文学运动,二是任鸿隽发起的科学救国运动。其实她到美国后不久,就与这两位先后相识,而这次见面以后,三人有了更加频繁的书信往来,“邮筒往返几无虚日”。
此时陈衡哲已经在瓦沙学院学习了两年,这所女子大学在1861年创办时的目的就是让女性接受和男性一样的人文教育。后来回想这段求学的经历,陈衡哲感叹:“试想有如许多的科目,有那样学问精专的教授,在我们久患学问饥饿的中国人当之,是怎样愉快的一件事啊。”刚进校时她最怕的学科是历史,但经过教授的引导,她对历史产生了兴趣,将西洋历史作为主攻方向,兼修西洋文学。
做出留学的选择时,陈衡哲24岁,算是那个年代的“大龄女青年”了。她在报纸上看到清华学校招考留美专科女生的消息,就参加了考试,成为获得奖学金资助的9个女学生之一。1914年8月15日,“中国号”蒸汽机船驶离上海外滩,陈衡哲是唯一一个没有人送别的学生。她告诉母亲不要来,她受不了离别的场面。
尽管出生在江南的书香世家,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陈衡哲终究是在反抗了包办婚姻之后,才得以继续学业。这一趟旅程充满惊喜,也注定了没有退路。在《早年自传》中她写道:“我曾经是那些经历过民国成立前后剧烈的文化和社会矛盾、并且试图在漩涡中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们中的一员。”7岁时她反抗了裹脚,13岁时她没有随父母迁居成都,而是只身去广州投奔舅舅,又随着省亲的舅母来到上海,进入女子中西医学堂就读。17岁时父亲为她择定了一门婚事,她严词拒绝,再次一个人离开了家,不久后寄住到了苏州的姑母家中。舅舅庄蕴宽的一番话对陈衡哲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世上的人都说命,但对命有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安命;第二种是‘怨命;第三种才是高超的、有价值的态度,那就是‘造命。”在陈衡哲的散文《运河与扬子江》里,她就写长江凿穿高山,磨平峭壁,只为“造命”。
来到美国后,她开始以“莎菲”的笔名给《留美学生季报》投稿,这份刊物由留美学生会主办,在上面发表文章的人都是活跃的留学生。时任主编的任鸿隽对陈衡哲的文笔叹赏不已,两人因此结缘。
“科学救国”是任鸿隽一生最重要的事业,他在美国成立了中国科学社。在首次年会上,任鸿隽做了一个掷地有声的报告:“科学的进步,不是做几篇文章,说几句空话,可以求来,是要在实习场中做苦工做出。”陈衡哲以首批社员的身份参加了这次年会。1917年7月,陈衡哲在任鸿隽创办的《科学》月刊上发表了《说行星轨道》一文。
一次任鸿隽与科学社社员以及朋友一同去纽约北部的伊萨卡游湖泛舟,也邀请了陈衡哲。在这个被胡适起名为“绮色佳”的小城,任鸿隽对陈衡哲“一见如故,爱慕之情与日俱增”。1918年任鸿隽归国以后,又两次回到美国向她求婚,他对陈衡哲说:“你是不容易与一般的社会妥协的。我希望能做一个屏风,站在你和社会的中间,为中国来供奉和培养一位天才女子。”陈衡哲抱定了独身主义来到美国,最终与长她4岁的任鸿隽步入了爱情。
胡适与任鸿隽早就有同学之谊,接任《留美学生季报》主编后,他也向陈衡哲约稿。在见面之前的5个多月里,陈衡哲和胡适已经有40余封信件往来。陈衡哲称胡适为“先生”,胡适觉得这个叫法太老派,便写了一首打油诗寄去:“你若先生我,我必先生你。不如两免了,省得多少事。”陈衡哲争辩说她并不是以此尊称他为老师,而是用了英文中“Mr”的意思,还反问胡适应该用什么称呼。胡适只得道歉,夸赞她好辩才,多年以后杨绛回忆起陈衡哲,亦对她在信中展露出的机敏性情印象深刻。
除了游戏酬答,他们之间更多的是文学交流。当时,胡适在大力推进白话文学,但他身边的朋友梅光迪、任鸿隽都不支持他。陈衡哲没有加入笔战,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对新文学的支持,成了他“最早的一个同志”。1917年夏天,陈衡哲给《留美学生季报》寄去了白话文小说《一日》,记述了留学女生一天的生活,小说中仍留着文言文的痕迹,清晰反映出了文白的变迁。
陈衡哲曾坦言,《一日》“既无结构,亦无目的,只能算是一种白描”。但也如她所说,小说是她内心冲动的产品,存在的理由“是真诚,是人类感情的共同与至诚”。小说中的两个国外女生谈论起中国留学生,感叹“真真希奇,怎样有人肯离了家乡,到外国读书呢?”或许也是陈衡哲对自己的叩问与提醒。在那时身为女性出国留学,她选择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道路,必要做出一番事业才能证明自己。
胡适日后在陈衡哲作品集《小雨点》的前言中写道:“《一日》便是文学革命讨论初期中最早的作品……试想鲁迅先生的第一篇创作《狂人日记》是何时发表的,试想当时有意做白话文学的人怎样稀少,便可以了解莎菲的这几篇小说在新文学运动史上的地位了。”以此为依据,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认为,早于1918年《狂人日记》的这篇《一日》,是中国最早的现代白话小说。
陈衡哲(1890~1976)1918年在《新青年》上陆续发表了白话诗《人家说我发了痴》、短篇小说《老夫妻》、新诗《鸟》、童话《小雨点》等作品,继续对白话文学的探索和实践。
1920年,陈衡哲获芝加哥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被聘为北京大学西洋史教授,成為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教授。是年她与任鸿隽举行婚礼,蔡元培赠联为“科学社最小限度,历史谈重新开篇”。辞去教职后,陈衡哲迁往上海,任商务印书馆编辑,写成《西洋史》《文艺复兴小史》等著作。1937年出版的《中华民国名人传》评价:“女界中以史学家而兼文学作家者,陈氏一人而已。”新中国成立后陈衡哲任上海市政协委员,1976年病逝于上海。
(参考书目:《一日西风吹雨点:陈衡哲传》,王玉琴著,中国书籍出版社2015年版;《陈衡哲传:“造命”人生的歌者》,史建国著,上海远东出版社2010年版;《陈衡哲早年自传》,陈衡哲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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